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的生活 | 拙见观察

前几天刷爆朋友圈的文章《残酷底层无语：一个视频软件的中国农村》开头便提及毛泽东1927年所写的《湖南农民考察报告》，作者说假如毛泽东看过当下农村的情况，会重写农民考察报告。但是，在毛泽东写此文的时候，城市和农村的关系没有现在这样分裂。 那个时候农村和城市是有交流的。一个来自湖南乡村青年在北京生存，没有身份的障碍。如今城市和农村的关系是单向的，城市被输入，农村只是输出，包括一切自然资源，到人力和智力。快手App视频中所有被称为精神空虚的状态，是一场无处不在的病灶。用在农村和城市的关系，可谓撕裂的状态。 我们习惯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围观者，关注网络上其他人的生活，好像是想放大这些人的行为去看看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把自己的很多时间都放在他人的生活里，过得是一种毫无质量的“他人的生活”。反过来，很多视频里的网红，也只是过着一种别人可以看到的生活，不一定是真实的自己。这两方面相重叠，构成了这个社会的虚幻泡影。 如今的社会，群体和群体之间更加隔离，城市和农村的分裂更加巨大。如果我们真的要思考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差异，被差异化的农村并不应该仅仅存在于彼此的想象之中，并且这些想象往往难以企及实际的痛点，我们是不是应该试着冲破一种简单的围观状态？ 曾经在甘肃南部地区采访时遇到一群村民，他们的家住在寸草不生的山上，那些妇女和小孩衣着讲究，可是，他们得从山下花5元钱买一桶水去浇灌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日常生活是出乎外界想象的。如果能够描述他们的生活，那么一定有无数令人尴尬的局面。大多数人不识字，对外界也不理解，外来的人很难能与之对话，他们本身的生活和外界所传递来的信息之间的割裂，虚幻得让人无所适从。我的意思是，你实际上跟他们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我就是在这个地方前所未有地体会到“百年孤独”的滋味。

 当你坐上旧时代的绿皮火车，慢慢悠悠地穿过一个个你永远不会下火车的城镇村落，你看到窗外的人家，四周荒芜，很难想象这户人家的生活是什么样。再回想来，中国上亿的边缘农村人口，城市卖不掉的商品卖到那里，工业用盐是他们在吃，很多人的生活让人费解，然而社会就是这样，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作家和艺术家所讲述的边缘群体，毕飞宇写《推拿》，李杨拍《盲井》，故事听起来很诡异和惊耸，但我们身处的社会本来就是如此分化，叙述起来就是这样。 台湾学者刘绍华用长达20个月的田野调查，横跨十年的时间写著《我的凉山兄弟》，涉及凉山彝族、毒品和艾滋病，命题显得非常复杂，但依然会被它所传递最浅显的生活图景所震动：彝族年轻人困在山区里的无助和无望，想去的地方对他们充满歧视和偏见，通往新生活的路，说是披荆斩棘一点不为过。 按照传统的彝族人宇宙观，在家举行丧礼以悼念亡者是至关重要的亲属责任，传统的彝族人会在户外举行火化仪式。多数在都市中死亡的流动彝族青年，都是在公立殡仪馆火化后，再由亲友将骨灰带回故土。书里讲了两个啼笑皆非的故事，凸显出要在当今社会中，彝族人要遵循传统的处理死者的方式，是多么令人尴尬难过，同时又多么荒谬。一则是发生在2004年的事：由于公立殡仪馆火化费用高达2000元，但凉山某个县当时人均年收入仅约730元。当一个青年死后，他的朋友就在西安郊区，买了20斤四季豆秆浇上汽油，准备将友人就地火化。结果烧到一半，武警来了，说他们杀人灭尸，被抓去派出所。另一则：一个凉山普雄镇的年轻人客死他乡，亲友把遗体用几床大被子绑起来，借由汽车火车一路辗转回乡。当他们终于坐上返乡的汽车，把“他”放在车顶行李架上后，大家累得睡过去，没想到这个行李包被下车的小偷偷走了，慌乱的亲友最后沿途在路旁沟渠找回遗体，偷错东西的小偷显然也是被吓坏了慌乱将赃物遗弃于此。 德国社会学家贝克认为，在资本主义现代性中，文化失根的个体难逃制度性的不平等与风险。这些好不容易走出的彝族青年，甚至其他少数族群的年轻人，很多人很难，甚至无法在城市市场中挣得一席，卡在异乡失序的中介状态里，他们进退失据，就如同在经历“社会和文化的混沌炼狱”。 社会分层往往会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发生——经济地位、地域差异、民族文化，甚至智力结构，都会造成人与人的相互隔离，这种生存道路的相异让彼此隔膜深重，揭露出来，的确会让我们感到惊讶万分。 如果我国人口有一半可以接入移动互联网，那剩下那部分，沉默不语的另一半在哪里？那些沉默不言的人，往往是无法进行相对自由选择的人，如果鼓励交流，如果人人都有选择的自由的话，对于未来，或许会减轻不确定感，忧虑和恐惧。 社会成员之间的割裂 ，很多是来自于被迫的选择局限，这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一个的牢笼，是被迫的生活，社会的分割和细化，是因为没有选择的自由。就好像户籍制度所生生割裂的，想离开的人不知怎么融入，想留下的人不知如何生存。在21世纪头十年中期，成都火车南站附近的市场自聘守卫，配备警棍，封锁入口，没有身份证的凉山彝族人一概不准入内。 当然可以确认的是，如今很多人生活的牢笼是在扩大，比如社会能容纳快手这类型的App所表明的。然而对于我们来说，即便是一个在扩大的牢笼，它仍然还是一个牢笼。 

拙见观察员：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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