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狱”，还是“人人皆可成佛”？
现实中《盲井》上演，命如草芥，悲从中来。我们总是感叹人性，但任何东西归结为人性恐怕又过于简单。我们需要一个样本，无论是文学的，还是学术的，抽丝剥茧，去展示人性如何最终走到极端，恶如何爆发的过程。只有了解过程，文明才能介入，社会力量才能介入，文明才会有战胜人性恶的可能。
《盲井》在现实中上演，情节可能还要残酷百倍。
一个总数74人的团伙，多数来自云南一个县城盐津，5年内在6个省区伪造矿难故意杀人，骗取赔偿款。警方已经确定至少17人被害，实际故意杀人数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如果说《盲井》还只是两个人的犯罪小团体，盐津多达74人的“杀猪匠”则是组织性更强、分工更细密的杀人流水线。前端在劳务市场雇人，以高工资引诱务工人员以团队成员的假身份进入矿山，受害人到矿山后不超过5天，将其在矿区杀死甚至毁容，谎称塌方或者爆炸事故。然后团队找人冒充死者妻子，亲属闹矿索取赔偿。
在一个叫做“快手”的以农村市场为主的社交视频网站上，人们发现存在一个让人看完之后生理心理都不太舒服的自拍视频世界，充斥着自虐、低俗、诡异甚至荒诞的行为直播。在这个世界里，生吃任何东西都不会让你惊讶，而用鞭炮炸裤裆、活埋、直播跳河都是常见的。
如果要比较起来，盐津伪造矿难故意杀人案恐怕是残酷物语的极致，但你非常清楚，那些更普遍的令人错愕的自虐，那些夸张、怪异的自拍行为里，隐然藏着解释这一残酷的密码。
文明，在这一语境下，恐怕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词来表达我们的诉求。什么是文明，应当是人类数千年社会活动积淀下来的让人类精神物质双重愉悦的人文精神，社会传统和公序良俗。在海量的怪力乱神的自拍视频中，你只能感叹，太不文明了，而盲井这样的重大案件则让人不寒而栗，让人检视人类文明进化的返祖。
要承认，再文明的世界总会有令人错愕的不文明。所谓发达文明体里，直播各种变态恶心行为的大有人在，美国枪击案刚刚发生，所谓中国中产阶层里也经常曝出一些让文明人难堪的新闻。此外，人性之幽暗经常让人至今对文明都缺乏足够的安全感。盐津伪造矿难杀人案出来，相信有很多人会想起《太平洋大逃杀》，而我甚至会想起英国的著名小说《蝇王》。是的，我们似乎都不曾被逼入一个极端的环境，而人性的恶，一方面让我们心寒不已，一方面也得反思自己在极端环境下又该如何表现。
一个团伙，处心积虑酝酿着杀人，常人难以理解，但在底层，在矿区，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去毫无恐惧和羞耻地干这样的事情。同样的道理，在视频网站，到底是什么心理驱使着那些人竞相自虐，无论是杀人者还是那些表演者，支配他们的意识形态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社会土壤培育了这样的人，是个案，还是有深层的结构原因？
我们总是感叹人性，但任何东西归结为人性恐怕又过于简单。我们需要一个样本，无论是文学的，还是学术的，抽丝剥茧，去展示人性如何最终走到极端，恶如何爆发的过程。只有了解过程，文明才能介入，社会力量才能介入，文明才会有战胜人性恶的可能。
下结论是容易的，断言农村与大城市的文明断裂，或者指责中产阶级抛弃底层是容易的，感叹几句农村传统不再，文明底蕴丧失也是容易的，归咎于市场经济或者物欲横流的世俗世界也是容易的，然而我们不能流于简单的感叹，武断的结论。文学、艺术、学术、政治，这些文明社会的支柱应该开转它们的程序，真正去了解这些现象背后的中国社会。
如果不做这样的工作，人性恶的展示会让我们越来越相信：“他人即地狱”。文明甚至拒绝走向矿井，走向底层丛林，走向幽暗世界，这是我们要的吗？身处中国这样一个世俗国家，我们曾经笃信，人人皆可成佛。在这两个断语之间，其实是文明的争夺战。
如果我们偏向于他人即地狱，我们此刻的自由终究没有足够的保障，如果我们偏向于人人皆可成佛，兴许自由会得到更多文明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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