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 鲍德里亚解码《黑客帝国》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密涅瓦Minerva Author 鲍德里亚
鲍德里亚解码《黑客帝国》(2003)
问 / 奥德·朗瑟兰(Aude Lancelin)
答 / 让·鲍德里亚
问 您对现实与虚拟的反思是《黑客帝国》的导演们提到的参考对象之一。《黑客帝国》的第一部非常明白地提到了您,我们甚至可以在其中看到 1981 年出版的《拟像与模拟》(Simulacres et simulation)的封面。您会对此感到惊讶吗?
答 当然,这里存在着误解,这是我直到现在都对谈论《黑客帝国》感到犹豫的原因。沃卓斯基兄弟的剧组也在《黑客帝国》第一部上映之后联系了我,好让我参与之后的几部,但这场景的确令人难以想象(笑)!从根本上来说,这和我在 20 世纪 80 年代的纽约同模拟主义艺术家在一起时所产生的误解差不多。这些人把对虚拟的假设当作一种事态,并把虚拟变成可见的幻觉。但这个世界的本性恰恰不再是我们能用有关现实的范畴所谈论的。
问 不过,这部电影同您在《完美罪行》中的看法之间有着十分惊人的关系。片中对“现实荒漠”的提及,这些被完全虚拟化的幽灵人类,都不过是思维物(objets pensants)的能源库罢了……
答 是的,不过其他电影已经处理过现实与虚拟之间日益增长的模糊性了:《楚门的世界》《少数派报告》,甚或大卫·林奇的杰作《穆赫兰道》。《黑客帝国》像是这些作品的集大成者,但其结构布局要更加粗糙,且不会真正引起什么麻烦。《黑客帝国》中的人物要么都处在矩阵之中,也就是事物的数字化之中,要么就完全是在外部,也就是电影里的“锡安”,反抗军的城市。于是乎,展示这两个世界的接合点所发生的事情会非常有趣。但这部电影一开始就令人不悦之处,正是模拟所提出的新问题同关于幻觉的老问题混淆在了一起,而幻觉问题在柏拉图那里就有了。正是这里存在着真正的误解。
被视为彻底幻觉的世界,乃是所有伟大文化都曾面临的问题,而这些文化曾通过艺术和象征化来解决它。我们曾为了承受这一苦难,而发明了一种被模拟的现实(un réel simulé),一个危险的、否定性的东西被从中清除的虚拟宇宙,这个宇宙从此取代了现实,成了对现实的最终解决方案。但《黑客帝国》也完全参与了这一实践!在电影中,一切属于梦、乌托邦、幻想之类的东西都展示给了人们,它们都被“实现了”。人们处在完全的透明之中。《黑客帝国》有些类似于一部关于矩阵的电影,但也正是矩阵建造了它。
问 这也是一部旨在揭露技术异化,但又完全发挥了数字世界和合成图像之魅力的电影……
答 《黑客帝国2》中的惊人之处在于,其中没有丝毫讽刺的意味可以让观众把这宏伟的特效反转过来。这不是拥有巴特所说的“刺点”的序列,而是让您直面真实图像的惊人诀窍。而正是这一点让这部电影成了有教育意义的症状,成了对这一荧幕技术宇宙的恋物癖本身,这个宇宙的现实和想象不再有区别。在这方面,《黑客帝国》乃是一个怪诞的东西,它既天真又邪恶,其中既没有此岸也没有彼岸。伪弗洛伊德在该片结尾说到了所谓的善:在某一刻,人们必须对矩阵进行重新编程,以便把反常者整合入方程之中。而你们这些反抗者,也会成为它的一部分。我们似乎因此掉进了彻底虚拟的循环之中,在其中不再具有外部。我在理论上还是无法赞同(笑)!《黑客帝国》营造了当前境况中垄断性全能者的形象,并因此助长了它的传播。从根本上说,这一垄断性全能者在全球的撒播构成了这部电影本身的一部分。这里,我们应当重提麦克卢汉:信息即媒介。《黑客帝国》的信息就是它的传播本身,而这一传播是通过激增的、不可控的传染实现的。
问 我们也非常惊讶地看到,此后美国市场中的所有爆款,从《黑客帝国》到麦当娜的新专辑,全都明确地表现为对系统的批判,但正是该系统大范围地推动了它们……
答 也正是这一点让现时代变得令人窒息。系统制造了虚假的否定性,这一否定性会被整合进娱乐产品中,就像工业品中包含了过时的内容一样。此外,这也是封锁任何真正的替代选择的最有效的办法。不再有作为思考这个世界之基础的外在终点了,也不再有反抗的功能了,只有被诱惑的赞同。但我们必须明白,一个系统越趋近完美,它也就越趋近完全的意外。这是一种客观的讽刺,它使得一切皆有可能。当然,“9·11”事件也享有这一特点。恐怖主义不是一种替代性的力量,它只不过是西方力量近乎自杀性的自我回归的隐喻。这就是我目前所说的东西,但它无法被人接受。但在这些情况面前,我们没有必要成为虚无主义者或悲观主义者。系统、虚拟、矩阵,这一切也许都将回到历史的垃圾桶之中,而可逆性、挑衅、诱惑则是不可摧毁的。
[法] 让·鲍德里亚 著
成家桢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2年
后现代理论大师鲍德里亚,25篇法文访谈首度结集面世
是访谈,更是人生游记
内容简介
鲍德里亚是一位深邃冷静的批判者,更是一位真挚幽默的受访人,一位人生长河的舟上客。
作为批判者的他已为我们所熟知:他运用拟像、仿真、诱惑等概念,揭示了现实消失后的虚拟、冷漠和空无。而他自己则运用这种冷漠和空无,在后现代世纪中寻找真实。这是他所独有的乐观主义。
作为农民之子,他继承了慵懒和反抗的习性。他没有走上一条十分传统的学术道路,亦在学院中拒绝传统知识分子的角色和立场。“二十岁时是啪嗒学家,四十岁时是乌托邦主义者,五十岁时跨界,六十岁时成为病毒的与转义的。这就是我的整个故事。”
而这40年来的思想和人生,都由这位后现代大师在这25篇访谈中对你娓娓道来。
目录
前言 洛朗·德·叙泰/ 001
僭越是一种政治行动模式吗?(1968) / 001
观影故事(1982)/029
鲍德里亚的诱惑(1983)/040
一个毫无矫饰的世界的矫揉造作(1983)/048
命运中存在的可逆性力量(1983)/052
晶体复仇(1983)/063
图像从根本上不是不道德的吗?(1984) / 089
蒙当、科吕什、勒庞:同场竞技(1984)/097
灾难一般,但不严重(1984—1985)/103
作为虚构的美国(1986)/127
大众的冷漠(1987)/135
可惜了!巴塔哥尼亚(1990)/153
写作总是令我愉悦(1991)/168
这瓶啤酒不是一瓶啤酒(1991)/180
尘世的无调性的风景(1991)/198
封面故事(1993)/207
一个终极的必要反应(1994)/220
事实性与诱惑(1994)/235
解剖90年代(1996)/248
即兴喜剧(1996)/277
病毒的与转义的(1999)/287
鲍德里亚解码《黑客帝国》(2003) / 300
镜像中的摄影报道(2003)/305
谋杀现实(2006)/310
世界的解药在独一性那边(2008)/318
本文原载于公众号 “密涅瓦Minerva”,感谢公号 “密涅瓦Minerva”和出版社授权海螺转载。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本期编辑 | 黄以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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