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 朱成梁——心无二想自“成梁”
心无二想自“成梁”
朱成梁
简介：
图画书作家，丰子恺图画书奖得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48年出生在上海，学生时代在苏州度过，1973年进入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油画专业，1976年进入江苏人民出版社、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
代表作：
《团圆》《打灯笼》《火焰》《灶王节的故事》《爷爷的打火匣》《別让太阳掉下来》等。
奖项：
《爷爷的打火匣》 被提名为2014年国际儿童图书评议会荣誉奖。
《团圆》 荣获2010年首届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首奖，2011年纽约时报十大最佳童书奖之一。
《一闪一闪的兔子灯》荣获1984年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野间国际绘本原画奖。
《老糖夫妇去旅行》荣获2016年博洛尼亚插画奖。
受访人 | 朱成梁
采访 | 汤祎萍（Hiiibrand编辑）
采访地点 | 南京
时间 | 2018年9月6日
Q1
请问您何时对图画书创作产生兴趣，又是哪些因素促使您走上图画书创作的道路？
朱成梁 ：应该是从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的，那时候我刚到出版社工作，与江苏少儿出版社都在一栋楼里，他们需要找画家来画稿子，我刚好也很有兴趣，就这样开始了图画书的创作。还有一个原因，我从小受的美术教育就是从连环画、图画书开始的，这两个艺术形式在心里很有份量。
▲《爷爷的打火匣》- 朱成梁
Q2
在创作过程中 ，有没有给您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或者事情呢？
朱成梁 ：当时国内能看到的图画书不多，我印象比较深的是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图画书。其中俞理老师画过很多好看的图画书。有一本《阿布加和中国医生》，描写的是中国援非医疗队与非洲小朋友的故事，当时我买到了，如获至宝，就觉得这是一本非常好的学习范本，我还买了一些送给我的朋友。
另外一位是柯明老师，我们曾在一起工作过。那时他刚从下放的农村回到南京工作。我有幸和他在一个办公室。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漫画家、插画家、水墨画家，也是图画书的画家。平易近人，喜欢与年轻人在一起。他当时创办了一本介绍中国传统民间美术的期刊《民间美术》。每一期都会介绍国内一些地区有特色的民间艺术作品。我受他的影响，慢慢也喜欢上民间艺术，只要有机会就会把民间艺术的语言、色彩、形象用到我的图画书里面去。
▲《爷爷的打火匣》- 朱成梁
Q3
您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创作了《两兄弟》《一闪一闪的兔子灯》这些作品，当时的创作环境是怎样的呢？
朱成梁 ：其实，那时候创作的环境还是挺好的，因为江苏少儿出版社的美术编辑对于图画书、插图的创作理念比较开放、自由。当时有一本期刊《儿童故事画报》，我也经常为这本期刋画画。主编薛雪先生对各种画风、艺术手法的包容性非常强，他不会去限制年轻画家一定要按照某种套路来创作，他认为，只要画家能够发挥出自己的水平和特点就可以。正是因为这种开放的编辑精神，吸引了很多的年轻画家来画图画书、插画，整体的创作环境还是不错的。
▲《一闪一闪的兔子灯》- 朱成梁
Q4
您大学学的是西方油画，但作品呈现出很浓的中国特色，在表达和呈现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冲突呢？
朱成梁 ：如果说有冲突也是会有的，但主要看你怎样来调整思维。对我来说，这其中不是一种矛盾，甚至可以形成一种相互补充的机制，从而成为一个优势。
并不是说学习了西洋油画，就一定要按油画的方法来创作图画书。我觉得完全可以借用中国传统民间艺术语言、色彩、造型来创作图画书；同时，也可以借鉴西画绘画中的用色方法，构图，造型以及各种画材、技巧等，来丰富图画书表现力。这些都是可以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的，最终形成有中国味的绘画风格。
▲《一闪一闪的兔子灯》- 朱成梁
Q5
能请您讲一讲《火焰》的创作故事吗？
朱成梁 ：当时译林出版社邀请我为加拿大的《西顿野生动物故事集》画一幅封面。我画封面之前，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都要先把故事看完，然后再选择里面最动人的一个场景，或者是一个画面来进行创作。
当时我把西顿的这本动物故事集全部看了一遍，其中有一篇故事叫《泉原狐》，“泉原狐”实际上就是狐狸的一个品种。
▲《火焰》- 朱成梁
这篇故事中的狐狸表现得非常聪明、勇敢，也很有母爱，它改变了我之前对狐狸的看法，我觉得这个故事非常好，适合改编成一本图画书给小朋友看。在众多的甜蜜、温情的图画书里很有必要增加一本“野性”一点的。
▲《火焰》- 朱成梁
但它的结尾非常惨烈，狐狸妈妈救不出自己的宝宝，为了让它免受苦难，就用有毒的食物把宝宝毒死了，我认为这个结局儿童不宜，就把它改编了一下。
▲《火焰》- 朱成梁
中国也有一个关于狐狸的真实故事：在农村，猎户打死一只狐狸以后，把狐狸的皮晾在村口的竹竿上，而狐狸有一种习惯是一定要把同伴的尸体埋葬起来才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它们就把村庄包围起来，要求村里的人把狐狸皮还给它们，人们非常害怕，很快就把狐狸皮还给了狐狸。
我觉得把这个故事改编一下续到《火焰》的结尾就比较好。最后呈现的结尾是狐狸妈妈经过多次的努力也没有把它的宝宝救出来，于是来了个狐狸总动员，带着周边的同伴，把猎人的家包围起来，猎人很害怕，就把小狐狸给放了，这样它们母子团聚，重获自由。我觉得这样改编更适合给儿童阅读。
▲《火焰》- 朱成梁
Q6
《团圆》有着浓郁的中国风，但也深得海外机构和读者的喜欢，您觉得这部绘本取得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朱成梁 ：我觉得首先是有一个好故事，青年作家余丽琼写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与一般介绍过年的过程不一样，她通过一枚幸运硬币和父女之间的情感故事来写过年。在这其中体现出的父爱对于全世界来说，是一个共性的东西，所以它会引起中国读者的共鸣，也会引起国外读者的共鸣，自然而然也就走出国门了。
▲《团圆》- 朱成梁（中文版）
▲《团圆》- 朱成梁（英文版）
Q7
您作品中有很多已经没有办法看见或者接触到的一些风俗场景，您对绘本中创造出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对接是如何平衡和考量的呢？
朱成梁 ：一部分就是根据我的一些生活经验，因为我毕竟经历了五十年代至当今，这几十年的生活我都体验过，那些生活方面的经验、感触等等我都有，所以对我来说还原当时的场景不是太难。
难的是改革开放以后变化很大，有一些以前的生活场景，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城市，都不太容易找到，这是我在创作图画书的时候会遇到的一些困难。我去解决的方法就是通过一些资料，比如影像资料或者文字资料来弥补缺陷，完成我的这些作品。
▲《团圆》- 朱成梁
◢ 您很重视采风是吗？
朱成梁 ：对，采风对于画现实题材图画书的画家来说是尤为重要，我觉得出版社也好，画家也好，都应该提倡到社会生活中间去收集素材，这样你画起来才有底气，才有生活味。呈现出来的画面效果不是生造出来的，而是很接地气、很实在的。
▲《团圆》- 朱成梁
Q8
您说您在创作过程中比较“喜新厌旧”，那么您理想的绘本创作是达到怎样的境界？
朱成梁 ：其实所谓“喜新厌旧”就是我画完一种形式，会想换一个新的形式来画另外一本图画书或者绘本。如果我拿到一个很好的文本，这个文本很有趣，很有画面感，又是我比较喜欢的那种生活，这种状态应该是最好的，我会非常有兴致把这本图画书画完。
◢ 您挑选文本的标准就是有趣的、接地气的，是这样吗？
朱成梁 ：有趣的，有故事的，而且一定要有画面感。如果它只是平淡地流水帐地讲一些很假的故事，或者是只有对话，没有情景，我就不会感兴趣。
Q9
您的新书《别让太阳掉下来》运用了大面积的金色和朱红色，听说是从传统漆器上获得了灵感是吗？
朱成梁：是的，因为我开始画的时候借用了好多民间艺术的元素，比如说民间玩具，里面有很多生动的形象。但背景用什么颜色，我一直定不下来。
直到某次到一位朋友的家里，看到一个以红、金色为主的传统漆器。中国传统漆器就是以红色、金色，还有黑色三种色彩为主。我当时一看就觉得用红色做背景太好了。因为画的是太阳，太阳与红颜色是相配的，把太阳画成金色，把作为背景的天空画成红色，这样就有了漆器的质感，也有利于衬托出小动物形象。于是就采用了漆器的色彩语言来画这本书。
▲ 《别让太阳掉下来》- 朱成梁
◢ 您在书中描绘的小动物形象运用了很多民间的色彩图案，可以看出您在表达和表现技法上都有了突破，这件作品是否达到了您所追求的创作境界呢？
朱成梁 ：有点变化吧，我觉得在创作过程中是很愉快的，画起来很流畅，至于是不是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我自己觉得还不夠滿意。但是整个创作过程是痛快的。
▲ 《别让太阳掉下来》- 朱成梁
Q10
您和您的孙女有没有一起读过图画书呢？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朱成梁：跟她一起读图画书是经常有的，比如说在上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她最喜欢看的就是《皇帝的新衣》，她觉得非常好玩，看了一遍又一遍，还要跟我们一起做游戏。那年夏天她到我家里来，看到我赤膊，她就说“这不就是皇帝嘛”，于是就让我做皇帝，她做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那个小男孩，然后让她奶奶和她爸爸做两位裁缝，我们就在一起演这个可笑的故事，很有趣。
▲《屋檐下的腊八粥》- 朱成梁
后来幼儿园布置作业，要求用水果做一个手工作业。当时正好是石榴大量上市的季节，我就想到用石榴来做。石榴头上有花萼，那个形状就像一个皇冠，我就选了两个石榴，一个小一点的石榴做皇帝的头，用稍微大一点的石榴做身体。把花萼那部分切掉，再用一根细棍把两个串起来，这样头和身体就都有了；然后用橡皮泥做皇帝的鼻子、胡子、耳朵等等，再用两根棍子做两条腿；最后用小学生做作业用的格子作业本，剪下一块来，给皇帝做一条短裤，这样一个可笑皇帝立起来了。后来交到幼儿园，老师也觉得挺好玩的。
▲《屋檐下的腊八粥》- 朱成梁
还包括《小红帽》她也很有兴趣的，会让我当大灰狼，我总是在扮演反面角色，她演小红帽，然后让她奶奶做外婆，大家玩得挺开心。
Q11
作为前辈您觉得中国年轻一代的图画书作者有什么样的优势和缺点？您对他们有怎样的期待和要求？
朱成梁：优势显然是很多，他们到国外去的机会也比较多，学到了国外很多好的创作理念、表现手法、技巧等等，但我认为他们现在需要花比较多的时间去认真打磨一本一本图画书，创作出能代表自己水平、有特色的、经得起时间的作品。
同时，也不能一直宅在家里，要多出去走走看看。有很多年轻画家画得非常好，有才华，他们画古代的、现代的、动物的、人物的，农村的、城市的故事，有很广阔创作空间，等着看你们的好作品。
Q12
作为国内原创绘本发展的见证人和领军人物，您对这二三十年的绘本发展史有怎样的看法？
朱成梁 ：谈不上领军人物，我只是其中一个画画的。
我觉得这两年是图画书发展得最好的一个时期。现在出版的图画书无论是引进的，还是原创的，都非常多，也有不少好作品。那么在我看来，我们国家很有可能成为图画书的出版大国，但是光有数量是不夠的，更希望我国成为一个能够持续不断原创、出版很多优秀图画书的国家，这需要踏踏实实从现在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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