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喂饱一家人|腾讯新闻谷雨影像
周馨是一位现居上海的摄影师。
她是上海《新民晚报》资深摄影记者,同时,她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因为有确诊病例,周馨所在的小区在3月30日凌晨开始封控,到现在已经三周多了,小区仍未解封。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需要天天想着吃的,天天做一日三餐。没想过,会从早到晚关注食物——不是在盘库存规划冰箱里的菜、就是在做午饭晚饭,不是在拍食物,就是在看各种食物团购、紧跟食品接龙。要看某个团购有没有成功,要看不知道啥时候团成功的某种食物到了没有,要看什么时候付款,要去楼下拿吃的,再回来消毒……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在封控区里的所有人的生活里只剩下两件事,做核酸抗原,和绞尽脑汁地吃。
以下是周馨在封控中的手记。
封控初始时期,食物紧缺,到现在虽然不那么缺了,但是比较贵选择也少,于是大家慢慢变得见不得一点浪费,每顿饭都要尽量光盘,不能光盘的一定要留到下一顿。
还要封多久,没人知道,以前我一个人一天就要吃三个苹果,封控后好一阵子是一个苹果三个人吃。有一次成功网购了半只鸡,这鸡后来弄了三个吃法——大半做了手撕鸡,留一点肉和蔬菜炒炒又是一盘,剩下的骨架炖鸡汤做鸡汤面。
很多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过期的食品,以往不是扔了就是继续压箱底。现在,大家纷纷翻出这些曾经被嫌弃的,或者早已遗忘的各种过期食品,一边说着“没关系,过期也没事”一边开吃。
“看我同学问了过期咖啡,一堆人冒出来要。”
“我还好家里几包过期的咖啡豆,可以吃一段时间。”
“(花生酱)没开三个月真的没问题。”
“这时候就不分过期不过期了,很珍贵。”
“我喝的也是过期的。”
而休闲食物,主要是各种零食和外卖食品,则被奉为珍宝——忍着不吃以备急需。一位朋友家有包上好佳,已经看着好多天了,不舍得吃。另一位朋友也说,“我家还有薯片,几个鸡爪,也不舍得吃”。
甚至有因为家里人不小心吃了而吵架的,小区里一位邻居就因为丈夫把家里唯一的黄桃罐头给吃光了,吵架了。还有一位邻居,因为丈夫把儿子省下来的饮料给喝了而不满,她说:小朋友发现的话,他估计要哭的,不舍得喝的饮料就这么没了……
平时很少给娃买薯片这种零食,家里有早前亲戚送的桶装薯片,一直“藏着”,现在到了关键时期,竟成了激励剂。兄妹俩盯着,完全平均分配,一人26片,一人一个罐子装着,以免纠纷……哥哥认真地说:一天两片,可以吃13天了!
有的朋友说:“我把莴笋尖上部分的叶子都撸下来炒菜吃,不比当年了。”这我也干过几次,亲测还好,不难吃。
炒菜需要的香料也是短缺的。一是姜不好种,蒜只能种出蒜苗,只有葱最好上手。中国菜,别小看上面那一小撮葱花,提色提味提香,全靠它了。每天去看看葱的长势,量一下高度,是孩子们的必修课。
有一天早上,偶然看到一篇帖子,提到小葱、香菜、韭菜都是快速生长类蔬菜,刚好新近团购的蔬菜盲盒里有一小份香菜,然后我又用一卷卷纸换了一些香菜。这些香菜的根被我切下,放入半截矿泉水瓶中,等待着有一天能吃到香菜。
4月3日一早,小区的各个群里就有人开始通报,两辆大卡车停在武宁路上,可能是菜来了!但很快大卡车开走了……过了一会儿,大卡车开到了另一个小区门口,另外一批人继续图文直播,多机位拍摄——从大平板车蒙着的绿布掀开,到露出一大车的纸箱,再到长焦拍摄到不同纸箱上印着的“大前门”“红塔山”“泰山”“玉溪”等字样,众人又开始紧张,难道来的不是菜?最后纸箱终于打开,放大看出箱子里露出一颗白菜……众人终于把心放回肚里:原来是披着烟壳的菜!
是的,菜终于来了!我火速跟了“搬菜壮汉志愿者”接龙,小区疫情防控志愿突击队群有三百多号人,做志愿者是要秒杀的。
七百多个箱子、两百多个袋子,集体的力量是强大的。菜来了,心安了。
从最开始食物的紧缺到现在依然紧张的运力,大家都被断粮的可能性吓怕了。人的需求一下降到最基本的金字塔底层,吃什么,怎么搞吃的,成了一早就要考虑的问题。熊孩子的肚子可不能忍。
始终无法自由购买食品的前提下,一个个团长横空出世。小区比较大,临时建立的团购群根本数不清,各大群里的团购此起彼伏,保供的大群也有四五个,每个都是四五百人。团购规模动辄上百斤,上万元,除了最基本的菜肉主食,各种牛奶、水果、各种调味品等等也是一呼百应。
家中物资紧缺的另一个极端就是,大家都在疯狂地买买买,不知道错过了这次团购,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买足了,才能踏实。有朋友说“我觉得我好多天没团东西了,莫名很不安,我想买买买”。
虽然团购很多,但是什么时候能团到什么是未知的;团到一次,同样的东西下一次什么时候开团是未知的。早期团购基本是各种盲盒,你只知道那是菜或猪肉,但是是什么菜、什么部位的猪肉都是未知的。
为了购买物资,大家可谓铆足了全力。有的紧俏团购,可能也就二十分钟截单,错过不知何时再有,要紧跟团长,手机不能离手:要看某个团购有没有成功,要看不知道啥时候团成功的某种食物到了没有,要看什么时候付款,要去楼下拿食物,再回来消毒食物……即使如此,有时候准点点进团购,也已经接龙到第200号,差点就要出局,吓得心脏怦怦跳。
常常看到类似“扫了个地,错过一个亿 (最想团的)”这样的哀叹。前些天,一个邻居就因为一直没看到卷纸的团购,问我要了三卷,千恩万谢。
大家在这种疯狂的团购中补偿前些天食物匮乏缺失的安全感,也为不知道还要多久的封控存储足够多的物品,以至于不少人家的物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的各个群这样的对话无处不在——
“我可以直接送给你们有空间的,我一丢丢空间都没了。”
“我刚才买到了四盒烧麦,但是我发现我的冰箱放不下啊。”
“团多了,都糊涂了。”
……
楼里有位朋友,我们团购了的,她都团购了,我们没团购的,她也都团了,每次一有团购信息,就赶紧发给我们,感觉她已经把一两个月的量都团好了。还有位朋友,每次一团购都是鸡蛋几百个,西红柿几箱,苹果几箱这样的数量。也不知要吃到哪年哪月。
上周,团购的32斤苹果到了,这也是我单次购买的苹果量之最。虽然还不能实现苹果自由,但是好歹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吃下一个完整的苹果了。还奢侈地用苹果做了苹果派,让熊孩子们也开心了一把。
能团购到的食品品种有限,蔬菜包里总是拆出“五兄弟”:包菜、洋葱、土豆、红白萝卜。总是吃一样的东西,大人孩子精神都疲惫了。动动脑子,换个做法,换个样子,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天天见的胡萝卜和洋葱,加上土豆,串成串烤一烤立马有了食欲。没有羊肉就牛肉来凑,刷上油,撒点五香、孜然,一样喷喷香。
为了改善伙食,其实是为了消磨熊孩子的无处打发的精力,还启动了我从来没尝试过的从最基本原料开始的饺子工程——切菜、和面、醒面,搓、揉、切、擀、包……做饺子费人工,好几个小时也就做了53个,算了一下,只够两个熊孩子8天的早餐。好在孩子们对包饺子这一工作十分乐意,两个人终于有了目标一致,和谐共存的时光,身为老母亲也有了片刻安宁。
之前爱给娃做面点,囤的面粉以及各种烘焙用品没想到在疫情时竟也发挥重大作用。封闭前买的速冻水饺、包子吃完后,我隔几天做些面包,调节一下熊孩子们的饮食,困在家已经够郁闷,让美食抚慰一下娃心吧!
疫情期间,上世纪父辈们居住在平房那种开门见山,各种物品你来我往的的景象在21世纪的上海大都市续演,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以非见面不接触的方式进行往来。通过两部电梯,自动送达对方楼层,或是放到对方门口后离开,再微信里告知。
从来没见过的邻居,如今在楼栋群里,仿佛就是自己的某个朋友群:“我这有一袋速冻包子放不下了,谁要?”“我团购里有五花肉,不会做,送。”“谁要冰红茶?”
还有人把家里买多的橘子分了好几袋放在楼下货架上,写着:橘子可自取。
楼里一位居民自制了多瓶梅子酒,为那些渴望可乐渴望啤酒的邻居们,提供一点精神慰藉。放在一楼货物架上的酒陆续被居民取走。我看到瓶子包装得很漂亮,上面还贴着“上海加油!”,温暖而贴心。
各种东西皆可送,我们楼里送过冰红茶、包子、耙耙柑、五花肉、鲜奶、枣子、蛋糕、鸭子、花生酱、洗洁精、酒精等等。
有一次,我看到有人送枣子,答“想要”,很快,对方就发消息说,放我楼道里了。不好意思白拿,我放了两包抽纸到她家门口。我也还用卷纸和邻居换过香菜。
前晚给娃做了些香橙蛋糕,因为看到群里邻居总问哪里可以团蛋糕面包,所以特意多做了些,在楼栋群里说可以分享几个,立马就有几位邻居说想尝尝。一一装袋,送到他们门口,一会儿都在群里说,“谢谢,女儿已下肚”,“吃上了,开心得不要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