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洁茹:我们为什么写作
2016年的第一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棉棉已经在夏天写了她的《我们为什么写作》,我还在想这个问题,一直想到现在。
有位老师告诉我我在2015年尾还是出现了两个失误,一是我像一个小年轻新作者那样在朋友圈发了一个年终总结,告诉大家我在这一年发表了五个小说四个散文三个创作谈,我还说我努力了。老师说你何必,你应该更淡泊从容些,你又不急缺什么。我说我是不急缺啊,我能写一个字我都对我挺满意的,可是我是写了啊,我写了我为什么要把它们藏起来?淡泊还从容,装吧就。这就是很多老师的问题,心底里的欲望很深,还要掩着盖着。绝对能够忍出鼻血。
所以我还是喜欢小年轻新作者,大家都有写的欲望,大家都不藏着欲望,深的浅的多的少的的欲望,告诉了全天下,我在写。我也当我是一个不年轻的新作者,我从头开始,这个心态我自己觉得很珍贵。
写作的道路上,我是第二年。若说是还有什么以往的经验,隔了二十年还要考虑二十年的经验,我自己都有点看不起。时代都不同了,年年都不同,何况二十年。
棉棉说我“无论写或者不写或者又开始写,一直在用文字质疑生活,叙事和炫耀从来不是第一兴趣。”所以作家写作家就是比批评家写作家好多了,主要是有感情,批评家也许都是对的,但都是没有感情的。这种无情又是必须的,感情会影响很多人的判断,主要是批评家。
我住在美国的时候老是梦到棉棉。一个上海老公寓的楼道,每个转角都是自行车,很多自行车。可是我并没有去过她的公寓,我去的是她在莘庄的独幢房子,和好多女孩一起,她坚持说还有韩东和吴晨峻,可是我只记得女孩们。
我为什么要去上海,可能是《小说界》七零后的会也可能是《萌芽》新人奖的会,我记得这么清楚并且觉得这很重要是因为一切都发生在我的二十岁,像一个成年礼。我肯定和谁合住一个房间,肯定不是棉棉,如果有人在会期的其他时间来找你,同房间的那个女孩就会知道。可是没有人来找我,那些女孩,我也一个都不认得。会是怎么开的我全忘了,我们最后留下了一张大合影,每个人都很好看,新人都是好看的。开完会搭地铁搭接驳车去棉棉家玩儿,接驳车上有个女孩问我借电话打回家,女孩长得很好看,我就觉得我们都是写作朋友,我们永远写下去。
女孩们坐在沙发上吵吵闹闹,一定发生了好多事情,我只记得一个阳台,露天的大阳台,天都黑了,还有月亮,她说你看我有全世界最棒的阳台,在阳台上做爱看星星看月亮。二十年以后,我问她还记不记得这一段,她说她根本就不可能说那种话好伐。于是那个阳台,铺了木地板的大阳台,那么是我自己这么想的,在这儿做爱,看到星星看到月亮。我一 50 30467 50 15263 0 0 1409 0 0:00:21 0:00:10 0:00:11 3563没有过那样的阳台。
后来她带着她的乐队还有赵可过来常州做哪个场的开场表演,那时我刚从宣传部调到文联做专业作家,每一天都过成拍电影。赵可一直在说他没有唱好,他不开心他不开心,反正我是觉得他太好了一切都太好了我都被他的《Frozen》吓死了,乐队也太好了贝司手还请我喝东西并且送我回家,我们差一点谈恋爱,要不是马上想到了异地这个问题。还是太久了我都忘了,我很少再回过去想那些二十多岁时候的事情。夏天搭火车去思南读书会,我站在月台,等待去上海的高铁进站,我才突然想起来,我和她一起追过火车。那个时候的火车都慢得要命,常州到上海要三个小时四个小时。我们都穿着黑色的裤子黑色的厚底鞋,我们真的在常州火车站的月台上跑,我们真的一边跑还一边笑,我们明明就要赶不上火车了。最后她停在那里弯着腰大口喘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喘不过来气,她一边喘一边说没事的她只是有哮喘。今天再想到那个场景,我太想哭了。
我离开中国前最后见了棉棉一面,在上海,女孩们还坐在一块儿,可是谁也不笑。我听到棉棉响亮地说你们作协吃得太好了。圆桌上有一道龙虾,特别红也特别大的龙虾。我马上笑了,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笑了,还笑出声了。参观金茂大厦的时候我俩一起去了顶楼的洗手间,她穿着黑裙子很瘦很瘦,她偷偷抽了一口烟,我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我在美国老是梦到棉棉。我没有梦到其他的女孩,一个都没有,包括那个好看的问我借电话的女孩。我梦里上海老公寓的楼道,每个转角都是自行车,很多自行车。
冬天,我去云南参加一个《大家》的会,睡到半夜我醒了,天都没有亮,我干什么呢我只好看那一期的《大家》,第一页就翻到棉棉,“我不喜欢爱情。我喜欢兄妹之爱。我喜欢那些乱而干净的感情。”每一个句子我都太喜欢了,我就趴在床上看她的小说,我想的是,她为什么写作。
她在她的《我们为什么写作》写了我的为什么写作,而且写得很清楚--“写作是她可以确定的一件不容置疑的纯洁的事情。”
我不认为我再来写我的我为什么写作能够比她精准,我又看不到我自己。问题是,她倒是能够看到她自己。所以我说了神让我继续写作,她也相信我,她相信所有真正的作家都在上苍的保护之中所有真正的作家都活在写作的命运里。
我能够看到的棉棉的为什么写作,也许她也真的不是那么需要写作了,我看到爱。
我仍然被我一个人的爱局限着,我爱某一个男人,我爱某一个女人,我爱家人,所有爱我的人。我更多时候不爱人,陌生人,坏人,不爱我的人,伤害我的人。现在仍然是这样。情感的觉醒,我不知道是哪一天。我不接受我无法改变的部分,我也不改变我可以改变的部分。我顽强到我可以不写作,十年,二十年,但是不改变。
我离开的原因肯定有很多,没有什么是最主要的。我不写作的原因只有一个,我烦了。可是我们有过那些夜晚,音乐和酒,笔直的烟,笔直的坐在对面的大人们。
【作者简介】周洁茹,江苏常州人,作家,现居香港。出版长篇小说《中国娃娃》《小妖的网》,小说集《我们干点什么吧》《你疼吗》,随笔集《天使有了欲望》等。曾居美国,中断写作十五年后推出新长篇小说《岛上蔷薇》。
【编者注】棉棉,出生于上海的小说作家,同时涉足于艺术、电子乐、电影领域。其文学作品被翻译成多种语言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