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 者丨王洪臣华商韬略出品丨ID：hstl8888音 频丨
有人说他潜逃出境，有人说他畏罪自杀，有人说他已被灭口，22年来，关于“A股第一传奇庄家”吕梁的生死，是一个谜。直到2023年2月24日，他的名字再次出现：68岁的吕梁，因膀胱癌去世。
2000年2月18日，吕梁新婚大喜，他对手下的操盘手说：“你们能送我一份特别的礼物吗？”当天，吕梁坐庄的中科创业收盘价停在了72.88元（谐音“妻儿发发”）。擅长表达，文采出众的吕梁，本来可能成为一位作家。1988年，本名吕新建的吕梁在《收获》上发表了他的中篇小说《国运》。第二年，精于绘画的他还担任了《东方纪事》特邀美编。任职期间，他还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龙年邪说》等文章，因先锋性的手法而广受评论界好评。不过，他出色的文学表达，却用在了另一个地方。1992年，跑到深圳去闯荡的吕梁，一头撞上了一件大事——深圳发售“1992年度股票认购抽签表”。百万人争购下，半天时间，抽签表全部售完，排队群众在质疑中发生混乱，著名的“8·10”事件爆发。
这件事直接推动了国家级证券监管机构的成立，证券市场开始受到重点关注。吕梁成名也由此而来。他的报道《百万股民“炒深圳”》在中国工商时报获得一个整版，因痛快淋漓的描述和深刻的反思，轰动一时。也是这一年，他的《中国股市风云录》开始在报纸连载。成名后，吕梁并未继续记者生涯，而是化名“K先生”，做起了呼风唤雨的股评人。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袭击香港，吕梁因为组织资金适时从香港撤退，获得了不少好评。随着名声鹊起，他拥有了一大批股民粉丝。在众多慕名而来的人中，有一个名叫朱焕良的老板，改变了吕梁的人生。彼时，朱焕良手上握着一家养鸡公司康达尔90%以上的流通股，占该公司总股本的29%，数亿资金在金融危机中被深度套牢。吕梁有手段，朱焕良有股票，一拍即合。处于初创时期的A股，多次出现大涨大跌的行情，但监管尚不健全，坐庄等违法违规行为层出不穷。1998年，吕梁、朱焕良签订了为期5年的联合坐庄双簧式协议：吕梁组织资金接下朱焕良手中50%的康达尔流通股，朱焕良配合长期锁仓，并帮忙安排购入康达尔部分国有股，最终实现对公司的控制和重组，把公司从一个养鸡企业，改造成生物制药与高科技企业。吕梁快速拉起来了一支操盘队伍。一方面，吕梁通过已控制的康达尔发布所谓资产重组等“利好”消息；另一方面，他指挥上百个证券公司营业部的操盘手，在上千个账户中进行股票对倒。同时，吕梁个人还通过“K先生”积极造势，不断推高股价。康达尔也适时更名为中科创业，蹭上了科技风口。从最初的9元/股，到2000年2月，中科创业最高曾涨至84元/股。这一套“坐庄”策略，吕梁同样用在了马钢股份、中西药业、莱钢股份、岁宝热电等“中科系股票”上。赚了大钱的吕梁，在北京北辰花园买了一栋豪华别墅。装修时，他的设计原则只有四个字：“浪费空间。”十几个房间被打通成四五间房，做成上下两处各占上百平米的大客厅，令访客叹为观止。由此，吕梁成为中国股市集股评、并购、坐庄三大技法于一身的“超级庄家”，那个年代融资额一度超过54亿元。“如果中国资本市场上有三只大鳄，其中一只便是吕梁；如果有两只，吕梁也是其一。”当时有人笑言。
但是，人生巅峰的吕梁，当时却被另一个庄家夺去了焦点。他是罗成，A股史上第一只百元股亿安科技的缔造者。与吕梁的文艺气质不同，从小就倒腾小商品的罗成，极有经商天赋。1988年，珠海东大工贸公司濒临破产，被迫公开招募“能人”。罗成闻讯赶到，张口就承诺年利润60万元。一年之后，这个指标并未完成，但罗成自掏腰包垫了欠款，上级单位从此对他放权经营。此后，罗成通过炒卖彩电，一举将东大工贸升级成为东大集团，1995年销售额达到20亿元，比TCL、格力等企业还高。但是，由于筹划上市时，对股份分配不满，罗成从东大集团出走，创立了亿安集团。觊觎股市的机会，罗成开始寻找“借壳”目标，准备将公司推向A股。1999年3月，罗成收购了股票代码000008的深锦兴A，将其更名为亿安科技。两个月后，A股著名的“5.19” 行情汹涌而至。这波由网络科技股带领的牛市，让名字或主业沾上数码或者网络两字的公司，股价全部扶摇直上。这股暴涨一直延续到2001年。占据天时地利的罗成，还拥有人和。“缠师”李彪、“汤司令”汤凡等知名操盘手，当时就在他的麾下。在帮罗成坐庄时，李彪独创了经典的跌停洗盘法，使股价能够每天都保持上涨，却在盘中制造大幅震荡，以引诱散户出逃。这位股市奇才自创“缠论”，在股民中知名度很高，被猜测是《天道》中丁元英的原型。汤凡则是将亿安科技从6元钱打到30元钱的主力。他与吕梁私交甚笃，经常围绕A股的长远发展而互相争论。伴随着科技概念、资产重组等消息的炒作，亿安科技的筹码逐渐集中。资料显示，这只股票99%以上的股票为650个户头持有，其中持有10万股以上的户头有131个。131个户头持有了其全部流通股的82.91%，股价可以被随心所欲地操纵。于是，17个月的时间里，亿安科技创出了2300%的涨幅。2000年2月15日，就在上一位庄家吕梁结婚的前三天，亿安科技站上100元，独领A股风骚。当时，罗成正和一家电子企业洽谈业务，接到报喜电话后，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过百了，一定还会再涨的”。这让他对面做实业的老板深受震撼。股民并没有罗成的淡定，他们自发地聚集在证券营业部门口，冲破100元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就像现场派钱一样。”但是，吕梁、罗成辉煌一时，真正将坐庄发挥到极致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来自西北边陲、留着八字胡、不修边幅的矮胖男人。他就是“A股第一强庄”德隆系的老板唐万新。唐万新小时候的志向，是做一名理论物理学家。1981年，他考入华东石油学院，读到大二不如意，退学重新考取了复旦大学物理系。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根据当年的政策，在读退学，只能被原校录取，而华东石油学院名额已满。无奈的唐万新，最后去了新疆石油学院。从此，物理学界少了一个年轻人，股市多了一个“枭雄”。1992年，在深圳排队认购抽签表的拥挤人群中，有这年一举成名的吕梁，也有唐万新。为了提高中签率，抢到新股，远在新疆的唐万新雇佣了整整4个团的“兵力”，5000人，包下火车，不远万里杀到深圳，大赚一笔。此外，当时大批国企在进行改制和上市，唐万新还疯狂收购国企职工手中的法人股，然后短期内再转手卖给新疆、深圳的职业炒家。利用普通民众对股市、股票知之甚少，唐万新做起了股票“倒爷”，财富获得指数级增长。“那几年赚了七八个亿。”在股市拿到第一桶金后，唐万新转身进入实业，先后成立了新疆德隆国际实业总公司、乌鲁木齐德隆房地产公司，“德隆系”逐渐成形。1997年，唐万新率领“德隆系”，开始了他的控股和“坐庄”之路，即投资控股一家上市公司，先装入实业，必要时改变原公司的主业或概念，利用杠杆从股市拿钱，再顺着产业概念并购、整合，再融资，最终做成产业之王。数年间，唐万新打造出了一个超过1200亿元的金融和产业帝国。彼时，唐万新借助合金股份、新疆屯河、湘火炬三家上市公司联合“坐庄”。1997年至2001年，这三家公司的股价上涨均超过十倍，甚至跑赢了大盘。2001至2004年，A股熊市，大盘下跌30%多，而德隆系“老三股”股价仍分别上涨1100%、1500%和1100%。只涨不跌的背后，是德隆系分布在全国30多个省市区、90多个城市的500家证券营业部中超过24700个股东账户。德隆系似乎成了一艘“永不沉没的股市航母”。然而，这不可能成为事实。
2000年8月的一天凌晨，新婚不久的吕梁从睡梦中被叫醒，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朱焕良跑了。其实，随着股价节节攀升，朱焕良早就背着吕梁，违约偷偷疯狂套现。跑路时，他一共套现约11亿元，临走还给吕梁留话：“股票总是要卖了才能赚钱”。此时，他的另外一个合伙人董沛霖也因银行诈骗案被拘。雪上加霜的是，吕梁的重臣、北京中科执行总裁申杲华受到一项重大案件的牵连，已被有关部门看管起来。吕梁这才知道，申杲华居然背着自己开了数千万的“老鼠仓”，正面临着被强行平仓。利益面前，人性经不起考验。树倒猢狲散。从2000年12月开始，大牛股中科创业连续9个跌停，50亿市值蒸发，股民纷纷被迫割肉离场。随后，吕梁被监视居住，接受调查。2001年的第一场雪之后，与北辰花园别墅仅几十米远的一个洗浴中心里，汤凡和朋友聊起吕梁，留下一句话：“老吕倒了，一个时代结束了，再见！”吕梁再也没有机会和他说再见。不久后的一个寒冷冬夜，他裹着一身绿色军大衣，从豪宅中偷偷溜出，搭上一辆出租车，从此人间蒸发。吕梁如何成功出逃，至今仍很神秘，而直到他去世外界才知晓，他曾化名“谷子”，在2008年出了自己最后一本书，叫《中国梦》。2022年，疫情期间，吕梁因为停医停药，被迫选择了投案自首。吕梁算是幸运的。2009年秋天，四十出头的汤凡就因脑溢血，孤独的死在了公寓中，十几个小时后才被发现。更早之前的2008年10月，李彪因鼻咽癌去世，年未满四十。汤凡、李彪曾经联手操盘的亿安科技，也早已垮掉。2000年3月，过于高调的亿安科技，引起了证监会注意，开始启动调查。此时，和吕梁的烦恼一样，亿安科技内部，也有很多“老鼠仓”不受公司控制。罗成慌了，亿安科技股价随之“雪崩”。2001年4月，证监会作出决定，对联手违规操作“亿安科技”股票的多家公司作出重罚，罚没款近9亿元，成为当年的“A股第一大案”。在此之前，罗成卷走8000万出逃，至今仍毫无消息，生死未知。相比之下，“坐庄集大成者”唐万新显得更有担当。2004年4月14日，德隆系资金链断裂，“老三股”全线跌停，十几个交易日市值蒸发160亿元，当时中国资本规模最大的民营企业迅速崩塌。一个月后，唐万新仓皇出逃，后来又在各方压力下，选择回国自首。2004年12月，唐万新因涉嫌变相吸收公众存款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非法获利被捕，后被判刑8年。此后，德隆系共104人被拘押，84人被捕，最后被判处有期徒刑以上的人员达70余人。如今，虽已出狱多年，唐万新的“债”还没有还完。2022年11月1日，山东高院发布了一则悬赏标的额达 2亿元的执行公告，该案被执行人就是唐万新。而随着“第一强庄”德隆系轰然倒下，A股第一代庄家们也都走到了尽头。
1992年，唐万新刚成立德隆时，曾有位“高人”告诉他：“你将有一段轰轰烈烈的事业，无人可及。不过在40岁的时候，一切都会毁灭，你将身败名裂。”德隆系的崩盘，就发生在唐万新刚过完40岁生日的第10天。这是一个充满宿命色彩的故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A股的初代庄家们，同样没有摆脱时代的宿命。在那个“无股不庄”的初创年代，他们纵横捭阖，赚取亿万身家，一时风光无两。但制度在完善，时代在前进，无人可以超脱。2009年，有人统计了一份《中国第一代操盘手的真实下场》名单，罗列了A股第一代29名庄家的下场。这些人结局共有7种：现状窘迫的8人；逃亡的7人；入狱的5人；转行和赔光的各3人；剩下3人的结局分别为禁入、失踪和“胜利”。十多年后，这份名单中的庄家下场，还应该有所更新，但只是更差，没有变好。唯一下场“胜利”的赵笑云，还曾想回国再创业，成立了自己的私募。但时移世易，最后也落得亏损过大，产品清盘的下场。庄家没落的背后，是更成熟、健全的资本市场。最近这些年，证监会针对操纵市场等违规行为的惩处力度越来越严。反洗钱调查、利益冲突调查、关联方调查等全方位监管，以及更快捷的大数据监管工具，让庄家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从2015年开始，5年的时间证监会罚没金额达到了357.84亿元。其中，庄家鲜言被罚没34.7亿，庄家北八道集团被罚没55亿，对坐庄形成了相当的震慑作用。走过初创年代，A股在逐渐规范中，正式进入严监管时代。而相比吕梁、罗成、唐万新等第一代庄家曾经的呼风唤雨，如今即便有一些人还想坐庄，也已不可能重现当年，反而屡屡以亏损收场。比如庄家刘晓东操纵德美化工股票，涉及账户44个，股票交易额达103亿元，但最终其亏损5.29亿元，并被罚款300万；庄家熊模昌、吴国荣操纵华平股份，利用196个账户坐庄，最终亏损3.24亿元，并被罚款百万；金利华电控股股东、实控人、前董事长等三人坐庄金利华电两年半，最终亏损1.57亿元，还被罚款百万。2023年2月24日，证监会再次强调强化对“伪市值管理”的精准打击，严惩相关违规证券基金经营机构、专业操盘手等。未来，随着注册制的全面推行、破发和退市的常态化，还在做表面炒作功夫，试图通过庄家拉盘的公司，也将遭到资金的抛弃。如今，随着吕梁去世，第一代庄家集体谢幕，一个风清气正的资本市场，正在到来。
[1]《庄家吕梁》财经
[2]《A股第一代“超级庄家”吕梁去世：生命最后阶段为续命投案自首》财经
[3]《他从400元干到1200亿,然后被捕了》华商韬略
[4]《A股“庄家”简史：在人性堕落的阴沟里，无人生还》凤凰网财经
[5]《20年前“百元股神话”背后的庄家迷局》高铭看财经
[6]《十年风雨能否冷却庄股梦，昔日猛庄今在何方》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