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21年3月份，Melody就听到了一些政策收紧的风声。当时，她在一个教育机构当合伙人，校区是一栋办公楼里300平米的大平层。那附近聚集了不少教育机构，光周围两栋楼里至少就有十家。
Melody的家中摆放着她以往上学期间的照片，工作之余她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经常会和朋友相约去旅行和进行户外活动
这是Melody在教育行业辗转的第八年。2014年毕业后，她先后待过留学培训机构、新东方，还在国际学校当了四年的英语老师。二十七八岁时，Melody意识到继续在国际学校待下去，她会陷进自己所害怕的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未来，于是毅然离开。经历了一次教育产品创业失败后，2020年末，Melody接受朋友邀请，作为合伙人加入了一个做K12英语的私营教育机构。按照约定，她会去负责即将开设的新校区。当时，Melody 29岁，以为将迎来自己崭新的未来。
新校区还没来得及成立，隔壁楼就传出被查封的消息，不知是因为机构资质还是防疫问题，大家人心惶惶。而后，传来具体的规定，说是三楼以上不让做K12教育，附近几栋楼的教育机构索性大门紧闭，Melody所在的教育机构也停了两周的课。没有学生，Melody有事到机构时也是偷偷摸摸的，当时有专门的执法人员上门巡逻，检查营业执照和办学许可证，看到灯亮就会来敲门。附近的教育机构停办后，被执法人员扔掉了许多“没用的桌椅”。 自从工作后，Melody的生活方式有了很大变化，休息的时间变少了，她也更多变成了一位管理者，随时随地都需要处理工作上的琐事
那个月，Melody想过不少转型方案，比如把老校区变成线上图书馆，让大家办图书卡，或是转型为付费自习室。有的想法也付诸了实践，2021年5月，收到新做的一批图书卡后，Melody开始向学生家长们推销，最后以失败告终。300平米的校区一年房租100万，面对下一个季度的压力，机构的老板算了一笔账，原本Melody要去负责的新校区就此不了了之。5月末，Melody离开了这个不再需要她的教育机构，而老校区也没能继续经营下去，那个大平层，也没能续上新一年的房租。
六月中旬的一个上午，Yammy被领导喊了过去，“今天有个事，不得不通知你”。Yammy在VIPKID工作，这是一家主打青少儿英语口语培训的机构，并不直接服务于应试教育。与创业初期的教育机构对政策的敏感不同，大型企业的基层员工大都没有料到传闻中的政策，会撼动他们眼里庞大而稳固的组织。谈话前两天，Yammy参与的上个项目刚结案，收效不错，还收到了公司送的礼物。两天后，忙于端午节外教培训的她，却“不得不”离开了。
双减政策出台的几个月时间里，许多学科类培训机构关闭了门店被通知离职后，Yammy回到工位上，难免感到荒谬：年初，她租住的蛋壳公寓暴雷，刚交的一年房租打了水漂；六月，被公司裁员。那天，是Yammy固定去打羽毛球的日子，她哭了一场，和公司里认识的球友告别，“球友们，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打球了！”
Yammy在一家咖啡厅里，关注着互联网上的招聘信息
像一个猛子扎进冰湖里，要过一会儿才能觉察出冷。考虑到拮据的财务状况，Yammy很快开始了新一轮的求职，但过程中难免因为被辞退，而陷入反复的自我怀疑。她怕自己能力不够，也怕自己从一开始就选错了。 离开喜欢的教育行业，Yammy一度感到迷茫，路过商场的教育公司时，她总会停下脚步2018年本科毕业后，Yammy进入了新东方旗下一家幼儿英语教育机构。那家机构要求每个班最多12个人，Yammy最忙时负责了五个班的助教主管工作，周末的课常常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八点，中间有时只休息10分钟，连续12个小时下来，嗓子几乎就没有好过，那个时候，Yammy口袋里常备着润喉糖。一开始，Yammy带的是二手班，这意味着这个班可能已经换过好几轮的老师，对新人而言是不小的挑战。有次课后，一个家长特地跟Yammy说，以后，我终于不用趴在玻璃上看小孩上课了。也有小孩下课后舍不得走，缠着要继续和她玩。被家长信任、被学生喜爱，对Yammy而言是工作最大的馈赠。后来，Yammy来到VIPKID做培训工作，也会把自己先前的教学经验融入到工作中。在她看来，让想学习的人尽可能接触到最好的资源，够到自己想要的果子，是教育者心中应秉持的烛火，不论政策如何调整。但被辞退的那段时间，她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做了其他选择，后来的故事，会不会有所不同？一开始，王萌只是把学而思当成一个“临时避难所”。2019年，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毕业后，王萌按照原本规划进入地产行业，成为一名管培生。分岗时，受限于本科学历，她被分到了不喜欢的营销岗位，年底就离了职。在朋友的推荐下，她成为学而思西安分校的一名班主任。王萌的想法很简单，她毕业了，应当承担自己的生活，而学而思的薪资报酬还不错，等过了年，春天到了，或许可以去找一个更合适的工作。再往后，是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2020年，疫情比春天来得更早，线上教育开始行业的大跃迁，学而思也不例外。2020年初，学而思在全国开辟了九个新的分校，王萌原本的领导升去做了大领导，也是在那个时候，王萌得到了去新成立的教学部工作的机会。王萌觉得自己很幸运，当许多行业因为疫情而停滞时，她却误打误撞地坐上了一架上升电梯。不只是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在这个更年轻的团队里，她也感受到了更多的包容。2021年初，王萌从分校被调到了总部，随之而来的，却是上行电梯的下坠。
王萌在团队中负责部分数据工作。春招之后，压在她身上的担子原本很重——学而思2021年在全国范围内有五六千人的培养计划，培训师团队也需要扩招，肩负培训指标的王萌一个头两个大。但慢慢地，她察觉到了不对劲。约莫是四五月，KPI尚未完成，那些不断催进度的人却消失了，上级也没有下达新的指令，王萌的心里咯噔一声，等待着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王萌养了两只猫，宠物给她忙碌的北漂生活带来了很多抚慰2021年，学而思经历了三次比较大规模的裁员，那些刚入职、还没接班的新老师，和部门里新招的培训师是第一批被“优化”的。春季学期之后，没有分到暑期班的老师也走了。王萌属于最晚走的那几拨人之一。王萌还记得，三月份她刚从分校调到总部时，会议室是很难约的。到了六月份，会议室随便找，二楼一整层都是空的。再往后，一些比较小的事业部和办公点被裁撤掉，其他事业部的人搬来一起办公，人短暂地多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又空了下去……王萌就这样看着大厦里的人进进出出，直到她也离开。
离开公司时，王萌所在的部门已经由扩张期的六十几人缩减到了四、五人。用部门领导的话说，仅剩的这几个人是为了“留一个火苗”。做“火苗”，意味着前往根基较深的济南分校，相较之下，王萌还是更喜欢现在的城市。于是，2021年8月，她选择离开学而思，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2021年12月22日，好未来举行了线上的告别大会，主题是“感恩同行”。那天是周三，王萌新入职的公司年底活动多，下班后她才看到前同事转发的好未来“老大”张邦鑫的讲话稿。即便知道这样的“告别”更是一种仪式，王萌仍旧为大厦将倾的挽歌而唏嘘。
原先在学而思的同事，有去济南分校的、有进学校当老师的、有和她一样在其他行业做培训师的，也有一些还处在待业状态。王萌知道，在离开的这些人里，心中燃着教育热忱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她从教培行业转到生鲜零售业，在新公司里继续负责培训业务。学而思的经历让她明确了自己的职业路径，做培训是在一个融洽的工作氛围里帮助大家将工作完成得更好，这能给她成就感。
从VIPKID离职后，Yammy收到了几家公司的Offer，其中有一家做对外汉语教育。Yammy应聘的仍是培训岗，只是从原先培训外教老师变成培训中文老师，她有不少前同事也入职了这家公司。对外汉语教育正处在行业扩张阶段，这家公司发展势头不错，Yammy听说，一两周的时间里，公司群就从原先五百人到两千多人。她原本想选择这个Offer，但最后，还是告别了教育行业。现在，Yammy加入了朋友的创业团队，在一家电商公司做策划和运营，对自己的工作内容有了更多的主导权。她想试试看，离开英语这个专业技能，她能不能做点别的。转行对Melody来说不算容易。她在教育行业待了近十年，就此离开会浪费这些年的积累。离开朋友的教育机构之后，Melody选择了再次创业，独立做留学咨询和辅导业务，对Melody而言，这是一次破釜沉舟的尝试。“留学咨询行业在疫情中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市场还在那嘛”，Melody说。如今，机构创立已有半年，经历过两次创业失败后，Melody的心态依旧积极，她相信，问题都能被解决，机会也潜藏在变革当中。 平安夜，为了回馈支持自己的学生们，Melody组织了一场小型聚会，她为了这个想法准备了一个星期，精心布置的会场让学生们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Melody也拉近了她与学生们的距离跨年夜那天，Melody在工作室筹备来年的工作计划；王萌下了班和好友们相聚，在民宿里一起庆祝新一年的到来；Yammy则自己去看了一部话剧，隔天，她前去重庆度假，那里的空气水水润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