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联纪念碑和美国历史记忆
新奥尔良在五月份移除罗伯特李将军的雕像 （图片来自 Edmund D. Fountain，《纽约时报》）
在一个国家或民族脆弱之时，历史会抬起它的头来。过去会变成一个巨大的贮满痛苦的仓库。恢复的记忆被操纵，以生成暴力的民族主义。这一切，正在今天的美国发生：美国突然发现自己正处于与自己历史的战争中。
这是场有原因的战争。美国一直很善于回避问题。然而一个立国之理念是志在与众不同、欲成为世界的指路灯塔的国家，不能仅仅以回避其原罪来面对历史。我常常奇怪，为什么美国有众多的纪念纳粹大屠杀的博物馆和纪念碑，尽管欧洲犹太人遭遇的屠杀并没有发生在美国。美国既不是罪犯，也不是受害者。相对而言，美国奴隶制的罪恶，包括对黑人身体的侮辱、蹂躏和焚烧，却基本上没有纪念馆或纪念碑。
人们的心灵正进行一场运动。如果说，二十世纪的世界看到了帝国的消亡和去殖民地化，那么，二十一世纪正在见证对这一过程的在心灵层面的表征：那就是西方社会对白人的思维方式、白人的思维假设和白人的历史健忘正在进行不断的挑战。正是这些思维方式和健忘，才允许邦联纪念碑在这么多美国的城市里面耸立至今，纪念那些为了奴隶制和分裂国家而拿起武器的白人。
拒绝自己的父辈，将个人荣誉与邦联那样失败的、而且毫无道义的事业分开，是非常困难非常痛苦的一件事。尤其在一场内战和75万同胞的死亡之后，还要将一个国家重新整合到一起来，更是困难和痛苦。内战之后，南方慢慢地等待伤口的恢复，然后改写了故事，调整了它努力的目标。奴隶制死了，但是种族隔离和极端歧视（Jim Crow）开始了。从而，美国黑人要求被看到、被听到、在法律面前平等、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仅仅作为五分之三个人的抗争之路，漫长而黑暗。
然而，南方白人种种扰乱视听的行为，其背后的真正目的，一直非常清楚。邦联的副总统 Alexander Stephens，将他的“伟大真理”描述得绝对明白无疑：“黑人绝对与白人不平等。黑人的自然和正常的位置，就是服从比他们优异的种族。” 密西西比州的“分裂宣言”从另外一个角度诠释了南方的目的：“我们的立场完全是与奴隶制一致：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巨大的物质利益。”
这就是Robert E. Lee将军为之战斗的事业。将Lee的雕塑从Charlottesville清除掉的提议，也是上个月左派和白人至上主义者之间的暴力冲突的起因。白人至上主义分子要求保留李将军的雕像，甚至愿意为了他而去杀人。
尽管一位无辜的32岁的女士被谋杀，特朗普总统却认为冲突双方都有错，也认为与新纳粹主义分子一起游行的是一些“非常非常好的人”。当然，他的许多支持者们也持相同看法。Charlottesville是一个催化剂。从Baltimore到Birmingham, 邦联的纪念碑被匆匆地，充满害怕地藏起来了，它们的最终归宿不明。
突然将这些邦联纪念碑移除掉，似乎终于给“世界灯塔之美国”如何隐藏其阴暗面定了一个界限。Ta-Nehisi Coates, 在他题为“Between the World and Me”的书中写到，“美国的传统做法曾经是毁掉黑人的尸体，这是美国的‘文化遗产’。” 他接着说：“迫人为奴，远不仅仅是借用他人体力劳动那么干净；强奸之频繁和司空见惯，已经是工业化了。没有其他更令人愉快的方法可以描述这个事实。”
让我们大声并清晰的说出来：将这些光耀这个丑恶制度的纪念碑从美国所有的公共空间清除掉。如果要保留，必须保证有充分的解释，以防止有任何崇敬之误解。
记忆从来不是一件简单之事。记忆是感情。匆匆忙忙清除这些纪念碑是危险的。剔除历史会被历史惩罚。我很久以前在报道波斯尼亚战争时就得到了这个教训。那是血的教训，告诫我们，编造的或被掩藏的历史最终是人们的牢狱。去到波斯尼亚就是与鬼魂相识相知，而美国南方的阴魂跟波斯尼亚的鬼魂同样可怕。
现在被移除的这些纪念碑确实在叙述着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是建立这些纪念碑的人号称的纪念邦联战士的勇敢，而是一个失败者试图借此掩藏他们的“伟大真理”，并延长了对美国黑人的奴役、私刑和欺凌侮辱。这些纪念碑是美国历史的一部分，仅仅使它们消失于事无补。
它们应该被放到博物馆里，我们需要讲述和辩论它们的意义。国家非裔美国人历史博物馆馆长（该馆是纳粹大屠杀纪念馆开馆23年后才开放的）Lonnie Bunch III，告诉我的同事Robin Pogrebin 和Sopan Deb: “我非常讨厌擦掉历史。”他说得很对。
上文提到，现代西方社会正在挑战白人思维模式、白人思维假设和白人历史健忘。特朗普代表的是对这种挑战的反弹。他要建一条阻挡21世纪人类思维进步的大坝。这条大坝必将崩溃，而历史的洪流会将他冲走。我们尚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被冲走，但是，在一个分裂的美国，让我们记住，记忆是个易燃品。
作者：Roger Cohen
翻译：李克宁
译者简介
李克宁博士是美国明康律师事务所亚太区知识产权部的负责人。他有在美国和中国二十年之久的知识产权法律服务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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