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龄化社会的底层养老困境和阶层撕裂的残酷现实 | 二湘空间
老龄化社会的底层养老困境和阶层撕裂的残酷现实
——日本电影《死亡护理师》观后
文/云淡风轻
我很喜欢看日本社会题材电影，因为发展原因，他们或多或少会比我们早几年遇到一系列东亚社会发展过程中难以避免的问题，这部《死亡护理师》讲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其沉重又引人深思的故事，它不是悬疑推理电影。
老年护理机构的护工斯波，在同事和所有被护理的老人及家属眼里都是一个温和细致十分尽职的大好人；但是在一场偶然的事故之后，人们却发现了他的另一面——他根据自己的观察自行决定一些被护理老人的生死，然后利用工作上的便利，静脉注射尼古丁让失能的耄耋老人们看上去像自然死亡。他用这种方式杀了包括自己父亲在内的42位老人！
故事所探讨的内核是一个极富争议性的话题：社会的老年化和不同阶层也就是不同经济基础的众生在这种现实下的不同遭遇，以过激的案例展开了一个痛苦而复杂的社会现象。
杀人者斯波年纪轻轻却满头白发，他独自一人照顾老年痴呆的父亲，病人身边时刻不能离人，他无法从事固定的职业，只能打零工挣点生活费，而父亲的退休金仅能支付房租，随着父亲病情的恶化，他只好辞去工作全职照顾，于是父子俩越来越贫困，他心力交瘁很快白了头。他无力送父亲去养老院，甚至在申请政府低保补助时，得到的回复是：“我们不能批准你的补助申请。你父亲失能，你还是能工作的，虽然很辛苦，但是请你加油。”
父亲在偶尔的清醒中对儿子说了这样的一番话：“我不想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如果我再这样活下去，你和我都只会受苦，让我们的苦难就在此刻结束吧。我害怕自己的记忆渐渐远去，不再认识自己，我害怕，很痛苦，也很悲伤。所以儿子-----请你杀了我吧，让我解脱。”于是在一个夜晚，斯波成全了父亲。----用这种方式送走父亲的行为让他有了一种特殊的使命感，于是他考了护理资质，当了一名老年护工。
他听多了哭喊与尖叫、争吵与啜泣、叹息与无奈，那些无力进入专业养老机构而只能靠家属和护工的居家照护生活如同地狱。但家人之间的牵绊、血脉的联结、过去共同的快乐回忆、亲身陪伴的情感归属，又让亲情的羁绊凌驾于痛苦之上。
对自己的行为，斯波这样说：我不是在害人，我是为了救人。把病重的老人和照顾他们的家人从痛苦中解救出来。
斯波的行为在当然是违法的，由长泽雅美扮演的女检察官，作为主诉人向法院批控他犯下了杀人罪，请求判处斯波死刑。她没错：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任意决定他人的生死。这个问题很严肃，这不仅是社会问题，还有伦理道德问题，斯波用自己的行为解脱父亲的同时其实自己也进入了深深的黑暗！人类摒弃了最原始的趋利的本性，而选择了照顾家人，这是文明的开始，虽然当无比的黑暗来临的时候，这种文明会受到无尽的考验，却不该完全泯灭。
可是，女检察官本人也有深深的无力和矛盾。
电影里斯波对女检察官说：“这社会存在深坑，只要你掉进去，就别想轻易爬上来，如果你四肢着地跪在深坑里，试图托起亲人，你永远不会成功，永远爬不出来。社会抛弃了穷人，还怪他们不努力。”他说：不是所有人像你一样呆在安全地带，在护理所期间，我遇见过许许多多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我”，许多我们深陷不见天日的深坑中，在孝心和压力的夹缝中苦苦挣扎，而社会不仅不对我们伸出援手，反而一堆歪理，挥舞着“自己的生命自己负责”的大旗，将我们逼上绝境。
影片的深刻就在这里：女检察官也有难言之隐，她的母亲患老年痴呆，因为经济状况良好，进了护理设施很好的养老院；父亲却没有那么幸运，早年与母亲离异后经济状况不如人意，最终孤独地死在出租屋里，死后两个月才被人发现。而她此前从未接听父亲的电话，也没有回复父亲的短信，这成了她这个独生女儿终生的噩梦和遗憾。
影片通过她的口说：人有的时候不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什么，而是想知道什么或者不想知道什么。对于一些事情，我们只是选择性地不听不看而已！-----这话是不是直指人心深处！
我们熟悉的大多老年故事，将老年生活的不便和照护者负面情绪当做铺垫，重点放在生命尽头的亲子和解或者面对死亡的人生顿悟上面。比如国产电影《妈妈！》，讲65岁的女儿照顾85岁的母亲，主要聚焦阿尔兹海默症这种疾病给人带来的情感冲击，除了失忆带来的突发事件，她们的生活面貌整体还算体面干净，在疾病带来的混乱中，我们的视线主要被母女两代人的感情戏吸引。是枝裕和的《比海还深》同样讲失败的儿子回到家中与母亲同住，尽管日常生活背后总笼罩着死亡的阴影，但儿子和母亲的相处很少出现经济上和护理照料上的麻烦，两人的交流就像墓地里那条漂亮的杜鹃小道，轻巧穿过衰老本身带来的物理性困难，走向更深刻美好却很理想的人性层面。
然而，老龄社会的困境，除了财力体力上的消耗外，还有更多是情绪压力。人道主义的确高尚，但问题执行起来自有它的困难。肯定不能像斯波那样暴力和原始，那不是解决问题，然而这个问题有解吗？《死亡护理师》这部电影实际上也从侧面探讨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维系本质，到底是以什么在维系爱、维系感情？亲情和血缘极其重要，经济基础更为重要，至于关于人的尊严等更加深层次的问题只能被冷冰冰地排在后面。所有的问题不该也不能被置于个体层面讨论，而应该置于公共教育和政策法规的层面。除非从制度根源上，从社会保障上着手，这个问题永远无解，这甚至不能用“久病床前无孝子”这样简单粗暴的道德判断。当然，就其本质来说，真正的内在维系永远是一个人的人性部分，是使其个性和思维模式成立的那有别于动物的部分，可是这也导致了各种痛苦纠结的矛盾来源。
这部电影没有也无法为这个问题提出最好的解法，它只是让人去直视“不想面对的现实”而已。
我找几段对话录在这里：
检察官：“无论是救赎还是尊严，都是在活着的基础上，而你只是把一切抛弃了放弃了。”
斯波：“你不也是一样吗？如果我是杀人犯，你也同样是，你是为了判我死刑，才进行这样的调查。”
检察官：“个人的杀人和法律的死刑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斯波：“个人杀人就是恶，而国家杀人却是正义，这跟战争杀人无罪有什么区别。无论是我杀的，还是国家杀的，都是人的性命。你不觉得正义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我的杀人是救赎啊。”检察官：“你所做之事不是正义。”
斯波：“在安全地带的你，不会明白在坑底挣扎的人多么痛苦，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落水，你会不救他吗？你的父母如果成了我父亲那样，你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
这时检察官用力拍了桌子并站了起来，脑海里却浮现出死去的父亲的场景，她平静情绪再坐回去：“你杀的那些人，一个个鲜活的人的人生，你又明白他们什么，就算过着无比艰苦的看护生活，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朝夕相处，休戚与共的人才明白，他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情感，家人之间重要的牵绊，不应该被你切断。”
斯波的表情若有所思：“酸甜苦辣，只有朝夕相处休戚与共的人才明白的深厚感情，这个东西让家人受了多少苦啊，检察官，你花一个月，不，一周时间，尝试照顾一下老人怎么样，像你这样在安全地带说着漂亮话的人，只会更加折磨我们这些在坑底爬行的人，大友女士的家庭，想必一定是幸福美满吧。”
检察官没有再说话，正如斯波所言，他们不是同一阶层的人，她并没有照顾过父母，可是此时，她感同身受，泪流满面。
这些对话让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我看到影片中日本老龄化问题下的底层普通人的生活困境和日本社会阶层撕裂的残酷现实。老龄化、养老金崩溃、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子婴儿出生率降低；经济下行企业裁员，年轻人有的就业困难有的就地躺平，老年人和年轻人有无数的问题需要解决。这话题无疑是沉重的，可是，这仅仅是日本吗？
日本在很多方面是我们的前车之鉴，他们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许多问题，我们也是一个接一个的遇到。他们有“社畜”“过劳死”的问题，我们有“996”；同样当日本如今65岁老年人占全社会人口的25%比例以上，成为了老龄化很严重的国家时，我们如何没有“未富先老”的隐患？老年人如何养老，日本人并没有给出完美的答案，这部电影通过一个悬疑故事，毫不留情地揭开日本社会老龄化背景下的最大痛点，更对生命这一永恒主题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这一思考，其实离我们也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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