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对话会再度召开，区域博弈还是共商未来？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摘要
2022年6月10日至12日，因疫情原因停办两年的第十九届香格里拉对话会（The Shangri-La Dialogue）在新加坡举行。来自四十多个国家的国防部部长、高级官员和学者参与对话，共同聚焦亚洲地区军事防务与安全。从内容上来看，中美关系和乌克兰危机几乎主导了本届香会的全部议程，虽然一场对话难以从根本解决国家间的矛盾冲突，但仍旧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机会和道路。
台海问题：中美防长的首次会晤焦点
6月10日，在香格里拉对话正式开幕前，中国国防部部长魏凤和上将和美国国防部部长劳埃德·奥斯汀（Lloyd Austin）举行面对面会晤。这场对话也是2021年拜登政府就职以来中美两国防长的首次会面。（上一次中美防长坐下来会谈还要追溯到2019年11月，当时魏凤和上将在泰国曼谷会见了时任美国国防部部长埃斯珀。）
实际上，中美军方的接触频率从2013年的40多次减少到2019年的11次，2020年8月至2022年4月更是中止了领导层防务讨论。有分析指出，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这两个主要国家将面临更多误解和误判的严重风险，也很可能不存在防止恶性事件发生的机制。
香格里拉对话于2002年的首次举行，本就正值全球地缘政治动荡加剧之际。而近几个月来，全球政治局势和中美关系的走向仍不明朗，本届香会上，中美两国军方的对话就显得尤为重要。
中美两国防长的此次对话受到高度重视，背景之一正是美国防长呼吁中美建立更成熟的高层和战区沟通机制，寻求“为两国关系设置护栏”，以确保中美日益激烈的竞争不会升级为世界冲突。
一位美国国防部官员向CNN表示，这一直是中美在国防关系中的优先事项。美国还与中国建立了一个“相对较新”的危机沟通工作组，中方也对该工作组表示肯定和重视。实际上，美方也对这次会晤足够重视、准备充足。此前，美国官员一直在就会晤的具体细节进行谈判，目的是避免去年3月中美阿拉斯加会谈的“尴尬”局面，并表示正在尽一切努力确保这是一次专业的、实质性的会议。
其次，TW问题是中美双方对话的重中之重。在对话中，美方重申一个中国原则，不支持“台独”，中方指责美方对台军售，并表示对分裂台湾将“不惜一战”。
美国对台立场一直是外界关注的重点。今年3月，美国多位离任高官先后窜访台湾，外界猜测美国这一举动是在俄乌冲突期间给台湾“撑腰”之意。与此同时，上月美国总统拜登在日本曾表态美国会在军事上保卫台湾的言论，偏离了白宫长期在台湾问题上模棱两可的态度，引起中国的激烈批评和各界的高度紧张。虽然事后白宫回应称这些言论并不代表美国对台政策的变化，但TW议题在中美关系中的热度丝毫不减，并成为中美关系中高度敏感的政治议题。
因而，奥斯汀在香格里拉对话中有意向魏凤和重申，美国的对台政策没有改变，即“继续致力于《与台湾关系法》和中美三个联合公报中承诺的‘一个中国’政策”。奥斯汀还明确表示，美国不支持“台独”，但也“不支持任何单方面改变现状”。实际上，这种近乎“老调重弹”的表态仍旧延续了美国有意回避中国统一问题的态度。
中国国防部部长魏凤和上将和美国国防部部长奥斯汀举行会晤。图片来源：美联社。
早在此次对话之前，美国就频频在言论和行动上发出对TW的支持信号。拜登政府以来，更先后多次对台进行军售。在本次的香格里拉对话中，奥斯汀更是引用了《与台湾关系法》（Taiwan Relations Act），强调台湾海峡的和平与稳定部分是美国“严重关切”的部分，措辞诸如“美国将保持抵制任何威胁TW人民安全的武力的能力”。奥斯汀对魏凤和上将表示，美国将继续按照法案的要求，向TW提供具有防御性的武器。
这意味着，美国对TW问题的原则性承诺并不会改变其实际行动。作为回应，中方特别指责美国最近向台湾出售价值1.2亿美元的武器。魏凤和在会晤中强调：“美方再次宣布对台军售，严重损害了中国的主权和安全利益，中方对此坚决反对并予以强烈谴责。”
6月12日，中国国防部部长魏凤和上将发表题为“中国对地区秩序的愿景”的演讲，其中再次对TW问题进行公开表态，重申如果有人胆敢将TW分裂出去，中国一定会不惜一战、不惜代价，这是中国的不二选择。
对此，英国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的评论文章认为，“美国的一些人正在向‘台独’势力发出错误的信号，这是非常危险的”。美国在这一问题上反复试探中国底线，北京方面的担忧不可能因为美国在这个问题上的反复声明而得到缓解。
尽管在台海问题上中美双方各持立场，但中美双方的首次会晤持续了近一小时，同时交换了对对东北亚地区形势、俄乌战争等多个问题的意见，会晤时间超过原定的30分钟。对此，国防部新闻发言人吴谦表示“双方多谈一些，多交流一些，总是好事”。
“印太”战略：美方的宣传与中方的回应
美国国防部部长奥斯汀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发表讲话。图片来源：The Guardian。
在中美防长对话后的第二天，6月11日，美国国防部部长奥斯汀发表主旨演讲，其中几乎一半的篇幅是关于美国的“印太战略”，成为此次奥斯汀主推的外交政策。期间，奥斯汀不忘在言辞中照顾多方盟友，并对中俄两国的行为表示忧虑。
第一，奥斯汀将“印太战略”的重要性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并将本世纪的发展和走向均系于该地区。美国打造“印太战略”的愿景是力争提升自身在印太地区的存在感和影响力。奥斯汀着重强调了美国对“印太”地区安全与繁荣的承诺，称这种承诺的深度不断增加，已经成为美国国家安全政策的核心原则。为此，他回顾了美国和地区盟友的对话合作机制，其中包括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QUAD)、英美澳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美日韩三边安全对话、美国与东盟、太平洋岛国的密切合作等，并总结称“没有哪个地区，比这个地区更能确定21世纪的发展轨迹。”
第二，美国借俄乌冲突强调美国在“印太”地区的联盟和伙伴关系网络构建。美防长奥斯汀表示“俄罗斯入侵乌克兰造成了历史性危机”，“俄罗斯对一个和平邻国的无理攻击激怒了世界……破坏根植于规则和尊重的国际秩序的危险。”在演讲中，奥斯汀认为俄罗斯正在“践踏保护我们所有人的规则”，因此呼吁条约盟友履行共同的防御承诺，并提升与印度、印尼、新加坡和越南的国防合作水平。对于地区安全秩序和伙伴关系的构建，奥斯汀总结了三个关键方式，一是提高资金投入，加快军事作战技术的试验和跨国合作；二是提高与盟友和伙伴联合军事演习的规模和复杂程度；三是与各方构建更加灵活、敏捷、协调的合作方式。
6月12日，也是美防长发言的次日，中国国防部部长魏凤和上将在题为为“中国对地区秩序的愿景”的演讲中与奥斯汀“隔空”喊话，在TW问题以外再次重新中方对中美关系及区域发展的立场。
第一，对于中美关系，认清合作的重要性，反对孤立、打压和对抗。魏凤和上将表示，中美作为世界上的重要大国，世界的和平发展离不开中美的合作，对抗对两国和世界都没有好处，中国也反对以“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对此，魏凤和在演讲中向美国提出四点要求，即不要攻击抹黑中国、遏制打压中国、干涉中国内政、损害中国利益。“我们要求美方停止抹黑和遏制中国。停止干涉中国内政。除非美方能够做到这一点，否则双边关系就无法改善。”
中国国防部部长魏凤和在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发表讲话。图片来源：美联社。
第二，反对美国以“印太”战略和自由开放之名干涉区域发展，绑架地区发展，针对特定的国家渲染冲突对抗，甚至打压遏制围堵他国。魏凤和将军指责美国通过巡逻干涉亚洲地区事务，呼吁该地区的国家要找到自己的解决方案，而美国作为域外国家不应该通过派遣军舰和战机在南海横冲直撞来展示肌肉。
第三，再次对俄乌战争表达中方立场和态度。中方认为，乌克兰危机给国际战略格局带来重大的冲击和影响，对目前的局面遗憾和痛惜，并很早就提出要积极地做劝和促谈的工作。魏凤和也明确表示，中方没有向俄罗斯提供任何的武器装备。
多国高层发声：
区域未来发展认识不一
除中美两国防长军事防务对话的重头戏之外，诸多国家的高层动态值得关注。
首先，最为特别的是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发表的视频演讲。在演讲中，泽连斯基特别引用了李光耀总理曾说过的一句中国谚语，呼吁世界各国联手制止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不要让国际社会变成一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世界。他还强调了俄罗斯封锁黑海和亚速海港口的严重后果，“如果由于俄罗斯的封锁，我们无法出口我们的食品，那么世界将在亚洲和非洲的许多国家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和饥荒。他警告说：“粮食短缺将不可避免地导致政治混乱，这可能导致许多政府垮台和许多政客下台。”
泽连斯基结束演讲后，现场观众报以近一分钟的掌声支持。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IISS）奇普曼博士指出，香会明文规定发言者必须亲自到场，不能以视频方式发言，但这次大会愿意为不能抽身离开基辅的泽连斯基破例。更有意思的是，俄罗斯驻新加坡大使馆早前透露，香会主办方撤回俄罗斯代表团参加会议的邀请，也没有邀请俄外交使团的工作人员参加，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国际社会对俄乌战争的普遍态度。
2022年6月11日，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Zelensky）通过视频，在新加坡香格里拉对话会上向与会者发表讲话。图片来源：The Straits Times。
其次，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演讲中提及了价值观外交的重要性，并提出日本的强烈危机感。岸田文雄表示，“今天的乌克兰可能就是明天的东亚”，在这一危机感下，日本将致力于以下四点：其一，维护并加强基于规则且自由开放的国际秩序，维护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FOIP），加强与地区国家的合作。在强化日美同盟威慑力和应对力的同时，还将与共享普世价值观的“志同道合国家”多方位推进安全合作；其二，决定调整对俄外交，与国际社会齐心协力，对俄采取强有力的制裁措施，对乌克兰提供援助；其三，推动实现“无核武器的世界”，与有关各国携手，促进中美两国就核裁军和军控问题展开对话；其四，以安理会改革为首，加强联合国的功能。最后是在经济安全保障等新领域开展国际合作。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于在香格里拉对话开幕晚宴上发表主旨演讲。图片来源：路透社。
另外，澳大利亚和韩国高层的表态也值得关注。
澳大利亚新任副总理兼国防部长理查德·马尔斯（Richard Marles）在演讲中表示，中国不断增长的实力将赋予其在世界事务中更大的发言权，但他也相信中方的行动正在地区安全面临风险。“澳大利亚不质疑任何国家根据其利益和资源对其军事能力进行现代化改造的权利。但是大规模的军事集结必须是透明的，并且必须伴随着令人放心的治国之道。”不过，马尔斯也直言不讳澳大利亚愿意与中国“建立富有成效的关系”，实现“共同繁荣”。
韩国防长李钟燮在香格里拉对话会发言表示，为了推动实现“朝鲜无核化”计划变成现实，韩国将加强美国延伸威慑力的执行能力，寻求与日本的安全合作“正常化”，加强美韩同盟及“美韩日”安全合作，跨越东北亚半岛区域展开活动。
在香格里拉对话期间，美日韩、美日澳三国还分别举行了三边外长会议。美日韩三国外长共同谴责朝鲜的核试验是危险的、破坏稳定的，指责朝鲜违反了联合国安理会多项决议和国际法，决心采取具体行动，进一步加大威慑力度。美日澳三国外长一致认同“三个国家之间存在绝对高度的战略一致性”，表示三国“共同关注中国在台湾、南海和东海的行为。基于共同的利益和价值观，决心共同采取行动，加强‘印太’地区的威慑安全和稳定。”
美国国防部部长奥斯汀与日本防卫大臣岸信夫、韩国国防部长官李钟燮（Lee Jong-sup）举行三边会谈。图片来源：美国国防部。
值得一提的是，在香会上，澳大利亚国防部长理马尔斯与中国国防部长魏凤和举行了一个多小时的会谈，澳方将这次会谈称为改善双边关系迈出的“重要的第一步”。这也是2020年1月以来两国首次举行的高级别外交会谈。不过澳大利亚广播公司引述该前国防事务官丹尼斯·理查森（Dennis Richardson ）的看法说，澳中两国的关系距离正常化依然长路漫漫。澳洲战略政策研究所（ASPI）高级分析师马尔科姆·戴维斯（Malcolm Davis）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也认为，不应该过分夸大澳中国防部长会晤的意义。
曾任中国驻美大使的崔天凯，也作为中国代表团的一员出现在了香格里拉对话会，引起了外界的广泛关注。十八年前，还是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的他对时任美国防长拉姆斯菲尔德（Don Rumsfeld）尖锐发问，令人记忆犹新。这一回，崔天凯首先对印尼国防部长普拉博沃·苏比安托（Prabowo Subianto）“用亚洲的方式解决问题”的发言表示感谢。他接着向法国新任国防部长塞巴斯蒂安·勒科尔努（Sébastien Lecornu）发问“法国是否准备，将类似北约和欧盟的地区方式强加给亚洲？”对此，法国防长表示法国在太平洋地区有多个属地，法国将倡导多边主义，倾听地区内所有国家、甚至最小的国家的需求。
紧接着，崔天凯又提出了一个有关地区安全和生态环境的具体问题，即“日本还试图将核废水（nuclear waste water）排入大海吗？”日本防务大臣岸信夫简短地表示，只有在适当、彻底地处理后，日本才会将核废水排入海洋。
在香格里拉对话上，崔天凯向与会发言人提问。图片来源：观察者网。
作为香格里拉对话的主办方，新加坡方面则试图淡化国家间的价值观竞争。新加坡国防部部长黄永宏在演讲中表示，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已经造成了，未来要阻止全球局势的灾难，一是要停止乌克兰境内的敌对行为，二是避免在亚洲发生武装冲突。他还主张，对亚洲而言，核心议题是区域国家之间认识到彼此相互依存的关系，而非专制与民主之间的意识形态斗争。黄永宏还表示，中美两国防长会晤的事实让东南亚国家获得了“一些安慰”，但是否东南亚国家不必再“选边站”，这只能通过事实来证明。
结语：从解决地区问题
到迎接亚洲未来需要各方共同努力
从内容上来看，除乌克兰地区危机外，中美关系和台湾问题几乎占据了本届香格里拉对话的全部议程。近年来，中美两国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竞争成为两国关系的主基调，在关键和特殊领域的对抗时有发生。香格里拉对话为美国和中国提供了讨论共同关心问题的机会。不过，与外界的一些普遍猜测相反，在这场香格里拉对话上，中美军方高层的火药味淡了一些，克制和交流的诚意多了一些。只不过，双方的核心立场都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变化，美国在对台问题上有意模糊关键问题，口惠而实不至，中方则继续坚持和平步伐，但又展现在关键时刻不惜一战的决心。对于中美而言，核心问题并不需要立马在香会上得到解决，只需要为今后的对话维护环境、留足窗口。
如今，孤立主义和保守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回潮，平等、开放、尊重、互信的国际社会传统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战。有人认为，俄乌战争象征着后冷战时代和平红利的殆尽，要防止东亚重演乌克兰的悲剧，所有国家必须秉承和平的信念与对话的心态，为地区的稳定与繁荣贡献力量。
诚如新加坡《联合早报》的社论所言，区域国家应当秉持积极的心态，建设合作所需的政治互信。唯有域内国家在达成共识的基础上培养互信，才能连同域外国家构建和维护开放包容的区域架构，让区域的发展更上一层楼，迎接亚洲世纪的到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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