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陈行甲这种人干什么事都会成功｜二湘空间
关于陈行甲的17个问题
文/曾冰
关于陈行甲，一位大报记者近期采访我，问了我17个问题，作答如下：
1.读完陈老师的新书您的第一感受是什么？作为前同事，您如何看待陈老师如今的公益事业？
去年9月中旬看到他的第三本书稿，数次流泪、哽咽，甚至抽泣。他讲的那些故事，是我等平常会忽略的，或者说见惯不怪的。但他讲出来了，才让我惊醒，原来还有这等不幸的事，还有活得这么辛苦艰难的人，极有心灵的冲击和触动。我认为他做那些事是基于慈悲的力量。
天生我材必有用，透过这本书，让我觉得社会用得着他的地方太多了。有他的地方，不要担心人心出问题，他是一个希望的载体，与他在一起或有交集的人都会感到安全、温暖。他当县委书记，当地民心安顺，相信党委政府。当地老百姓都以见他为期待、喜悦，老百姓遇见他，都会情不自禁围着他照相，家长里短，没有一点拘束感，有些农村妇女上去就拥抱他。他做慈善后似乎仍是这种情况。
陈书记的公益事业，是一项能开启人心人性的事业。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有一位他从事慈善后认识的朋友跟我说，行甲这种人干什么事都会成功，我认同，但望尘莫及。
2. 在陈老师离职之后，您和陈老师之间交流多么？有哪些让您印象深刻的事情？
主要聊人以什么样的状态活着比较多，相对他我比较消极，他一般不直接点破我，而是间接感染我。他积极的处世观对我是一种补益。他是大情怀，我是小情怀。去年夏天，他陪他父亲疗伤期间到我老家肖家坪，感受了那里的气候和环境，要我给村里说，大张旗鼓把民宿旅游搞起来，到时他帮忙引流。
3. 在最开始知道陈老师时，您对他的印象是什么？
帅气，清新。
听他讲话，每次都让我感到新鲜，没有那些屡试不爽的八股调，空话、套话。极有代入感、感染力，情感真挚丰富，让人相信。
他的行事风格让我惊奇，当县委书记的还可以是这种风格？给人提神，带劲。比如他号召干部结穷亲，我就连夜赶到边远农村找最穷的农户采访报道，反映穷人的生境，让干部们知道我们巴东还有这么穷的人啊！觉得有必要搞这项工作。
4、在近距离跟陈老师工作后，您对他的印象有哪些改变？
温软，坚定。有才华，有学识，有教养，有情怀。
对下属不居高临下，安排工作多有商量口气，推心置腹，先问意见建议，再说工作具体怎么搞？一旦定下来的事，他是要求绝对要落实到位的，紧盯不放，并且亲力亲为。我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善于行政管理、经济发展和基层治理的人才，他搞工作一般是小切口，大效果，也可以说是守正出新。比如干部结穷亲，一个干部结对两三户，加起来就是几千户；比如抓旅游，他当时认为高山民宿旅游是能让农民增收的好出路，并没有大干快上，普遍开花，就以野花坪等村先行试点，现在这个村是当地乡村民宿旅游最好的村，至少之一；比如农民办事不出村，开启了当地农村信息化建设及基层服务的新模式；比如信息赶集，把政府部门归还到老百姓身边；比如全民创业（干部创事业，老板创实业，百姓创家业），点燃了贫困县脱贫致富的希望和热情；比如改善营商环境：“限时办结，超时默认，”我认为这一条管一万条。有了这一条部门就没有特权了，吃拿卡要推拖绕也不可能了。而且这些东西基本都是首创，当时在巴东这样一个穷山区是见所未见的事。很多地方都是后来才开始搞。
总之，和他一起工作，如冬天晒太阳，如饮清露。我患忧郁症期间，虽然状态很差，但只要跟他一起工作起来，也有暂时的激情和忘忧，该做的工作也一项没有落下过，做得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
5. 您曾讲您最初到陈老师身边工作时感到“如履薄冰”，为什么？陈老师又是怎么让您放下这种感觉的？
我患抑郁症一个最大特点是脑海里总有未知的恐惧感，开始只是忧虑，担心工作搞不好，能力不够，怕别人说陈书记用人不当。现在想起来觉得冤枉，其实都不是事儿。
第一、不是怕他，而是太怕辜负这份信任。反而是他对我不像那种刻板严肃的上下级关系，使我更怕辜负他。他调我到县委办开始我是不想去的，但他相信我，也鼓励我说：会拉碾子的会推磨，不会就学，肯定能会。他向我承诺：不要你端茶杯，不要你提包，不要你鞍前马后伺候。第二、担心能力和节奏跟不上他。他精力特别旺盛，知识面广，做事追求完美，让我自卑。第三、过分看重县委办岗位的重要性，担心出错，担心能力不济。我到县委办第一年，巴东的考核情况就不好，让我觉得办公室的工作没搞好，自责心重。且成为卸不掉的心理包袱。巴东的扶贫工作通过开屋场院子会评定贫困户的经验做法被中央表彰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六城同创”工作是巴东首创的经验，考核居然都是全州倒数第一，我似乎迷茫了，不知道工作到底怎么搞才好？这种迷茫感似乎为我的担心找到了印证：我不适合在县委办工作，不堪担此重任，不是这块料。
他走的时候我的忧郁症并没好，而且有一段时间加重，这个有病情发展的规律，有精准扶贫任务重压力大等方面的原因。再就是他不当县委书记了有些失望（不是对别的县委书记失望），有对他的怜惜，认为他这样的人应该当大官才是。他在巴东时，虽然给我减压，常说天塌不下来，不要急，很少批评我，甚至有时是迁就我的地步，以及把我叫到他寝室，给我药、唱手语歌等，我的病情并没有明显的改善。他走后我那些压力卸载了，比如担心他受伤害的问题及辜负他信任的问题不存在了，再就是工作适应了一些，也皮实了一些。他对我的疗愈作用在于，我后来回忆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像一粒粒火种，慢慢旺盛起来，越来越温暖，我也慢慢变得通透、达观，加之自己积极挣扎，慢慢也就好了。
6. 您曾写到陈老师当时“常挨批评”，当时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故事？
最让我心疼的，是那次在州里开双月督办会，我与陈书记一同参会，每个县委书记要汇报前段工作，谈下一步工作打算，陈书记汇报说打算在巴东农村推广WIFI，WIFI名叫共产党，寓意是共产党在带领大家脱贫致富，体现我们党的温暖照到了最基层，也方便农村发展电商。州主要领导马上打断他的话，以呵斥的口气很严厉地说，共产党这个名字等你到中央去了再用，现在你还用不起！陈书记特别难堪，无地自容的状态，场面尴尬几秒钟后，陈书记才接着汇报另外的工作。我看着特别难受。（几年后看到那个呵斥陈行甲的领导被组织断崖式降级严肃处理，我觉得组织的眼光真是雪亮的，他才是真的不配用共产党这几个字。）
7. 陈老师在巴东时一天的工作日常通常是什么样的？陈老师在工作中是什么样的状态？
主要四个点：白天在办公室、部门或下乡调研指导；晚上在寝室，或乒乓球室（县委办宿舍附近）。他是孤独而充实的。他不爱与人吃吃喝喝，少有与工作无关的应酬。与工作无关的事就是打乒乓球和散步，散步也是多在检查街上干不干净，经常从地上捡东西往垃圾桶里扔，小到烟头、纸屑，有时还边捡边给有关单位负责人打电话，要整改。他在巴东提出要打造长江边上最干净的县城。他是一个要求物理空间和精神空间都要干净的人，喜欢清清爽爽。
他工作时就像打了鸡血，吃了春药。
8. 众所周知陈老师在巴东工作时遇到了很多难题，我想知道从您的视角看，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这个确实不好说。很多我没有亲身经历，就不清楚。如果硬要我说，也不能说陈书记全对，我认为有些还是方式方法和思维逻辑不一样。比如他为宣传旅游跳伞，出发点肯定是好的，而且我认为具有一种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他当时跟我说：不能告诉他爱人，否则就跳不成了。他也确实跟我说，很安全的，不会有事，万一死了也值，巴东就真的火了。我当时也认为他太胆大、冒失。领导批评他是对的。万一出事就是大事，领导还要担责。这事如果是正常的批评，估计陈书记也是会接受的。如果都是冲着工作去，就事论事，也可以不必耿耿于怀。我事后老缠着陈书记跟他交流这事，表明他确实做得不妥，他也基本认账。记得他好像也按照要求为这事给州里写了书面检讨的。
9. 您写过很多跟陈老师有关的故事，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您没写进去但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
多着呢，这里再给你讲一个，无臂青年陈兹方，现在结了婚，有了孩子，是当地有名的电商老板，“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获得者。陈书记在巴东时曾专门去看他，给他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握着他的脚教他怎么用电脑，怎么上网。当时，我在现场，陈书记一见到陈兹方就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脚（脚上似乎还有泥污），眼中充满怜惜。这个画面很有冲击力，因为我觉得我做不到。可以说陈兹方的成功与陈书记的帮助和鼓励是分不开的，有陈书记给他的精神力量持续发酵的作用。
再就是，我陪他下乡到老百姓家里，多为贫困户，他首先就是大步流星地到灶屋里，揭开锅盖看生活情况。他对老百姓的那种疼爱，我认为不仅仅是出于党性要求，公仆职责，也是出于本能的下意识、天性。
10. 您说您曾经也得过抑郁症？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主要是自己经事不多，阅历不够，放大事情的严重性，为未知莫名担忧，把自己绷得太紧，又得不到放松，担心陈书记受伤害等等。
11.您文章里曾写过陈老师辞职时您曾和他产生过争执，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现在回看，您的想法是否有变化？
为他辞职，前后至少有半年时间，我们有陆续交流，当时真是有些急，能当县委委书记是多少人的梦想啊！如果他真辞职了，组织怎么看他？社会怎么看他？喜欢他的老百姓怎么看他？不喜欢他的人又怎么看他？他做慈善自己又没钱还得靠别人“施舍”才能做，能做得了吗？有时候我言辞犀利，他就不跟我争了，一声叹息，不再言语。他当时的心理状况，我也不清楚，不理解。现在当然理解了(幸好他成功了，不然我永远都不能理解)，只要他过得好，我就开心，还不一定他要做那么多事。我希望他今后多为家人做点事，多在家里陪陪爱人（他常年四处跑，我就不相信弟妹一点怨气都没有），多关心儿子的前途，多回兴山陪陪老父亲，陪父亲喝点养生酒。
12.您曾写过陈老师对您是一种“精神救赎”，包括您的文章中也数次写过陈老师对您的重要性，我想知道为什么陈老师在您心中有如此重要的分量？
陈书记不是我的恩人，但是我的贵人。他重用过我但没提拔过我，他对我世俗方面的利益没有任何帮助。他离开巴东时，正值换届，我估计他压根就没考虑过要提拔我。有人看陈书记信任我，对我说，认为换届我会当这当那。如果他硬要提拔我，我当时的角色也顺理成章，并不违反组织用人原则。他是公正的，因为当时有乡镇党委书记、重要部门局长确实比我功劳大应该优先提拔。我虽然是他信任的人，但不是他的“心腹”，心腹虽然就是亲信的意思，但用在官场上我认为是个不好的词，是个怪胎词汇。下属对领导的忠诚应该是以党性原则和人民立场为前提的。有些心腹是不讲原则和底线的愚忠，不管领导干好事还是干坏事，反正跟着干，明知道领导错了还说干得好，假设遇上坏领导也需要这样的心腹。
陈书记却不是这样的人，不讲公道或底线的给身边人员谋好处。真不是说假话，虽然我当时也有小失落感（说起来丢人，我当时有点想当县委宣传部长，我觉得我很适合干这个事儿，但绝不敢对陈书记说，怕他把我看白了。虽然我知道我没戏，但我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给州里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请他如果有路子就帮我动作动作，这个朋友哼哼哈哈，我就知道彻底没戏了，也就彻底死心了）。后来这反而让我更加敬重他，因为这让我相信他如他所讲，真不搞小圈子，不搞团团伙伙。不搞不讲原则有失公正的事，你好我好。不把公权力当作经营个人江湖的工具。
说他是我的贵人，是因为他开启了我的心智，擦亮了我的心质，人生境界变得开阔，变得通透。放大到人生空间来讲，这比他提拔我重要无数倍、更有意义。
13.但与此同时，读您文章似乎也能看出您当初对陈老师也存有不理解的部分，这些部分是什么？您现在的想法是否有变化？
当时就觉得他不当官了太可惜，甚至有些辜负组织培养。好官对于我们国家和社会的意义自不用赘言。老百姓那么喜欢他，又那么有想法，有能力。有人说他不适合当官，我认为只说对一半，他不适合当八面玲珑的混官，但能当符合人民、社会需要和组织要求的官。现在木已成舟，虽然很多人为他遗憾，其实我也不例外。但也只能退一步想，因为他现在做的事也很有意义，有些方面还更有意义，代表一种高级人生的价值取向，社会确有需要。他也并没有辜负组织的培养，他做的事对人民对社会都是有益的。有人说他是“逃兵”、“背叛”、“自保周全”，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细想就有些荒唐，现在是什么时代？又不是抗美援朝，又不是抗倭救国，也不是八国联军来犯，还非要他英勇就义、舍身成仁不成？
况且，就算他敢于愿意舍身，能不能成仁还只是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他仅仅只是为了自保周全，只要不出现腐败问题、呆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多开会多强调，照本宣科贯彻落实上级的讲话精神和工作部暑，让下面比着学照着做、做不好就多批评人处分人就够了，不知有多安妥、舒服而又周全，他是傻帽吗？有必要当这个“逃兵”和“背叛”吗？我认为，陈行甲能够辞官从零起步攀登另一座山峰，恰恰体现了他开阔的视野和更高的人生追求，更体现了新时代的包容和开明。如果国家栋梁、社会精英都一门心思想去当官，这种单一价值维度的追求多可怕！各行各业都需要有行动力的理想主义者，否则，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14. 您觉得“公益人陈行甲”和“县委书记陈行甲”有什么不同么？
风格上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只是更放松更放开了，完全从心了，他这种人是可以从心而为的，因为他的心很正。如果现在要用一个词形容他，我会用可爱。他在我心里就是一朵花，一朵还无法命名的花，正如有人说的“奇葩”，散发着异香。
15. 陈老师离开后的巴东是什么样的？
离了谁地球照样转，何况是巴东？巴东在接续发展，而且我认为这两年有些方面发展得很好，比如民宿旅游，冰雪经济、凉快经济，思路大气，动作不小，已成气候，找到了“两山”转化实践切实的路径。现在外地人来巴东，真还有点意思了。
16. 我了解到您曾经也是记者，如果让您去写陈行甲，您会怎么写？
我会重点关注他性情方面的东西。性情才是一个真正的成色和质地，也可以是人们常说的人格魅力。性情无所不包。真挚的为民情怀是一种性情，共情底层人也是，理想、浪漫主义也是。性情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质量，生命价值，灵魂档次和境界。也才能真正给人以启示。社会是什么样子，是由每一个人怎么活着决定的，性情决定一个人怎么活着。陈书记的性情有天然的东西，也有超然的东西。比如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可以不按套路出牌。这个，也可以说是一种守正创新、出奇，也可以说是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创造性开展工作。他心中的那片海那些景物和气象，我这种人是不能完全看清看懂的，所以有人说他像天使。他活在他的境界里。
17、你与陈老师是地位悬殊的上下级关系，为什么你们似乎相处成了朋友？
我与陈书记各方面都不能比，不能同日而语，不是一个段位。和他相比，我明显粗鄙、轻薄。但我觉得我们性格上也有能够对应的地方：
第一，都耿直，药不装在葫芦里（我对付坏人除外），说话直来直去，心中自有道理在。我可以批评他，喜欢反对他，不管对不对，他似乎明白我一定是善意的，冲着事情本身去的。他对我的另外一个同事说过，曾冰喜欢反对我，但是我喜欢听。但凡我认为不合适的一定会对他说出来，而不是装稳重、讲城府，求圆润，怕他不高兴，只拈好听的说。
第二，喜欢有趣的东西、有趣的状态，有趣的生活和工作。有一次下乡路过绿葱坡遇上下雪，他像个顽皮小孩子一样玩雪，跳跃，欢呼，躺在地上印雪人，天真无邪的样子，让下属们都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去绿葱坡的游客在那里滑雪玩雪不也是这种状态吗？县委书记同样是有喜怒哀乐的人，他不故作高深和严肃，不端着个架子。
第三，道德、法纪的底线之上率性而为，不为世俗目的装神弄鬼。
第四，疾恶如仇，爱憎分明：比如，贪官就是可恨；玩弄权术就是可恨；媚上欺下就是可恨；利用权力唯利是图就是可恨；利用公权力玩自己的江湖就是可恨；对老百姓假仁假义就是可恨；作恶还要装逼就是可恨；满肚子男盗女娼还装圣洁就是可恨等等。
第五，善良正直，虽然我没他那么纯粹。
也就是说我认为我与他三观方面有类似或相近的地方。人与人能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知己、恋人，爱人，与地位、财富，权势无必然关系，而是要看三观是否相似。否则就只是狐朋狗友，野花乱草，要么是利益需要，要么是生理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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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冰：巴东县原县委办常务副主任，现为县政协文史委员会主任。本文经作者授权微信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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