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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美国华人福音派基督徒支持川普?

2018-01-06 茉莉 美国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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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6大选中川普获得了81%白人福音派基督徒的支持,有研究认为福音教派的支持是川普赢得总统宝座至关重要的因素之一。在华人基督徒里,川普支持者也占极高的比例。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深层原因?


本文作者是一位旅欧作家, 英国《金融时报》FT中文网撰稿人。她在推特上和美国华人牧师、华人基督徒福音派领袖傅希秋(Bob Fu)先生就支持川普和反对川普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此后引起本文作者的深思,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写下此文和傅希秋先生进一步探讨。


通过此文您可以了解一些华人福音派信徒支持川普的原因,也可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支持川普到底是挽救了福音派还是伤害了福音派?



2016年9月21日在俄亥俄的一次基督教集会上牧师及支持者和川普一起祷告。(Credit to Newsweek, AFP, Getty Image, Mandel Ngan)


2017年是令人困惑而悲哀的一年。我这个从不关心美国政治的瑞典华人,突然因内心价值观的驱动而身不由己,走上推特,为美国政治与人辩论,而这一切, 都是因川普当选美国总统所引起的。


早在去年2月,川普就以不实之词指责瑞典移民政策是巨大失败。这之后,我深爱的第二祖国——瑞典——遭遇了一场被抹黑的狂暴风潮,被无辜指控为“强奸圣地”。这个以对难民仁慈而著称的基督教国家,被辱骂为“欧洲白左”、“圣母婊”。前美国之音撰稿人何清涟以虚假事实撰文指责瑞典,甚至嘲讽:“瑞典妇女开心愿意”被难民强奸。


一篇又一篇,我写文章为瑞典辩护,并受邀为英国《金融时报》FT中文网撰写“欧洲难民故事系列”,希望能让更多的华人理解瑞典人救助难民的基督教精神。然而前不久,美国“对华援助协会”的负责人傅希秋牧师突然就反川问题,在推特上与我争论起来。


与傅希秋的争论促使我思考,我开始探讨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尤其是:


  1. 挺川与基督教价值观和伦理道德的矛盾;

  2. 挺川与救援难民工作的矛盾;

  3. 挺川与美国宪法原则的矛盾;

       ......


尽管我本人关于美国政治及基督教的知识尚且有限,但我有幸在推特上获得很多推友的指教。本文吸收了多位推友的观点,我希望能抛砖引玉,引出更深入更有价值的思考与讨论来,也希望傅希秋牧师做出回应并指正。


美国基督教牧师推特发难


那是圣诞后第二天,我在推特上转推了一个有关耶鲁医学大会的报道:《专家:川普有“危险的精神疾病”》,并表达了我的忧虑:“他还有三年。看美国还有多少美好的东西够这个精神病人糟蹋。”


意想不到的是,以往在推特上和我互动不多的Bob Fu —— 傅希秋‏,突然闯到我那里,气愤地说:“这是美国选民代议制民主选举出的合法总统。他健康状况没问题。我不同意这些极左leftists宣传鼓噪对总统的羞辱。……(川普)为美国选民和世界在不到一年内作出的巨大贡献是有目共睹的。看看未来几年美国经济的更快增长和在全球领导地位的提升,走着瞧!”


我很吃惊,很快就顶回去:“傅先生:不管左派右派,他们是医学专家,你应尊重其专业。你希望别人叫你极右分子吗?反川选票多几百万,你不要尊重多数吗?川普破坏多少国际协议?……。你居然好意思说川普为世界做贡献?选这个性骚扰女性的总统,你们基督徒不要戒律了吗?”


傅希秋不承认那些人是医学专家,并引用网友的留言说:那是“一群信口开河的骗子而已”。他指那些医师是“江湖骗子”,其诊断是“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因为“他们从没当面给川普诊断过”。我回应说:现代科技都能视频看病,川普当众表演太多,谁都看得出病症严重,还需要当面诊断吗?


然后傅希秋指责该报道“无作者无出处”,我随便一搜索,就搜出几十个同样的报道来,包括英国《独立报》、BBC中文网和台湾《联合报》等媒体。


这一下就颠覆了我对基督教牧师的传统印象。在北欧基督教国家生活二十几年,我认识的基督徒都相当谦卑。而这位美国华人牧师却如此出言不逊,竟然在他不懂的精神医学领域,在毫无调查的情况下任意指控专业医生是“骗子”。傅希秋还以左右派别划线,对“选票多几百万”的美国左派表示了轻蔑。


我不禁痛切地认识到,德国未来学家奥帕肖夫斯基的预言是对的。在德国《经济周刊》的采访中,奥帕肖夫斯基说:“川普接任美国总统对于我而言,是2017年政治上的‘911’,无异于一场全球的地震。川普的执政风格将会为‘虚假新闻’和‘选择性的事实’,为右翼民粹和仇恨犯罪提供温床,并将其扩散到美国之外。”


如今,作为欧洲华人的我通过网络,从崇拜川普的基督教牧师那里,也切实地领教了川粉那独特的豪迈气派:只要不符合他们的心意,就是“假新闻”,就是“左派骗子”。在美国,如川普那样在推特上随意挑起口水仗的做法已渐成风尚。


我们所珍视的一切美好价值,包括基督教精神中的公正、诚信与平等,都将要随着川普上台而丧失了吗?川普胜选有赖于美国福音派信徒的选票支持,从教义上看,这是不是福音派的道德污点呢?有人说,美国的堕落将会是从教会开始的,这是可能的吗?


基督教的本质:上帝是道德的存在


尽管我的口气也不好,但在与傅希秋的辩论中,我还是试图理解对方的立场,想要认识基督徒挺川的原因。我认为,我在瑞典做中文教师教学生字词语法,这个工作多技术性,而牧师传道需要常谈“摩西十诫”等基督教教义,他本人更有义务遵守基督教的核心伦理道德。


但傅希秋的回答是扔给我一串书单:德国的朋霍费尔牧师和美国马丁·路德·金牧师的神学,还有创世纪。这令我有点吃惊,因为朋霍费尔曾为阻挡希特勒而舍身取义,金博士也为民权牺牲生命,傅牧师能用他们二位为反民主、亲纳粹、反民权的川普背书吗?


我希望傅牧师能从这些书中举出宗教理论依据,告诉我们:川普和班农是如何与基督教精神相吻合的?我表态,如果傅希秋能够说服我,我愿意皈依基督还挺川。虽然清晰诚恳地说理是牧师的天职,但是,能去白宫吃早餐的著名福音派牧师,没有兴趣和我说理。那么,我只好自己寻求答案。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挺川与基督教价值观与伦理道德之间是否存在深刻矛盾?


至今为止,在西方社会维持道德的是基督教。在所有的宗教中,基督教也许是对信徒的道德要求最高的。费尔巴哈在《基督教的本质》里说:上帝是“道德的存在或法律”。使徒保罗说:“你们行事为人与基督的福音相称。”。基督教最大的诫命是要爱神和爱人,强调认罪、悔改、饶恕、谦卑。基督徒与神同行,要在世上作光作盐,即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之心。


而川普,在包括我在内的很多欧洲人看来,几乎就是一个道德残障。正如美国共和党两位前总统——布什父子所认识到的:川普代表他们所憎恶的一切。无论政治道德还是个人道德方面,川普都是不及格的残障。


在政治道德方面,川普缺乏基本的民主素养,他有露骨的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既违背美国种族融合、移民开放和宗教宽容等基本价值,也与基督福音背道而驰。此外,川普为人诟病的,还有民粹主义、腐败政治、蔑视规矩与仇视传媒。因此,川普严重地伤害了美国的三权分立,而三权分立也是建立在基督教“每个人都是罪人”的人论上的。


川普的私德败坏也是很明显的,例如撒谎成性,性侵女性,下流攻击女人,好大喜功,自我膨胀,自私利己,言语粗俗。川普还轻视信仰,公开说自己不需要上帝的赦免。这一切都是明显违反基督教价值观与伦理道德的。


而美国总统这个位置却特别需要道德。曾消灭过法西斯的罗斯福总统说:“总统之职主要是一股道德的领导力。”一个合格的总统需要保持高度的道德敏感性,因为国家需要他(她)扮演道德仲裁者的角色。


这样看来,一般选民都必须重视总统的道德水平,基督教选民更应把总统的私德看成头等大事,更应强调政治人物的道德底线。这一点,正是曾以“道德大多数”自居的“宗教右派”非常强调的,尤其是在前总统克林顿参选和当政的年代。这当然也反映出宗教右翼的双重标准。如果基督徒都像傅希秋牧师一样,坚持认为他们不需要有比普通人更高的道德要求,那么我们就只能猜测,他们在教堂里的祷告只是演戏做秀而已。


令人悲哀的是,美国福音派信徒去年大力支持川普上台,不但令美国社会陷入严重的道德危机,也使他们的基督教信仰遭受致命的打击。像我这样本来很尊重钦佩基督徒的人,也开始怀疑挺川基督徒的诚实与公正,觉得他们有假冒为善的“伪君子”之嫌。


阻断他人逃生路,一枝独秀?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傅希秋挺川与救援难民工作是否有矛盾之处?


当人们称赞傅希秋创办基督教人权机构——“对华援助协会”救助难民时,有一位叫Lu‏的推友质问说:“既然说到难民和人道主义,那么川普对难民的打压可是确凿无疑的。不知道这些做难民救援的挺川人士怎么看他们家川总的这个行径?不要说什么川普对难民的打压只限于穆斯林七国,他的移民改革计划就包括大幅削减难民绿卡,而且他的旅行禁令也打压了那几国的基督徒留学生。”


毫无疑问,当傅希秋公开赞扬川普给美国和世界做出巨大贡献时,他也赞同了川普的难民政策,即,他支持川普退出《全球移民协议》,不再维护难民权利,并大幅减少接收难民的人数。


这里面有一个难以自洽的逻辑:一方面,傅希秋大力支持一个打压难民的总统,另一方面他本人却以救助难民为荣。


有推友批评傅希秋不懂美国历史与人权,我想这可能就是他逻辑不自洽的原因。作为成功获得美国庇护的难民,傅希秋似乎不知道,是欧洲六百万犹太人的鲜血与生命换来了他的庇护权利。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实行孤立主义政策,拒绝接受犹太难民,结果希特勒用焚尸炉的办法解决问题。出于愧疚感,联合国在战后制定了《日内瓦难民公约》,在法律上承认了难民身份。而川普的难民政策是在开历史倒车,让美国重回到三十年代冷酷的闭关锁国。


挺川基督徒支持川普的另一个原因是:把关爱难民等做法视为“白左”。但关爱难民等本身是超越左派右派、白人黑人的西方普遍价值,并非左派或白人独有。更重要的是,关爱难民的精神是基于基督教信仰的传统。从旧约圣经“怜爱寄居者”的律法,到新约圣经中耶稣讲的“好撒玛利亚人”的寓言,基督徒都被教导要超越种族和自私的藩篱,去关爱诸如难民那样的寄居者和弱势群体。


我所知道的瑞典教会,在近年来的欧洲难民潮中打开大门,对将要被政府驱逐的非法难民实施“教堂庇护”,并抗议政府遣返阿富汗难民的新政策。瑞典是一个才九百多万人的小国,近几年却接受了将近二十万难民,这些难民大都来自美国发起两场战争的国家——阿富汗与中东。为此瑞典人交重税不堪重负,之所以仍然要关爱难民,是因为北欧的基督教精神尚存。


不久前,法国马赛彭蒂尔总主教引用基督教教义,敦促法国政府为难民做出更多贡献,他宣称:“当有兄弟姐妹站在我们的门外,作为基督徒的首要任务就是帮他们打开大门。


当无数遭受迫害的难民无路可走时,傅希秋的协会却因与川普政府关系友好,还能成功救助几个难民,这就显出他的“一枝独秀”。当傅希秋的一枝独秀受到社会赞扬,并得到更多资助与荣誉时,世界上许多难民的求生路被堵死了,其中包括没有运气获傅希秋帮助的难民。


即使不谈耶稣之爱,不谈圣经里的那些关爱穷人、邻人与弱者的教导,傅希秋挺川的立场,也与国际社会的人权理念背道而驰。在笔者目光所及,没有一个类似组织会公开支持川普的难民政策,因为这是一个对救援工作有严重危害的政策。


福音派挺川与宪法“政教分离”


在与傅希秋的推特辩论中,我惊讶地发问:“美国和欧洲的基督教是同一个上帝吗?”这当然是因为我的见识浅陋,但这也凸显了美国和欧洲的宗教文化差距。


从2016年大选看来,美国福音派基督徒似乎不太在乎其信仰的纯正,而是希望通过政治操纵来排斥多元化,以获得基督教在美国的统治地位。据说福音派挺川的主要目标是,让美国“重新成为基督教国家”。这就违背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禁止美国国会制订任何法律以确立国教;妨碍宗教信仰自由。”政教分离是美国宪法中最重要的原则之一。


为达到这个违宪的目标,福音派不惜与竞选的政客做交易。2016年6月,全美国福音派的重要领袖人物在纽约召开特别会议,其实质是与川普对话。川普承认了这种政治同盟关系:福音派基督徒支持川普选总统,川普当选将保护福音派的特殊利益。


白宫经常做集体祷告。但英国主教保罗(Paul Bayes)指责美国福音派与白宫“勾结”,支持一个搞分裂不宽容的制度:使穷人边缘化、筑墙而不是架桥、排斥社会边缘人……。(Credit to CNN)


为此。英国主教保罗(Paul Bayes)在严厉谴责美国福音派对川普的支持时。指责美国福音派与白宫“勾结”,支持一个搞分裂不宽容的制度:使穷人边缘化、筑墙而不是架桥、排斥社会边缘人……。保罗主教的话是代表欧洲基督教的主流的,在此之前,天主教教宗方济各就说过:“基督徒不要建墙要搭桥。”


不仅以教会身份与政客交易是违背政教分离原则的,利用牧师职务在讲台上为政客背书,也是不可接受的行为。有推友说:“即使在现代,神职者的第一号禁止事项也是crusading spirit(十字军精神)。利用牧者的身份,带领(有条件地)信赖自己的信众去参与派系的斗争,和crusading(十字军东征)有什么区别?


基督教从未在美国获得“国教”地位。而在瑞典,自1020年基督教成为法律以来,新教的国教地位漫长,直到2000年才被取消。但瑞典严格实行政教分离,投票是私人的事,牧师不能过问,更不能施加政治影响。我在瑞典公立学校教书,教师不能对学生谈自己所属党派,大选时同事间不问投票给谁。不利用职务之便影响他人的思想,是民主社会最基本的伦理,否则就危害了社会公正。


英国主教保罗(Paul Bayes)说:“如果人们要支持极端右翼的民粹主义,......他们怎样才能把这个与他们的基督信仰相关联?”(Credit to Guardian)


对于欧洲教会,傅希秋牧师是嘲笑不屑的,他说:“英国主教还是为英国衰落千丈的国教导致英国历史上无神论超出有神论的问题好好反思吧。”我反驳说:尽管英国教会信徒少了,但至少保持了自身精神的纯正,即基督教本色不变。而美国的挺川基督教会却变质成了“川普教”。


这就是欧洲与美国的不同之处。欧洲经过二战的痛苦重建了人文价值观,教会从此洁身自好,不再附和任何政治权力。这种处于社会边缘地位的教会,倒可能是上帝做工最多的地方。美国福音派似乎信仰“成功神学”,混淆了“两个国度”——神国与地上国,把荣耀神的希望寄托在现实政治上,因此不择手段地扩大宗教地盘,亵渎了信仰。


你们的选择令世界更危险更糟糕


我应向美国福音派基督徒解释的是:为什么我这个瑞典华人对你们挺川如此生气?这是因为,你们将政治利益置于基督教道德之上,你们的选择,令我们这个脆弱的世界变得更加危险、更加糟糕。


一个可怕的例子是,美国政治学家Ira Katznelson教授在《美国种族法曾经启发了纳粹德国?》一文中,介绍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希特勒颁布的以种族为基础、剥夺犹太人权利的第三帝国法律,曾经受到美国法律中的种族主义思想的影响。幸好,美国的自由民主思想最终战胜了种族主义的侵蚀,并领导世界打败了纳粹德国。


一切愚昧和丑恶都可能卷土重来。今天面对川普,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一个道德败坏、拒绝承担国际责任的美国总统,他对欧洲民主国家的盟友发起攻击,把全球领袖的地位轻易让出。他正在破坏的,是二战后欧美建立的新的人文价值观,例如平等人权、环境保护、反对一切形式的歧视等理念。这些理念和价值观都是符合基督教精神的。


由于傅希秋牧师在华人基督徒里具有标杆性的意义,我对他的批评也就不能留情面。傅希秋后来在推特上拉黑了我们这些推友,我希望他还有勇气正视自身的矛盾。


最后,我用瑞典国王前不久的圣诞致辞来结束此文:“我们要按照圣经的要求,承担起彼此的责任!”





作者: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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