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们的到来,看做是对我前半生的肯定|二湘空间
作者旧照
我把你们的到来,看做是对我前半生的肯定
文/孙毅安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1975年春节将至,我妈问我爸:雷堂,过年你最想吃个啥?我爸想了一下然后说:我想吃个油炸花生米。
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愿望,但是我妈却做不到。因为在那个年代,市面上买不到花生米。然后七六年的春节,他吃上了油炸花生米。那是我在护城河边,用两块钱从背“红军不怕远征难“书包的农民手里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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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不知道冰箱电视机空调是什么东西。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能住进有电梯和独立卫生间的房子。私家车,坐飞机出国旅游,想都不敢想。在1976年之前,过年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穿过一身新衣服。新年顶多得到一件新上衣,或者一条新裤子。一次过年就有新鞋新衣新裤子,那是不可能的。
从78年开始,中国经济以平均6.5%的增速,持续发展了四十年。这是人类历史上都没有过的奇迹。我们的GDP总量从世界第70名,一跃成为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名。经济高速发展,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梦想,都变成了现实。今天的中国人,不仅仅是有史以来,而是自从有汉人以来,过得最好的。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以及孙子,是最幸运的中国人。
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善恶颠倒,礼崩乐坏。诚信丧失,人妖难分。社会文明程度大幅度倒退。六十年代生人,经历了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的过山车生涯。
在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中,我从牙牙学语走到了耳顺之年。坦率地说,我很幸运,同时也很不幸。
1983年,我是人民大学中文系大三的学生。我的“西方现代派文学”课老师叫黄晋凯,他是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批归国的留法学者。他向我们推荐欧内斯特.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并且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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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却读不懂。《老人与海》的故事很简单,一位渔夫家里需要用钱,于是他出海希望捕到一条大鱼,好解决家里的财物危机。他确实捕到了,但是返回时渔船被一群鲨鱼尾随,尽管他全力与鲨鱼搏斗,但还是失败了。他最终只带着一条大鱼的鱼骨回到了港口,被同伴耻笑。然而渔夫并不沮丧,他望着落日,对自己说:明天我还要出海,我会捕到一条更大的鱼。这样想着他就开心地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黄老师会如此称赞这篇小说,更不理解海明威居然因此篇小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于是我就带着疑问去请教黄老师。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下午。黄老师带我走出教室,站在教学楼的长阳台上,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变成古铜色。
“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人可以被打倒被打垮,但永远不可以被打败。”黄老师说:海明威在《老人与海》里,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个。
这句话,影响了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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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我写的第一个电影剧本《滴血黄昏》被西影采纳要拍成电影。那年我25岁,是全国最年轻的独立编剧。我的事业有一个很好的开端,美好的未来正在我面前展开。然而电影还没杀青,我就被抓进看守所关了十四个月。原因是我见义勇为,为阻止一位铁路公安处刑警殴打剧组司机出手过重,将其打成重伤。
看守所的日子非常难熬,失去自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间16平方米的监室,住着36个犯人,生存环境之恶劣可见一斑。我从人间坠落到地狱,但是我并不沉沦,我告诉自己: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我要自己拯救自己。作为一个刚工作三年的大学生,我用了两个月时间,成为监室的老大,也就是俗称的牢头狱霸。努力公平公正对待监室里每一个犯人。并且偷偷写了五本狱中杂记。至今还保存在家里。
西影待我不薄。知道我冤枉所以保留了我的厂籍。但是先前对我笑脸相迎的导演们,都对我敬而远之。西影人都用有色眼镜看待我。厂办主任刘燕平大姐对我说:小孙,你只能用作品赢得别人的尊重,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那时我再一次告诉自己: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
我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写了《飞跃绝境》,之后又写了《残酷的夏日》《步入辉煌》《脸对脸背靠背》,三年内我有四部剧本拍成电影,拿到了华表奖,金鸡奖最佳编剧提名和海峡两岸暨香港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以及东京电影节最佳影片奖。同时,又写了电视剧《刘志丹和谢子长》《道北人》《老房子》。在座的刘惠宁导演,周友朝导演都是我当年的合作者,也是见证人。
1997年,在毕业十二年,离开看守所六年后,我成为西影厂厂长助理,策划拍摄了有史以来最赚钱的电视剧《121枪杀大案》,三年后成为西影副厂长,分管剧本创作。那年我三十八岁,是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这也我的高光时刻。我拿到了一级编剧职称,被评为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还做了金鸡奖评委。整个西影厂,甚至中国电影界都对我笑脸相迎。
但是从那时起我又悲剧了。因为不能容忍新来的一把手贪腐受贿祸害西影,我公开实名举报他,与他和他的同伙做斗争。这原本是义举,但却被解读为“孙毅安有野心,他想搞掉一把手,自己当西影老大“。当时在陕西官场,我的生存环境极为恶劣,没有人愿意和我接近,去哪里开会,同僚都躲着我。在西影我什么都不能做,被彻底架空。
很多人劝我,不要鸡蛋碰石头,你一个无党派副职,怎么能斗得过一把手党委书记董事长?然而我坚信邪不压正,我坚信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威胁,利诱,甚至黑社会暗算,都不能让我屈服。最终,那个贪腐的一把手被就地免职。
之后,我和正职愉快合作了九年,拍摄了《保卫延安》《锦衣卫》《钱学森》《聂荣臻》等一系列电影电视剧。为西影获得了声誉。2013年,我带队为恩师吴天明在北京料理了后事。作为后辈,因为感恩,所以无憾。
2014年,我意外从14,8米的高处坠落,昏迷了三天四夜才醒过来。医生告诉我妻子,我的存活率只有万分之五,而当我活过来,医生又断言我后半生最好的状态,就是坐轮椅。那时,我患有社交恐惧症,高度抑郁症。妻子带我看心理医生,拿回来一桌子药。但是我一片都没吃。我告诉妻子:这些药会杀死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是为写作而活着的,如果不能写作,我宁愿死去。所以抱歉我不能吃药。
我在床上瘫痪了13个月,坐了九个月轮椅,拄了七个月拐杖,花了六年时间解决自己的生理疾病和心理疾病。我之所以可以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始终坚信:人不是生来就要被打败的,人可以被打倒,但永远不可以被打败。
我现在身体很好。最重要的是,我还在写作。还在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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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一个最好的时代,我们努力工作,真诚做人,不辜负时光。生在一个最坏的时代,我们洁身自好,律己爱人,保持内心的善良。
从今天起,我就正式退休了。我这前半生,没做多少事,但是从未辜负过一个朋友,甚至没有辜负过我的敌人。因为我相信爱和善良会征服一切。
我的后半生还会这样做。我和我的发小张建国贾刚强,还有另一位朋友一起做了一家影视公司——刚毅强盛影视传媒公司。目前我们是一家小公司,但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这个月末,电影《楝树花开》在绍兴开机。十一月,电影《拉哈和阿依莫》在西安开机。音乐情景喜剧《欢乐长安》《世纪逃亡》《天网恢恢》剧本大纲都已经完成,正在讨论阶段。
我和贾刚强张建国有超过57年的友谊,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还能有效工作十年,十年后,刚毅强盛会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影视机构之一。我坚信并且会为之努力。
今天我六十岁了。我要感谢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妻儿。是你们鼓励我一路向前,谢谢。
这就是我今天要说的话。在座的各位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结识你们,是我生命中的幸运,我把你们的到来,看做是对我前半生的肯定。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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