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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旅美作家张宗子问答

张宗子 / 子姜 忆乡坊文学城 2019-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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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宗子先生是旅居纽约的著名散文作家。没错,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马上想到那位字“宗子”的明末清初散文小品大家张岱。大概张宗子这个名字注定和散文随笔及小品文有不解之缘吧。张宗子先生旅美近三十年,几十年来一直笔耕不辍,屡有散文、随笔及翻译作品在国内结集出版,计有十数种。赵毅衡先生赞他的文章“气质雍容闲雅,冲淡飘逸”。陈瑞林老师评他的文字“纯静”、“沉静”,立意“深”,并且说他的行文“远挟魏晋气韵,近寓明人雅趣”。而国内的读者则赞他的作品考证事物,谈诗说词,文雅十足,功力深厚。


张宗子先生的近作《往书记》今年年初由三联出版社出版。为庆祝这本书问世,纽约《侨报》作家俱乐部在曼哈顿中城举办了“做一个好的写作者——作家张宗子谈新书《往书记》及散文创作观”的讲座,我们忆乡坊诸多作者与读者朋友也欣然相邀前往。讲座中,大家被张宗子先生的精彩发言吸引,倾倒于他的学识和风度,遂起念让我以忆乡坊名义对先生进行书面采访。这就是此篇问答的源起。


在进入问答之前,让我们读一些从张宗子散文随笔中摘录的精彩句子。


1

我们此世不能得的,十百千万;我们能得的,一瓢一枝而已。几段文字,几本书,听过的曲子,经行过的疆域,邂逅和擦身而过的人,固然明确存在,其实多是敝帚自珍。他人看了,或不值一笑。阴影和温暖,相对而存在,此心若不能自明,一切便是乌有。

2

看似最偶然的事件中,浸透了宿命的味道。一些冥冥中阻止你的,正是为了今天和明天,乃至以后的漫长岁月,让真正属于你的,最终属于你。有时候,你以为的归宿,其实只是过渡;你以为的过渡,其实就是归宿。

3

尽管有无穷多的希望得到的东西,无穷多的诱惑人的东西,相信没有哪一件是非得到不可的,无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

4

读书是生活中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如爱情。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明白,他们以为是爱情的东西,不过是达成婚姻的手段而已,顶多是婚姻的一段诙谐的序曲。真正的爱情是很少的,一如读书。


5

难怪范缜会这样回答萧子良“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贱贫”的问题:“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有自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有自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堕茵席者,殿下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




子姜:宗子老师, 我在网上看过您的简介。您刚进大学的时候,学的是理科专业。为什么改中文了呢?是从小就有作家梦吗?


张宗子:我从小喜欢文学,作文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特别好。还在小学,学了课本上几首简单的古诗和聊斋志异中的小故事,就喜欢上古诗词和古书了。从那以后,我的课外活动之一,就是到处找这些书。当时条件有限,找书非常困难。我读《红岩》时知道有《唐诗三百首》这本书,一问,刚巧我父亲藏有一本。另外,还从乡下同学家里找到一本线装《千家诗》和半本《聊斋》。高一时,一位同学借给我文革前出版的《宋诗一百首》和《唐宋词一百首》,我把它全部抄下来了。《千家诗》我也抄过一本,并添加了从各处零散得来的古诗。


说到当作家,当然小时候没有这个想法,就是喜欢读,喜欢写。高考时,家里担心学文学有风险,建议不报文科。他们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害怕。我化学成绩还不错,就报考了生物化学专业。



子姜:您提到从小喜欢写作文,大学也改学了中文专业。但您四十岁以后才有第一本书出版。这期间您一直在坚持写作吗?有没有中断过?比如来到美国以后?


张宗子:我中学时候就给报刊投过稿,从没得到过回音。大学时候全心全意写作,尝试过各种文体,写了很多诗和散文,也去投稿,仍然从未中选。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中央电视台工作。那几年,开始在刊物上发表诗歌。有一首诗刊登在当时挺有名的《星星诗刊》,做了头条,得了65元稿费。相对于我半个月的工资,很大的一笔钱。


出国造成了阅读和写作上很短一段时间的中断。刚来美国时,白天上学,晚上打工,根本没有时间顾得上写作。尽管如此,当我第一次读到台湾的《联合文学》杂志时,就给他们寄去以前的两首诗。没想到,都发表了。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大约两年后,我到纽约侨报做编译。报纸创设副刊,我就开始比较频繁的为侨报副刊写稿。大家都知道,万事开头难。写作伊始,举目无人,投稿而被采用是很难的事。而给自己工作的报纸写稿,投稿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于是就一直写下去,直到今天。



子姜: 您的读书和写作兴趣是怎样的?写作的重点在哪里?


张宗子:《往书记》的序里有段话,正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的阅读兴趣,从年轻时到现在,基本没有变化。中国文学,以古典为主,喜爱从先秦到宋的作品;以类别论,是先秦诸子,魏晋南北朝诗歌和散文,唐宋诗词,唐人小说,历代笔记,和明清的白话小说;近代文学,偏好周氏兄弟及沈从文,以及何其芳、卞之琳、穆旦、王辛迪等诗人;1949年以后的作家,读的较多的是钱钟书夫妇和汪曾祺。西方文学,则主要是十九世纪以来、直至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诗歌和小说,其中小说的阅读数量巨大。”此外,非文学领域,我喜欢历史和哲学书。同时,我是铁杆的武侠、侦探和科幻小说迷。现在流行的盗墓小说,也很对我的口味。金庸的书大多读了五六遍以上。


我写散文随笔,写现代诗,写旧体诗,这三个领域,轻车熟路。我觉得翻译也很有意思,还有趣味性的学术考证,以后会多花点功夫在这方面。古典诗歌的研究,现在正在做,希望能出几本书。将来若能全职写作,肯定会写小说。文学体裁里,只有戏剧,我大概不会去碰。


子姜:我注意到您翻译过一本英文小说,您还有其他的翻译作品吗?


张宗子:你是说《殡葬人手记》吧。那是一本故事性比较强的散文集,不是小说。翻译是九十年代的事。那本书当年很轰动,因为内容独特。作者是位诗人,职业却是开殡仪馆的,他写散文,文笔特别好。我当时在报社做编译,正好借机练练英语。没想到翻译出版之后,反响不错,去年国内又出了新版。


在此之前,我翻译过一些美国诗歌,不时会随手译一些喜欢的小诗,将来也许可以出一本译诗集吧。里尔克的十四行诗我翻译了一些,作注解,暂时搁下来了。我喜欢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纽约市大念书的时候,通过英译本翻译了他的《看不见的城市》。投稿给《世界文学》时,被告知国内已有译文,结果未能发表。十多年后,想起来,把全文修改润色一遍,准备出版。没想到版权已被拿走,尽管有出版社很有兴趣出我的译本,还是出不了。只好等机会了。这本书我译得很满意,不能出,非常可惜。



子姜:当初是什么原因促成您出国?在美国的求学和工作经历可以讲讲吗?


张宗子:我出国的唯一想法就是接触西方文化。中国古典文学是我本科的专业,已经打了一个相当好的基础,只要我愿意,可以随时向任何一个领域进发。因为一旦选定路径,剩下的只是一个造诣深浅的问题。而西方文学,其时国内的翻译,数量有限,既不全面,也不系统,满足不了我的要求。打个比方,我喜欢李白,我可以把他的作品全部读完,可以读他的传记,历代评论,可以读唐史,读道教史,了解他生活的时代和思想背景。但是我喜欢一个西方作家,比如那时候喜欢的博尔赫斯呢,情形是什么样的呢?除了一本薄薄的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选,和几篇介绍文字,就再也找不到其他资料了。这使我觉得很不痛快。我读喜欢的作家,都是要把他读全读透的。除此之外,我也很想了西方文学的政治、哲学和文化背景,比如西方的绘画、音乐、电影,等等。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没有辞职,是停薪留职。单位告诉我,五年之内回来,工作不变。如果不是后来的意外,我可能三年多就回北京去了。我对长留美国没兴趣。写作,我觉得,当然是在母语的环境里更好。


初到美国,我先在哥伦比亚大学和其他学校学了一年英语,进了纽约市立大学的City College,读英美文学的研究生。读了一年,找到了报社的工作。我发现边上学边工作实在受不了,就中途退了学。上学太累的主要原因,是我英文底子太差,阅读有困难,何况每周用英文写论文。我的英文阅读是后来在报社做了几年翻译后才提高得有点模样的。



子姜:您是有理科基础的,来美国以后想过改专业吗?我知道很多学中文的,来美国后,改学了容易找工作的专业,比如会计和计算机编程。或是考执照做房地产及贷款之类的代理,你曾经想过这样做吗?


张宗子:刚来纽约时认识的朋友,大多和我一样,在国内是学文史哲专业的。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改了行。唯有我,坚决不改。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我并不准备在美国留下来,无需改行。其次,我喜欢文学,我不会因为别的考虑把喜欢的丢下。后来在美国留下来了,生活是很实际的问题。我也曾考虑重新回到学校,学学电脑什么的,找个更好的工作,多赚点钱。我去试过电脑,但怎么也学不进去。我太喜欢中文,是着迷的那种喜欢,以至于觉得,如果有一天英文也学得很好了,那就对不起自己的母语了。这是很奇怪的想法,是吧。也许只是我对自己英文不那么好的一个自我解嘲。



子姜:您在美国用中文写作,有没有感觉特别寂寞?如果有,您怎样克服那种孤独寂寞感?如果没有,那又是为什么?


张宗子:从写作中,我得到的始终是快乐。如果写作不是快乐的,我早就放弃了。这也就是我对苏轼那段话特别觉得心有戚戚的原因。苏轼说,“某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卢梭说,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英国小说家毛姆的自传小说,用了卢梭的话,起名《人生的枷锁》。中国的袁宏道也说,人生在世,如“衣败絮行荆棘中,步步牵挂。”我认为人只有在写作中是自由的,可以为所欲为的。这也就是快乐之所在。写作的时候不仅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最充实的时候。



子姜:似乎您读的书和写的东西大多与中国古典文学有关,在海外坚持中文写作,坚持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热爱,似乎有点奇怪。人们会说,为什么不回国?国内的土壤对中文写作和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来说,更坚实肥沃。对这样的问题,您会怎样回答?


张宗子:刚来美国,如饥似渴地读英文书,后来慢慢的,又转回中国古典文学。若说喜爱,我非常喜爱西方文学,尤其是近代以来的小说和诗歌。但中国古典文学不仅是喜爱的问题,里面还有情感因素。它亲切,是血液里的东西,像亲人一样的亲密。中国古典文学不仅满足了我智力上的阅读需要,也满足了我的情感需要。至于回国,那是很具体的生活问题,有实际的解决不了的困难。如果可能,我当然愿意住在国内写作。



子姜:您从写作以来,是按照一定的写作计划写的吗?现在呢?有什么计划吗?


张宗子:这些年来,都是业余写作,有时间就写,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基本是没有计划。出书也是如此。文章攒够了,有十几万字了,就编成一本书。《书时光》是个例外,其中的主要文章,是给《万象》杂志写的系列稿子,谈中国古典小说。如果不是杂志发生了变化,小说系列我还会写下去,可以单独成一本书。这算是有点计划。还有刚刚出版的《往书记》,体例比较整齐,是有计划的。但即使这两本书,计划也比较宽泛,并不严格。


我心里一直存着念头,集中精力,写一本关于庄子和一本关于唐诗的书,还想翻译里尔克的诗。但这需要大量的,整块的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平日的零散时间,不适合专心就一个项目往深里做,很累不说,还将被迫把其他的事全都放下。我做不到。所以,暂时也就不想这些事。如果退休后精力还好,到时再从头做起吧。



子姜:您后来出的几本散文随笔集,都选自当初报社专栏写的文章吗?除了给《侨报》写稿,还给别的报刊杂志写吗?有从美国往国内报刊上继续投稿吗?


张宗子:不是。给《侨报》写的专栏文章,只是我写作的一部分。专栏字数有限制,只能发短文章,我的较长的文章都是在国内发表的。比如读书随笔之类,以前大多是在《万象》、《书屋》和《读书》上发表的。散文主要在《散文》杂志和其他一些报刊。我在《长江日报》上也有一个专栏。精力有限,国内还有报纸邀我开专栏,但我写不出那么多东西,只能推掉。



子姜:国内的报刊杂志主动向您约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第一本书出版之前还是之后?


张宗子:大约是在第一本书出版之后。最初是那些发表过文章的报刊,编辑比较熟悉我的风格,会不时问问有没有新稿。这些年,散文随笔圈子知道我的人越来越多,来约稿的也就多起来。


 

子姜:一些在海外的中文写作者,由于各种原因,会在写作中持有比较明显的政治立场。您好像没有。你的作品就是唯美唯智的吗?


张宗子:对于政治,我有自己的看法,有明确的立场,但我现在不想多说。当然,我不觉得我自己是个很政治的人。一个人能做的事有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我的本职工作,也是我的强项,在中国文化领域。我把文化的传承和发展看作神圣的、也是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就是我在谋生之余,在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下所能做的事。我希望把这件事做好。



子姜:您对分享自己的作品怎么看?有意识地想过扩大自己的读者群吗?现在移动平台和社交网络方便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许对好的文学作品的传播也会起促进作用,您想过好好利用这个条件来推广自己的作品吗?


张宗子:写作者都希望得到更多的读者。写作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在推销自己的作品方面,我能做的事很少,比如各种关系,人脉,财力,还有时间,都极其有限。更重要的是,我不擅长这个。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书印出来,文章发表出来,你喜欢,你就看,你就买,其他的,我无力操控。在海外写作,和国内距离远,要引起关注,更加困难。国内的年选,评论,评奖,你想挤进去,需要丰富的人脉,以及其他因素,这些,我都没有。


我很感谢网络的发达,我可以借助博客,微博,微信,展示自己的作品,和读者及朋友交流。我现在的读者群,可以说,相当一部分是通过网络建立起来的。一些报刊的编辑,也是通过网络认识的。



子姜:可以谈谈您平时,除了读书写作之外的其他兴趣爱好吗?


张宗子:非常喜欢电影,每周总要看一两部。主要是在家看碟。去电影院只在暑期和圣诞节前,看那些大片,完全消遣性的。看碟则主要是欧洲电影,包括俄国电影,以及日本片。其次是古典音乐,听唱片,听音乐会。还有一个爱好是中国古钱,收集很少,研究很深,没事看看钱谱和有关的网站论坛,看看拍卖结果,是很好的休息。



子姜:我们要这样一直问答下去,我会有没完没了的问题。篇幅所限,只能顾及关键。我最感兴趣的是,你这些年一直坚持写,而且写作的内容都是非常富有中国古典底蕴的,不跟风,不媚俗,实在是难能可贵。尤其又是在远离母语语境的北美坚持中文写作,我想支撑你一直写一直写的是什么呢?大概就是如你所说,在写作的时候,你是自由快乐的。那种精神的自由与快乐,不是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大多数人能体会和享受得到的。


说到自由,我想,您来到美国,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未能如原来打算的那样回国,是不是反而也给了你更多的写作自由呢?回到中国,也许会有更多杂事事实干扰,反而静不下心来读写呢?这里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您想象一下当年如愿回国了,你会回到原单位吗?继续做编辑?会不会有别样的人生可能性?

 

张宗子:来美国的最大收获,是对西方文化全方位的了解。不是文学或音乐或其他任何一个具体的领域,不是单纯的阅读或观看,而是置身于它的大背景里,体会,感受它的细节和氛围。仅仅是阅读或观看,在国内现在也能满足这个要求。


但我当年的願望,非常简单,就是读那些在国内读不到的书。还有音乐,我终生最爱的贝多芬,只能听到他的交响曲,协奏曲,不多的钢琴奏鸣曲,其他的,我找不到。伟大的弦乐四重奏,全部的钢琴奏鸣曲,大提琴和小提琴奏鸣曲,都是来纽约才听到的。至于纽约丰富多样的画展和音乐会,就更不用说了。


我抱着这样简单的願望出国,所得却大大超出预期。在西方文化里滚了一圈之后,回头再看本国,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身在异国,你才知道,本国的文化是多么亲。来美十年后,我回头再读中国典籍,认知就远非出国前可比了。由于是业余阅读,加上找书的不便,我的阅读在量上可能不能和国内的专家学者比,但在理解上,我有自己的所长,在这一点上,我不会妄自菲薄。


之所以一直希望回国,原因之一是生活压力相对小些,写作足够应付日常生活,而在美国写作所得几乎等于没有。摆脱坐班,当然就能做更多事。其次,是找书找资料方便。我的关注在中囯古典文学,国外的资料太少了。第三,国内有更多同行可交流。


对我来说,最大的自由是时间的自由。这是我目前受到的最大限制。好多时候,比如在早晨的阅读中,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多年的思索瞬间贯通,这时候,如果坐下来,一个上午,一篇文章就写出来了。但实际情形是,时间到了,该上班了。一天忙下来,灵感慢慢淡漠,回到家,就没法写了。很多很好的想法就这样中道夭折了。


除了时间,别的我不担心。作品不必争一时之长短,你做了事,事情在那里,如果它很好,后人总会珍惜它。好的东西不会被埋没,我对自己有信心。


回过头再说八十年代末。如果那时回到原单位,我不能预料结果会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会一如既往地阅读和写作。这一点绝对不会变。我是一个不太会被环境或时尚影响的人。我对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都清楚得很。


后记:

如同我对张宗子老师提到的,如果一直问下去,我会有没完没了的问题。我在网上找到一些他的文章来读。我很喜欢那些文章。我在想,一个生活在纽约的中国人,写这么多与中国古典文学有关联的文字,那得是内心对他所读所写有多么热爱,才能做得到啊。中国,古典,文学,想象中着作者似乎该是个儒雅的白须冉冉的老先生,有点严肃,甚至不苟言笑呢。但是网上看到的照片,宗子老师的确温文儒雅,但是一点也不老。大家甚至开玩笑,说他是北美颜值最高的华人男作家。我又听跟宗子老师在一起聚会交谈过的文友们说起,他是一位非常风趣的人,知识渊博到深不见底。严肃的内容先不说,光是聚会上,轻松时,他讲起古今中外的文学典故,信手拈来,滔滔不绝,听他聊天绝对是一大享受。这些,连同他的文章,他的书,让我仰慕不已。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和宗子老师深谈交流,也希望能读到更多他的文章。我在网上买了他的书,夏天,家人回国,会给我带回来。我渴盼着。



附录一:张宗子作品书目


《垂钓于时间之河》(散文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一版,2011年修订版。

《殡葬人手记》(翻译),新星出版社,2006年。

《书时光》(读书随笔集),三联书店,2007年。

《空杯》(散文集),新星出版社,2007年。

《开花般的瞻望》(散文诗与小品集),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7年

《不存在的贝克特》(随笔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12年。

《一尺疏影落寒花》(文化随笔集),三联书店,2012年。

《梦境烟尘:张宗子自选集》,九州出版社,2012年。

《花屿小记》(读书随笔集),百花文艺出版社,2014年。

《往书记》(随笔书话),三联书店,2016年。



附录二:张宗子的诗


福德汉姆的爱伦.坡小屋】


俄榭屋倒塌,你的弗吉妮亚走了

那些雷电交加的夜晚

黑衣骑士们驰过,透过雨水流淌的窗户

看见你苍白的面孔


曼哈顿的尘嚣从不曾填满

你深陷的眼窝,环绕岛屿的

哈德森河和东河,没有芬芳的波浪

为你小船载来古典的容颜


指间升起的青烟

救不了你,被不同形状的瓶子收束的酒

也救不了你

你是荒野悬崖上赶着马车的盲人


化入辽阔的寂静。在人群中

走过乱嚷嚷的黄昏和彻夜的失眠

在小屋温柔的灯光下

你的头颅无比硕大


福德汉姆有过值得记忆的日子么——

凌乱的街道埋没了花草

地铁交叉着咆哮往来

空气中飘满了焦虑和狂躁


那些你爱的名字,有着人世

最优美的音节。午夜白衣从塔角飘起

证实了你的梦

提炼自人世最不可靠的材料


在你门前的台阶上,此刻

秋阳灿烂,我无法睁大眼睛

让我无法直身的阁楼,使南向的眺望

充满了不甘心的幻灭


(2014年9月7日)



【海棠】


林深雾暗晓光迟,

日暖风轻春睡足。

——苏轼



有一天,世界将失去所有的颜色

或者我们因为厌倦

因为道德和同样匪夷所思的罪恶

放弃了对色彩的感知

那时四季如一

白天不再区别于夜晚

你的灯只好在每一个时刻点亮

祝福我们的睡眠

同时诅咒我们的醒来

——哦,睡在死亡和睡在睡眠里

都是你的映照

获救于你的迟疑

沉湎于你最后的义无反顾


是的,我们将有更多的维度

更容易迷路

或被挤压在狭小的平面

永远仰望

不存在的存在和虚伪的存在

但你,红芳金蕊

锦绣重台

教会我们折叠时间

教会我们迂回和攀升

在遮蔽乃至暂时的封闭中

温暖自足


我不是一个习惯颂歌的人

从未和你同病相怜

在水仙郁金香和风信子相依为命的街头

总有牵狗的人匆匆走过

春天浮动着熏肉和意大利黄瓜的味道

章柳在几天里追上我的身高

初生的叶鞘里

藏着多少狐鬼的故事

在橡树高高的枝头

新绿如霉尘

然后如雾如霰


有一天,发现所有的伤痛都已痊愈

停留在不知名的所在

感受着距离的无限扩大

看见一切而不能留下记忆

却仍然围裹在记忆里

甚至像你

在被已逝的心灵纪录下的每个瞬间

我的耳边没有声音

眼中空旷,只有摊开的手中

历经千劫万劫的话语

凝聚为你的颜色

你的芬芳


(2013年4月30日)



【作者简介】张宗子,旅美作家。1961年出生。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后自费赴美留学。自1990年起,在纽约侨报工作十余年,目前在纽约市皇后区公共图书馆工作。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发表诗歌,散文和读书随笔,偶尔翻译英文作品。主要出版作品包括《垂钓于时间之河》,《书时 光》,《开花般的 瞻望》, 《一池疏影落寒花》,《梦境烟 尘:张宗子自选集》,和《花屿小记》。


子姜,忆乡坊文学城创始人和编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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