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先生胃癌三次住院，我在医院陪护引发的思考，老龄化社会沉重的护理问题 | 二湘空间
老龄化社会，医院陪护引发的思考，沉重的护理问题
文/小草
读了二湘七维空间刊发、由云淡风轻妹妹写的《日本老龄化社会的底层养老困境和阶层撕裂的残酷现实》，我深有感触。
最近我先生的三次住院，在陪护他的时候，我思考得最多的也是老年人护理问题。
8月18日下午先生为肾结石尿道碎石住进了闵行区中心医院。在这之前的8月2日已经住院一天做手术经尿道口在尿道里放了一根管子，将肾积水排放出来，同时消炎。排出的肾积水都是绿色的，手术医生说绿色的肾积水非常罕见，你看到过臭河浜里绿色的河水吗？绿色的肾积水会引发多种致命的细菌，上海每年因绿色肾积水而送命的有很多。尿道内管子放两周，两周后再去住院做碎石手术。这就是我先生8月18日的第二次住院。
住院当天，先生上午在家里拉了好几次黑便，同时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想大事不好，先生又胃出血了！赶快留样，住院后送检化验。先生面色苍白，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是白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血丝，也全是白的，嘴唇也是白的，人也无法站立。这个时候再送急诊已经不现实，因为我们已经办好了当天的泌尿外科住院手续。
住进泌尿外科病房，立即验血化验，粪便隐血四个+，显示胃出血，血色素跌到了4.8g，正常指标是13～19，也就是说先生体内的血已经流失了三分之二，情况非常危急。从手机上看到化验报告的时候医生已经下班，第二天一早泌尿外科主任把我叫去他办公室谈话。他跟我说你先生腹部CT平扫提示腹腔后淋巴肿瘤转移，你先生是胃癌晚期患者。我一听就懵了，先生三年前胃大出血做紧急手术止血也没有说过得胃癌啊？现在已经转移到了肝脏，肝脏上也有了许多肿块，最大的一个直径五公分，天呐！我先生四十年前因十二指肠溃疡大出血在华山医院动手术，输血一万cc，切除了四分之三的胃，现在剩余的胃已经没有了再动手术切除的可能性。
泌尿外科主任说，鉴于我先生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碎石手术已经无法完成，风险度太高，根本无法施行麻醉了。由于是外科病房，不做手术就意味着办理出院。他让我赶快联系一家临终关怀医院，说先生已经时日无多，做好后事准备吧。同时，主任也给先生在新加坡的大儿子打了电话，大儿子问医生他爸爸大约还有多少时间？主任说大概半年吧。
我对泌尿外科主任说能否请消化内科来会诊一下，转到消化内科病房去？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不转到消化内科病房治疗，先生这次肯定没命了。他说可以请消化内科来会诊，但有无床位他不能保证，只能我自己去搞定。我说：好！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先生尿道里的管子已经放了三个星期，如果继续放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医生说，这个管子可以放三个月，等我先生情况稳定以后再去做手术，如果病情不容许，十月中旬就去换一根可以放得时间久一些的管子，只能这样了。
实际上住院以前大儿子已经将先生的腹部CT平扫报告给了瑞金医院的专家看，他们的判断也是胃癌晚期。只是我根本无法接受！
从泌尿外科主任办公室出来，我立即赶到消化内科主任办公室，将先生的情况跟她说了，希望能马上转到消化内科治疗。消化内科主任听了我的诉说，马上打电话到住院部询问是否有空余床位？因为当天是周六，有病床也都已预约登记出去，只能等到下周一了，让我下周一早上再去找她。
周一一大早我就赶到了门诊部消化内科主任办公室门外，那时候离医生开诊还有一个多小时。明知这时候医生不会来上班，但我一颗紧张的心还是在狂跳，两眼死死盯着办公室的门，生怕错过，两只手紧紧捏着都捏出了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我要救他！我要救他！”反复默念大悲咒和心经，祈祷菩萨保佑先生能顺利入住消化内科病房。离八点还差十五分钟我实在忍不住拨通了消化内科主任的电话，她告诉我别急，已经留好病床，今天就可以转过去，我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回到泌尿外科病房，碰到床位医生，床位医生告诉我已经约了消化内科会诊，并且正在为我先生申请血浆输血。这时候我先生的状态已经非常差，不幸言中，绿色的肾积水已经导致肾脏和肺部感染了耐药菌，也就是对所有的头孢类抗生素都耐药。先生长年的慢阻肺，因卧床导致坠积性肺炎，使他的血氧饱和度跌到了七十多。
八月份我儿子正放暑假，所以晚上陪护都由儿子承担，儿子整晚都是站在病床边照顾无法合眼。先生已经无力翻身，不断地咳痰，需要去接，还要不停的帮他翻身调换体位，还要给他接尿。我负责白天的陪护，禁食禁水一天要挂十四袋盐水，从早挂到晚，还要给他输血。为防止长期卧床下肢形成血栓，还要不停的给他捶腿，忙得一刻不停。病人越是不舒服就越是事情多特别作。当时我就想我可以写陪护日记了，因为素材太多了。
先生早晨解大便，因为没有力气排不出，就使用了开塞露，拉出了许多黑便。因为使用了开塞露，肠子润滑了，每一次咳嗽排痰，先生都是用尽力气，才能将痰液排出体外，否则就胸闷得难受。因为用力排痰，每一次咳嗽，他肛门口都会控制不住地排出棕黑色液体，在连续不断的换裤子以后，他再次咳嗽，我只能一只手将手纸堵在他的肛门口，另一只手拿着餐巾纸去接他吐出来的痰液。
入院二周后的一个上午，和护工一起推着我先生的病床去做增强CT，病床上放了两个氧气枕给他吸氧。到了CT室人很多要排队，跟去的医生看着我先生手指上的血氧仪显示的数字跌到了70多，她抱起氧气枕拼命地压给我先生输氧，无奈血氧数字还是往下跌，始终到不了80。一个氧气枕已经快要瘪了，还没有轮到我们，医生去和做CT的医生商量是否能插一下队提前做，被拒绝。我看到跟去的小医生都快急哭了，再这样等下去，血氧跌破70都有可能。病房医生打来电话要我们放弃做CT，护工加我还有小医生三个人推着病床一路狂奔回病房，接上医院床位上的氧气，血氧终于回到了95，我们紧张得一颗狂跳的心才慢慢恢复正常。
请了医院的护工，100元一天，一个护工管四个病人。护工每天收入400元，医院要抽35%做管理费。如果请一对一的护工，护工费就是每天300。护工除了每天早晨给病人洗脸刷牙、下午为病人擦一次身，病人需要做检查时由护工陪伴以外，其它事情就不管了，剩余的所有事情都由家属完成。挂点滴时要由家属看好，病人的大小便、喝水、喂药、进食、接痰、翻身等等都由陪护的家属做。所以家里只要有一人生病，全家就不太平。
随着暑假即将结束，儿子也要开学了，作为老师还要提前几天到学校。儿子上班了无法再继续陪夜，怎么办？我和护工阿姨商量，等儿子开学后想请她晚上睡到我先生的病房里，晚上先生要小便帮忙用尿壶接一下，每晚我另外再付给她200元。你猜护工阿姨怎么回答？她说200元是不够的，人家病人付200元，像你先生这样的身体起码要付300元。
护工阿姨白天还要干活，晚上怎么可能随时照顾我先生？而且要价还这么高。思来想去算了，还是自己陪护吧，先生也安心。然而，恰恰在这时，我可能太累了抵抗力下降，那天夜里我浑身酸痛感觉发烧了，心率到了120/分钟，而家里的体温计被带到了医院，我无法测量自己的体温。马上打电话给儿子告诉他我发烧了。儿子让我赶快测一个抗原看看有无感染新冠？找出试剂盒，液体刚滴下去，第二道血红的杠就显示了出来，确定无疑我二阳了，而且病毒还很足。儿子让我立即服用辉瑞特效药，连服五天，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康复。这个时候我真的不能生病，也不敢生病，其它病我还可以撑一撑，但感染新冠是绝对不能去医院了。原来第二天早晨我要去医院换班的，现在不行了，儿子说他连轴转吧，妈妈你安心养病。
怎么办？儿子开学了，我又病了，谁去医院陪护？无奈之下我打电话告诉我二姐我先生的病情，请她来医院帮忙照顾几天。白天解决了晚上怎么办？情急之下儿子上淘宝网找到了医院护工页面，那里有专门安排去医院做一对一的护工。护工费是每天350元，在网上支付给公司，另加50元餐费现金支付给护工。护工当天晚上就到了医院，儿子总算能回家休息了。
二阳，服了家里备着的辉瑞特效药，感觉效果真好，当天晚上吃了一粒布洛芬，高烧第二天早晨就退了。另外马上到京东商城，花1890元购买了一盒辉瑞特效药再做备用。这次二阳除了嘴巴苦以外，就是整天昏昏欲睡，也没有影响胃口，有咳嗽服用川贝枇杷膏，每天吃一粒维C泡腾片，也没有出现喉咙痛，除此之外就是大量饮水。到第四天再测抗原已经是肉眼很难辨的第二条线，第五天我就恢复去医院照顾先生了。
回到医院发现我先生隔壁病床换了病人，原来那个老人是和我先生同一天住进消化内科的，进病房时他的状态要比我先生好很多，哪里知道我二阳这几天，隔壁病床的老人竟然驾鹤西去了。新进的病人他不知道这个病床刚刚死过人，心无挂碍的睡了上去。新病人是二阳以后得了长新冠，吃东西就感觉腹胀难受，所以进医院做胃镜和肠镜检查。因为新病人是长新冠，所以给他做了胸部CT平扫，发现已经白肺了，尽管他没有咳嗽等症状。医生说这是最危险的，让他赶快服用辉瑞特效药。
因为我先生耐药菌感染，与他接触的医生护士都必须穿上隔离服，不能把病菌带给我先生。于是病房里放了两套隔离服。有一天晚上隔壁病床的新病人突然说他看见有人在医院走廊里烧纸，病房里也有两小鬼挡住他的去路。进病房时还非常正常的人，怎么突然之间神神叨叨了起来？第二天心理科的医生来给他会诊，问他：100-7=？答：93；问93-7=？答：61。心理医生让他再想想，他敲破脑袋也想不出了。这个新病人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怎么突然就老年痴呆了？是不是与这个病床上去世的人有关？我想跟他爱人说去龙华寺烧烧香，但不能将实情告诉她，也只能作罢。
这一次先生住院全靠儿子帮忙照顾，如果没有他我一个人真没办法，那种心力和体力的煎熬，在医院忙着照顾病人，回到家面对空空的房间，忍不住就泪流满面。我脑子里翻腾的都是先生的好，我不敢面对这个现实，希望能有奇迹发生。我也不敢把真实病情告知先生，尽管他说他怀疑自己得了胃癌，只是怕我们无法接受。这只是他的怀疑，如果真的向他确认了，他也会受到极大打击，对后续治疗丧失信心。所以我们全家都瞒着他，让他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日子。
出院那天，由于血氧还未恢复到90以上，是带着两个氧气包回家的。家里买了两台制氧机，轮流给先生二十四小时吸氧，身体经过调养慢慢地可以逐步离开氧气机了，最长时间可以离开三小时不出问题。
儿子婚后他们决定不生孩子丁克，通过先生这次生病充分体现了孩子在身边的重要性。孩子有自己的事业，出了国不在身边时间长了，亲情会疏远，难得回家一次，成了客人。客人就要客气，老人哪怕病了也不会接受不在身边孩子的贴身照顾。所以孩子不能全部都去国离乡，我对儿子说希望他们能重新考虑生育问题，为自己。
现在只要肯花钱还能找到护工，等到儿子老了，他们这一代还能找到来自贫困地区的打工者做护工吗？
2022年上海常住人口2475.89万人，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25%，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18.7%，老年人口已达550万人，老龄化程度还在持续加深。今天云淡风轻妹妹在她的文章中提到了“影片中日本老龄化问题下的底层普通人的生活困境和日本社会阶层撕裂的残酷现实。老龄化、养老金崩溃、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子婴儿出生率降低；经济下行企业裁员，年轻人有的就业困难有的就地躺平。”这些问题已经在我们身边一一凸显出来，所以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
还有那些从家乡出来做护工的人，尽管收入丰厚，却必须忍受与家人多年分居，将思念之情深埋心底，他们的收入也是付出了巨大代价换来的，甚至赔上了人生中的最宝贵时段。
10月13日我先生第三次住院，这一次住院就是肾结石碎石，把尿道里的管子换掉。确定好住院时间，我儿子就从网上预约了一个男护工。河南郑州人，51岁，高高的个子有1.8米左右，身高正好和我先生配上。鼻子上有一块红红的斑，待人热情，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他都会主动关心。从不离开病房一步，一直守着我先生。
来医院的第一天，他就问我奉贤在哪个方向？虹桥又在哪个方向？我一一指给他看。他告诉我他老婆在上海虹桥一户老人家里做住家保姆，老人的两个孩子一个在日本一个在韩国，家里的两个老人都交给了他老婆，所有的采买烧饭、给老人去医院配药，都是他老婆全包。我问他他老婆收入多少？答8000一个月，包吃包住。问：每周有休息日子吗？答：没有，只有等老人在国外的孩子回来，他老婆才能放几天假。一对夫妻基本上是长年见不了面，即使见了，也是不能在一起。我问：你能忍受夫妻不能相守的日子吗？他说为了孩子，只能做出牺牲。男护工饭量大，总是说肚子饿，我就去给他买花卷馒头和面包做加餐。一次我买了一大盒麻薯给他，他看到就笑得合不拢嘴，说这个东西好吃，他要留着等我先生出院后去找他老婆，把麻薯带给他老婆尝尝。我看他舍不得吃，就又跑出去给他买了一盒。昨天我先生出院了，想必这个男护工也应该去找他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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