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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对每个人无限残忍也无限宽爱 | 二湘空间

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3-08-10
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

生命是一场不断地告别,那向死而生的每一个人卑微且有力
文/芦苇


人渐中年,亲历的死亡慢慢具像和清晰,仔细想来,鲜有一次是好好的离别,是郑重地告别。唯有不得不说再见的再见。 


1996年10月的某个周末,我19岁生日。和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先生看完电影,走在校门口幽静的小路上。一位同学急急忙忙找到我们,说有亲戚来接他回去给父亲奔丧。


先生的父亲,得的是肺癌。从确诊到去世,不到一年时间。这期间,我们曾一起回去看望他。每天都在剧烈的咳嗽和无休无止的病痛中度过。所谓治疗就是在小县城的私人诊所输液,为了镇痛,一直注射杜冷丁,甚至还买过鸦片来吸食。先生的妈妈,试过各种民间偏方,跑到田里捉蛤蟆,活着就剪开肚子,塞进一个鸡蛋缝上,再煮给他吃,说是以毒攻毒!他一咳起来,几乎不会停,常常咳血。需要先生的妈妈每天帮他捶背。有时要捶上几小时,稍稍缓解一下疼痛。可能是因为生病,这个在先生嘴里脾气暴躁的父亲,看上去很隐忍温和。原以为会坚决反对我们在校谈恋爱,还是异地恋,居然也没反对,默认了。


他走的时候,43岁。


晚秋,叶落潇潇,长夜,孤月无语,是终将告别的告别。在他生活几十年的院落,无花果树老去,枯井依旧,野草常青。


只是,世间又少了一人。



2001年6月2日,我在另一个城市上运行班。早晨去交班买菜的途中和小贩为几棵白菜讨价还价,接到电话,姐姐说,爸爸走了,快回来吧。


手没停住,刷地撕掉一片白菜叶......


父亲是突发脑溢血去世的。在此之前,我们对他有高血压,以及如何预防一无所知。


丧事是在家门口举办的,敲锣打鼓的喧声震天,烛台香火的烟雾缭绕。守了三天,实在坚持不住,我蜷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却睡不沉,头痛欲裂。心里一遍遍哭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小学二年纪,父亲来接我放学,牵着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父亲大大的手掌,很温暖很有力。我抱怨着帮同学改作业时,他们犯的错误真是让我劳心费神。父亲笑着说“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还能帮别人吹蜡烛啊?”我听后,没太明白,只是和他一起笑,笑得前俯后仰。


那是1984年,弟弟两岁,因超生寄养在别人家,父亲从某事业单位的一把手被贬为一名普通职员,党籍被开。那些以为光宗耀祖的一切,所谓奋斗一生的成就,全部归零。除了大姐有工作,家里有5个孩子需要抚养。生活,不曾停下。


中专我放假回家,深夜突然拉肚子,父亲执意步行半小时去买药,不小心跌跪进沟里,膝盖和嘴磕出血。这时的父亲,虽然才50多岁,却老态尽出。一头白发,满脸皱纹,背驼得历害,仿佛一直担着生活无形的重压,直不起来。由于膝盖破皮,血浸染到裤子,在寒冷的冬天他将裤管卷得老高,一直走回家。把药递给我,叮嘱我快快吃下,自己连忙跑去清洗。看着他的背影,我潸然泪流,开始意识到,父亲老了,他总想要保护他的孩子,可他老了。



工作了,我被分到离家100多公里之外的小城工作,那时交通不便利,来回要4个小时车程。因为个子小,20岁的我看上去像个初中生。在父母眼里,我就是孩子。他不放心、不舍得我一个人在外地。父亲拿出老照片,使劲回忆,那时,和他一样职位的人,曾来找他帮忙的人,他曾帮过的人,那些合过影的现在有一官半职的“朋友”。终于找到一个!于是,现在即使退休,也必须靠卖小杂货养家糊口的他,花了血本,买了最贵最好的水果,带上我去上门求人。我嫌丢人,在外面躲着等他。父亲一个人敲开门,笑嘻嘻的自我介绍后进去了。没多久,那个“朋友”连人带水果把父亲推了出来,门“砰”的一声关上,父亲没站稳坐倒在地,那些我们家一年都吃不上的高档水果洒了一地......


回来后,我悲愤交加,备感屈辱,情难自禁。不为我,为父亲。赌气般的从当天晚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4点。我不想起来,以为就可以不用面对。妈妈做好吃的,父亲故意稀松平常地,一到饭点就喊我一声,吃饭喽......


家里的小院围墙顶被父亲插满玻璃碎片,一块块形状各异,朝天锋利的张扬着,阳光照在上面会反射出眩目的光芒,保护着这方寸之地。


......


家门口3天的丧葬仪式结束。


我们全部转移到火葬场。最后,父亲被推进火炉,瞬间化为灰烬。我们哭得撕心裂肺,跪到在地。原来,泪水凝结成冰,在眼里一次次崩解;思念积蓄成灾,在心底一次次决堤,就叫永别。


抬头,阳光刺目,一道光芒闪过。



十多年前,我的一位同事猝然去世,只有23岁。一个脸上常常挂着腼腆微笑的阳光帅气的男孩。接到噩耗的那天,刚加完班关上电脑,已是深夜十一点,死亡像夜一样黑暗恐怖。赶到时,他刚刚确认死亡,身上盖着白布,在漫漫夜色中触目惊心。死亡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安静。唏嘘、遗憾、哭泣、呐喊,一切喧嚣都与之无关。


他把我当成“姐姐”,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他和别人闹了点别扭,他感谢我一直以来对他的亲切和温和,悄悄地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没有人可以倾诉,别人对他的误会让他很苦恼,于是他用这种他也很害羞的方式和我沟通。他说,感谢我像姐姐一样关心和鼓励他,还问下次有什么烦心事还能这样和我交流吗?



我忘了有没有回应他。在他去世后的某天,我整理过去的物品,无意中找到这张纸条,这个只属于我和他的秘密再次刺痛了我。无法释怀。


时间来到2020年,一场旷世大灾,太多死亡和告别,悲戚穿心。而我也备受震惊地经历了两位同龄人的离开。


一位是同事的先生,一如即往去晨跑,那是一条回家的路,来来回回几十年的路。天已蒙蒙亮,再有几分钟就到家了。一部不知道从哪开来的车,从他背后顶上去,撞倒了他,那个司机惊慌失措,又重重地踩下油门,从他身上撵过去。这一下,带走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一对老人的儿子,留下40岁的妻子。


另一位是朋友的妻子,两个女儿的妈妈,患白血病四年了,这一年格外艰难,病症加重。朋友辞掉工作,离开稳妥收入的铁饭碗,换取几年的自由时间,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中年的夫妻,早已没有激情和热烈的爱了吧,却每天唇齿相依离不开彼此。两棵依偎的树,根,紧紧相连,叶,迎风相触,各有各的生长。而此刻之后,你背光恒久幽暗,我迎光暂且明亮,各有各的分担。我们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生命是一场不断地告别,一直说再见,却再也不见。


19岁的我,并不知道,冥冥中,命运之手将我引到先生身边。那个不善言谈,一直严苛甚至常常动手管教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和命运妥协,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一切,迎击绝症激烈的痛。他知道,自己和亲人相处的每一天,是痛苦又幸福的每一天。


我的血脉里注定刻着父亲的基因,他曾得意骄傲,也曾刚烈坚毅。他曾平凡庸常,也曾落魄失败。人前卑微如他,却是我们身后的一座山。无数次,他教会我顺不傲,逆不弃。此后一生,我告诫自己,绝不做那个关上门还推人一把的人。如果可以,不要从他人生命的废墟上呼啸而过。那句笑话装进了小小的我心里,自己的稀饭没吹冷,依然可以帮别人吹蜡烛的!


23岁的同事,他的离开,我在心里一直没有真正地告别。不愿回忆,潜意识里有自责和不安,我把他放在心底某个角落,像折着的一件旧衣服压在箱底,在上面推叠无数新衣服,挡住。让漫漫时光积成衣服上的灰,安上一把生锈的锁,不动声色地把箱门紧闭。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心理老师让我们将心中逝去的某个人的形象画出来,和他好好作别。我又看到了他阳光灿烂的笑容,青春明媚的样子。原来,他一直在对我微笑,他对我无意间的关心感到的温暖一直深深地温暖着我。我确信,我带着这份温暖去遇见、去看见了更多人。



命运对每个人无限残忍也无限宽爱。


是的,这是他们的人生,或许短暂,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是带着爱、带着不舍,带着祝福和亲人的眷念走完的人生。有不可置信的美好和年轻,深情和辽阔。爱着他们的人,将积攒着他们的能量继续走下去。神奇的命运,洞悉着一切,流年暗中轮转,他们就是你们,他们就是我们,向死而生的每一个人,卑微且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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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芦苇,生活工作在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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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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