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必总是赢 | 二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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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必总是赢
文/维舟
很多中国学生都做过考试梦:哪怕早已远离考场,仍然会梦见自己在考场里面临人生成败的关口。那种焦虑感弥漫在我们的人生中,而最难熬的那一场大考,当然是高考,那是不能输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本身就意味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自己经历过高考失利,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差不多有整整一年时间,我总沉浸在“人生已就此改变”的悔恨之中,连做梦都想着能不能从头来过,给自己换一个不一样的结局——当然,现实中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也正因此,才让人加倍难受。
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放下,应该说,上天待我不薄,在为我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为我打开了新的一扇窗。有时我甚至想,一辈子那么长,如果迟早要经历什么打击,那还不如早点来。
在那之后,我变得能接受失败。人生并不只是一场接一场的考试,照自己的节奏走下去,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天不会塌。
我们社会的教育理念总是太多强调去赢,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成功,而对“成功”的界定又太过单一、狭隘,似乎除了“第一”之外都是失败。有一年奥运会上,中国女子击剑选手虽败犹荣,夺得银牌,赛后她的法国教练惊讶地发现,团队笼罩在一片沮丧的气氛之中:“中国人给我的感觉,似乎不是得到了一枚银牌,而是失去了一枚金牌。”
“失败不是一个选项,而是我的整个人生。”(Joan Cornella)
这种“不但想赢,还要全赢”的执念,往好里说是“鞭策上进”,往坏里说则是无数人焦虑的根源。那是一种能把人逼疯的念头,毕竟没有人总能拿第一,这种意义上的“成功”实际上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我们班的高考理科状元曾说过,他当时和我们县的理科状元一起考入名校,结果大一第一场大考,在30多人的班上,两人都只考了20多名,毕竟班上汇聚了全国来的尖子生,远不像以前只是和本县学生竞争。他们很不服气,下决心摒弃所有娱乐活动,不眠不休地刻苦用功,然而,下一次大考,仍然还是20名上下。
既然使出全力,也仍然赢不了,那还努力干嘛?自此以后,两人完全躺平摆烂,过得去能及格就行了,因为他们原本学习的动力就是为了获胜;一旦不能赢,就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学习了。
我甚至还听说过这样的事:一位大学生相当优异,向四所美国名校申请,两所都录取了她,然而,她死活想不通另外两所为什么不要她,竟就此陷入了抑郁。
也许正是好学生才格外不能接受这样的打击,因为他们太习惯了“从胜利迈向胜利”,全能自恋遭受挫败也就更迟、更致命。差生考个60分也没觉得怎样,好学生考了80分就已经觉得天都塌了。也难怪有时倒是那些成绩好的学生还比差生更会作弊,因为他们无法接受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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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还不是终极的打击,更让人幻灭的是,即便考好了,却无法获得预期中的成功,因为按照“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考好”最终也无非还是为了谋个“好饭碗”,那如果这个目标无法达成,自己的努力就失去意义了。
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财经博主叶语说:
高考是否改变命运是个伪命题。当你走上社会的时候是否拥有市场需要的能力,这个才是关键,当然,届时你所在的那个社会,是否还有市场则是更为根本的问题。做题家的幻梦则是,仅凭考试能力,就该得到荣华富贵,就该拱到城里的白菜。既不见容于市场,最终自然只有考公做官一条路,而做官的永远是极少数,所以很多做题家一生愤懑,自认为怀才不遇。羡慕权力,仇恨市场。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的那点本事,究竟有谁需要。
这话听上去不无道理:如果你的能力无法在市场上兑现成钱权,那就没用。换言之,如果要养活自己,你必须现实点,根据市场需要培养一技之长。
然而,这一逻辑中隐含着对个人内在价值的更深否定。心理学家埃里克·弗洛姆早就曾指出,这种“市场取向”会侵蚀人的自尊:
如果一个人感到,他自身的价值主要不是由他所具有的人之特性所构成,而是由一个条件不断变化的竞争市场所决定的话,那么,他的自尊心必然是靠不住的,而且经常需要他人的肯定。
说起来,中国人从小就活得很可怜,人生似乎只有一条单行道,每个人从一出生就拼命奔跑,不能偏离也不能掉队,即使跑在前列的人也不敢松懈,因为这是个“赢家通吃”的社会,但又没有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是赢家。
前些年《新华字典》里那句著名的例句“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之所以遭到群嘲,说白了无非是因为它违背社会现实:只有少数跃入龙门的,才真的有“光明的前途”。
现在,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学历的贬值以及“毕业即失业”,越来越多人开始反思原有的成功学模式。固然有没有上过大学还是不一样,但这已不足以保证成功,也很少人还坚信人生可以是笔直的道路——正如荣格曾揶揄的,“如果你面前的道路非常清晰,你恐怕是在属于别人的路上。”
“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这句近来在网上广为流行,进而衍生出“人生是旷野、旷工、旷课”的梗,不乏有人忧虑这是年轻一代“躺平摆烂”的表现,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他们不再一味追求那种笔直通往巅峰的成功道路,开始接受不同的可能,知道人生可以起起落落,可以走走停停,我们最终都会死,不用着急赶路。
这是颓废、虚无的迹象吗?或许是的,但反过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早熟的心态:既然知道了“成功”乃至“人生”都并无意义,我们才能在此地基上重建自己的生活。
当我们放下原先那种执念,对人生就会有不同的看法。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恰如其分地道出了这种感受:
现在我们看穿了生命荒诞的本质,我们不再执着于某个山顶,不再执着某种更好的生活,我们要做的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获得尽可能多的生命体验,体验更多,而不是体验更好,我们以一种澎湃的激情投身于生命本身,而不是追求某种结果。这就是我们反抗的方式。
确实如此。之所以说这是“反抗”,乃是因为这证明了人的尊严:我们完全可以自己选择怎么过完这一生,而不必被“命运”所决定。那肯定不容易,毕竟这两年更多人感受到在时代大浪面前的无力感,然而别忘记,我们是有选择的。
维舟,书评人、专栏作家。出版有散文集《大地上所有的河流》、小说《无岸之岛》、评论集《一只脚踏进后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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