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中场休息后,老男孩们重回冰上战场|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穿上冰鞋,上了冰场,一切都是飞快的。同样是传球抢球,冰球场上的局势变幻比其他的球类都要快得多。
如果第一次现场观看冰球,会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氛围——运动员们包裹在厚重的护具里,看似沉默;而球杆、冰球和冰面的频繁撞击,又哐哐当当带着狠劲儿。
下了场,取下头盔,头顶蒸腾起一片汗气。而如果你看的是北京1979冰球队的比赛,会发现这群运动员都已年过花甲。
那年刚开春,教练就召集队员集合。“上边做出了决定,从今天起撤销体校的冰球项目。”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这帮男孩。
明明一切都在突飞猛进,怎么就停了呢?
培养冰球队伍,北京不占优势。首先是天然冰封期短,队员们真正能上冰的时间是每年12月至次年1月,比黑龙江、吉林等东北省份少了两个月的训练时间;其次,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北京冰球运动断层了10多年,缺乏群众基础和教育资源。
1970年,什刹海业余体校的冰球项目是在一种从零开始的状态下进行的。为一支冰球队建设场地、置办装备,需要投入大量资金;而在此后的九年间,冰球队在全国少年冰球锦标赛中取得的最好名次是第六名。高投入与不算惊艳的成绩,使体校决定解散冰球队,将更多资源投入到当时备受瞩目的武术和乒乓球项目上。
最先的选择是足球,没人想到冰球。要配齐头盔、护具、球杆、冰球专用冰鞋都不是一件易事,更别说找到四季都可使用的冰面。而彼时的北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块冰球场地。
到了新世纪,时机似乎开始酝酿成熟。2008年奥运会成功举办,北京申办冬奥的呼声越来越高,冰雪运动潮流也逐渐在普通人中流行。哥几个开始从绿茵场转战冰球场。
“世界上许多古老的俱乐部,最开始都是一伙人聚在一起玩。玩开心了,也就吸引了更多人。”
过去的北京比现在冷,每年12月不到,曲正就跃跃欲试了。颐和园里沿苏州街的后湖因为背阴,是北京城里最早结冰的水面。有一年的11月,十几岁的他与一名摔跤运动员去后湖滑野冰。“那哥们儿身体沉,一下脚,冰就咔咔开裂。幸亏搞运动的人机灵,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岸。”
每到入冬,他活跃于各个冰面——什刹海、青年湖、北海、玉渊潭、陶然亭......各大冰球俱乐部都留下了他的身影。
冰球之外,网球滑雪骑马潜水游泳冲浪......几乎所有运动他都玩转了。前几年他去东北打比赛,和他住一屋的队友清早醒来发现曲正的床空了,后来才知道他天没亮就跟当地人跳广场舞去了......“这老曲啊,每一天都是蹦跶着过的。”
曲正和一些老队友选择了“丁克”的生活方式。“工作和运动把生活填满了,就没想起来要一个孩子。”他们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在一起切磋技艺。“这样的生活有得有失吧。唯一的遗憾,就是运动天赋没人继承。我们如果有孩子,说不定能多输送几个优秀的冰球运动员。”
但曲正是个“狠人”,习惯了与伤痛共处。脱臼了,他能忍着痛自己把骨头接回去;没有半月板,就发明一种不依靠半月板的运动方式——“下台阶的时候一路小颠儿,照样能行。” 手臂神经休眠则比较麻烦,但他在网上看到一则消息,说是北欧有一种黑科技,能让人接上金属机械手臂。“等有机会了,我也装一个。”
很多人是被半哄半拽着上的。第一场下来,都喘得不行。“绝对不再打了!” 可是他们发现很快心肺功能就提高了,曾经的童子功也被激活了。
黄毅军这样理解:“脑子以为自己不行,但身体还有肌肉记忆。”
“越听就越觉得离自己近,这不就是当年体校的那帮子嘛。”他开着车,觉得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我得找他们去!”
那是一种失散多年又失而复得的感觉。但对吉铫宗来说,还有另一层意义——在陌生的故乡寻求一种久违的熟悉。
从体校离开后,他在酒店当过司机,给企业打过工,后来自己开公司,还把家安在了山东。吉铫宗对自己的总结是:“我们家的兄弟姐妹里,数我最调皮;体校的这帮哥们里,数我最折腾。”
经历了一次剧烈的商海挫折和两段婚姻后,2018年,退休的年纪,他决定不折腾了,带着刚上小学的小儿子回到北京。
城市的道路交通已经大变样,熟悉的邻里朋友早已失去了联络。如今的北京只剩下接送儿子上学放学的两点一线。
1979队有一个传统——新回归队员的装备,需要大家一起凑。才参加两三次,吉铫宗身上的装备就快凑齐了。
然而找回老朋友是一回事,真正上场又是另一回事。看着老友们在冰上飞驰冲撞,吉铫宗有点着急——体能得慢慢捡回来,技术也有待练习加强。
对他来说,在60岁的时候开始新生活,不失为一种幸运。
每当被问起人生故事,老梅哈哈一笑:“我们的人生都快结束了,哪儿有什么故事!” 如今的他,奔波于各个中小学的冰球赛事,自愿为孩子们当裁判。
黄毅军一直在外企工作,几年前拒绝了公司派他去外地的任命,在50多岁的时候开展了一次职业转型——成为奥瑞金职业冰球俱乐部的经理。在体校时,他的冰球成绩并不突出,却是所有队员里唯一做到冰球职业最高层次的。“我职业生涯的高光,是临近退休时完成的。”
曲正是空中飞人,常常拎着一个包就出发,在南方刚刚兴起的冰球俱乐部传道授课。
经营冰上运动中心并非周云杰的主业,但他热衷于此。就像他从来都当守门员,小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
1979冰球队现在有成员共40余名,其中将近一半并非原什刹海冰球队的队员。初次体验冰球乐趣的花滑女孩、大学体育老师、北漂青年、因培养孩子而粉上冰球的年轻父母......只要是对冰球感兴趣的人,都欢迎——球队并不单单为怀旧而存在,他们更着眼于现在的快乐。
作为肢体接触较多的竞技运动,冰球场上避免不了冲突。谁的球没传好,或者谁错失了某个进球机会,都有可能遭到白眼或者埋怨。但大家的共识是:所有的冲突都只留在场上。
老男孩们深谙一个冰球智慧——球场上的局势变幻莫测,几秒钟就能扭转乾坤。打错不要紧,要紧的是错了之后还能握紧球杆。准备好,也许下一秒主动权就回到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