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美国大选的民调数据是否低估了特朗普的支持率？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引言

在2016年和2020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民意调查都低估了特朗普的支持率和得票率。在2016年，主要民意调查机构平均高估了特朗普落后于希拉里·克林顿的得票率1.8个百分点，这导致虽然希拉里的全国普选票多于特朗普，但特朗普获得的选举人票多于希拉里，从而赢得总统选举。在2020年，虽然拜登最后赢得总统选举并且他的全国普选票超过特朗普4个百分点，但主要民意调查机构平均高估了特朗普落后于拜登的得票率3.9个百分点，这使得2020年的民调成为最近40年来最不准确的一次预测。

因此，直到2024年的本次美国总统选举，媒体和学者仍然有强烈的担忧，认为目前的民意调查低估了特朗普的支持率。截至10月20日，主要民调机构认为哈里斯的全国支持率仍然高于特朗普2-4个百分点，但如果民调机构出现前两次的失误情况，特朗普的全国普选票很有可能会超过哈里斯，选举人票则更有优势。更重要的是，特朗普最近几天在几个民调中正在缩小与哈里斯的差距，例如ABC在10月初进行的一项最新民意调查显示，在可能的选民中，哈里斯只有2个百分点的优势，而上个月的优势为5个百分点。NBC在10月初进行的一项最新民意调查显示，两人的支持率持平，而上个月哈里斯领先特朗普5个百分点。爱默生学院在10月中旬的民调认为特朗普仅仅落后于哈里斯1个百分点。另一个重要的迹象是，一贯偏向于民主党的昆尼皮亚克大学民调，最近出现了明显有利于特朗普的转变。福克斯新闻是唯一一个认为特朗普已经领先的民调，但是它是支持共和党的媒体。

之前两个月哈里斯支持率迅速上升的时候，很多特朗普的支持者认为民调“造假”，这种说法被证明完全不可靠。实际上，民调本身也会影响投票行为，民调落后的一方也可能会从中受益。2016 年，民主党的投票率被高估，给人留下了希拉里必胜的假象，这可能导致她的一些支持者选择呆在家里，没有出来投票。而当民调显示特朗普落后时，他的支持者却大批涌现。现在，特朗普正在缩小与哈里斯的支持率差距，也可能是前一阶段特朗普民调数字不佳的结果。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特朗普比2016年和2020年两次总统选举中的同期表现要好得多，因此他本次赢得最终选举的可能性非常大。

01

民调真的会再次失误吗？

其实可能很准

民调造假不可能，民调失误是有可能的。但本次选举中，民调未必失误。因为民调机构在过去八年里，一直在改进抽样和预测方法，避免本次大选再次出现之前发生的情况。当然，特朗普获胜的可能性目前的确是在上升，但两人在摇摆州的支持率依然不相上下，谁赢谁输仍然存在高度不确定性。除非更多的民调机构证明特朗普在未来15天继续缩小与哈里斯的差距至少1.5个百分点，他才有可能保证在摇摆州获得比较明显的优势，即在赢得宾夕法尼亚州的情况下至少拿下7个摇摆州中的3个或者在没有赢得宾夕法尼亚州的情况下至少拿下7个中的4个。

哈里斯和特朗普在7个摇摆州的支持率对比。上周特朗普在3个州占微弱优势，现在他已经在4个州占微弱优势

来源：FiveThirtyEight网站

现在很多人认为特朗普将会赢得大选，是因为他们认为2016年的民调失误会再次发生，但如果这种失误没有发生，那么哈里斯依然有将近50%的概率赢得选举。民调评级网站FiveThirtyEight在10月初进行了一次实验，假如现在就举行选举，在1000次模拟选举中，哈里斯可以赢得选举537次，而特朗普只赢得460次。最近一次的实验出现了微弱的变化，假如现在就举行选举，在1000次模拟选举中，特朗普可以赢得510次，哈里斯只赢得486次，双方依然非常接近。换句话说，只有下述两种情况出现一个，特朗普才可以保证获胜。一种是民调预测失误，低估特朗普得票率至少1.5个百分点。另一种是特朗普支持率继续上升至少1.5个百分点，从而大大增加在摇摆州获胜的可能性。

从9月中旬以来，特朗普赢得选举人团投票的预期正在上升，目前特朗普正好达到超越哈里斯的临界点

来源：民调评级网站FiveThirtyEight

假如今天就举行选举，哈里斯和特朗普在1000次模拟投票中分别获胜510次和486次，特朗普胜利的概率正在增加

来源：民调评级网站FiveThirtyEight

实际上，在前两次选举中，一部分主流民调机构恰恰捕捉到了投票日之前的候选人支持率的变化。2016年，在投票日之前的几天，希拉里的全国民调迅速下降，仅仅以微弱优势领先特朗普。当时《纽约时报》的民调显示希拉里仅领先3个百分点，而《华盛顿邮报》的民调显示希拉里仅领先2个百分点，这和最终的选举结果是一致的。希拉里当时在密歇根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民调数字也基本上没有明显偏离最终的投票结果，只是威斯康星州的预测出现了较大失误，现在民调机构已经进行了重大调整。在2020年大选投票之前，虽然民众不满意特朗普处理新冠疫情的做法，但他的经济管理方式得到了广泛认可。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新冠疫情，特朗普很有可能实现连任。2020年对于民调行业来说几乎是灾难，但是情况过于特殊，对后来并没有太多参考意义。

2016年大选投票之前希拉里和特朗普支持率的变化。蓝线是希拉里的支持率，红线是特朗普的支持率

来源：《华盛顿邮报》

在过去八年里，民调行业不断吸取教训，探索新的调查方式，使得本次大选未必会再次犯下之前的错误。特朗普现象给民调行业带来了新的挑战，但在过去八年里，他们也在不断探索特朗普支持者的投票行为规律。民意调查人员尝试了多种技巧，来避免无法衡量特朗普在关键州的支持率。在2016年的时候，特朗普很多言论被认为是违反“政治正确”的，因此一些选民在被问及是否支持特朗普时，可能会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但是，特朗普在四年的执政时期，政绩一直不错，这种效应已经逐渐消失。美国舆论研究协会在2020年大选之后发布了一份报告，认为没有找到任何真实数据来支持“害羞的特朗普选民”的假说。

真正的问题在于，特朗普的支持者中有很多人是底层民众，他们很难通过电话的方式被接触到。他们不一定在接电话时撒谎，但他们可能不愿意接电话。不过，哈里斯的政治路线比希拉里和拜登更加进步主义，他的选民群体中也有很多人是底层民众，或者是英语不太好的新移民，同样可能难以被接触到。一些白人也可能会因为支持哈里斯而拒绝接听民调电话，因此哈里斯的支持率同样有可能被低估。

02

哪些群体的民调数字会不准确？

每一次大选结束之后，民调机构都会吸取教训、调整模型。前一次选举预测失利的教训，会影响接下来的选举预测。例如，2016 年，民调机构普遍提升了本科学历群体的权重，因为上一次选举中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的支持度被高估。但这种做法导致了希拉里在铁锈带摇摆州的支持度被高估。为了吸取2016年的教训，民调机构改变调查方式，甚至大大提高调查成本，捕捉那些不愿意参与调查的特朗普支持者的真实民意。同样是工人，支持民主党的工人可能愿意接受调查，而支持共和党的工人可能相信特朗普的阴谋论，拒绝接受调查。此外，特朗普每次总是能在大选之前的最后几天获得中间选民的支持，而民意调查只有几天的时间可以捕捉到这一变化。实际上民调并没有失误，只不过那个时候距离大选太近，人们已经不太关注民调了。

很多选民群体在民调过程中的回答，可能与投票日的实际行为并不相符。这并不是说他们在撒谎，而是说多种因素会导致投票行为发生变化。在民调中表示肯定会投票的人，可能实际上并没有在总统选举中投票。而那些表示不会投票的人，也可能有少数人在大选前的最后一刻决定投票，他们足以改变选举结果。上述现象在不同群体中，表现的程度不同，导致民调没有真实地反应所有群体的真实偏好。例如，35岁以下的选民群体中，很多人在民调中表示会投票，但是由于工作繁忙的原因，很多人没有投票。而65岁以上的选民群体，投票率则高很多。此外，受教育程度较高的群体往往言行一致，而只有高中学历的人可能会言行不一致，即在回答民调时表示去投票，但实际上没有投票，或者在回答民调时表示不去投票，但实际上去投票了。最终的民意调查结果往往严重偏向年轻人、少数族裔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选民，这三个群体中有两个群体非常倾向于支持民主党，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民主党的支持率往往容易在民调中被高估。不过，民主党也有被低估的情况，2022年中期选举的时候，很多民主党的支持者在很晚的时候才决定出来投票，这导致民主党在国会的选举结果好于民调机构的预期。

特朗普的支持者有很多人是没有接受大学教育的人，他们不喜欢接听民调电话。为此，一些机构改进了调查方式，80%的采访通过短信或电子邮件进行，只有20%是通过电话进行。打手机和打座机的效果也不一样，后者比较适合老年人。人工电话和自动电话也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为了不低估特朗普支持者的数量，一些机构采取“回忆投票加权”的方法，询问受访者在上一次大选中的投票情况，并且对投票结果进行加权调整。越来越多的民意调查机构正在使用这种方法，但《纽约时报》暂时没有采用，这是因为它担心选民可能不记得或者记错他们是如何投票的，导致高估在上次选举中失败的政党的支持率。此外，也有人认为，特朗普选民“代表性不足”的观点在过去或许是合理的，因为当时很多人不愿意告诉民意调查员他们支持特朗普，但现在特朗普在美国影响力很大，他们不再“害羞”支持特朗普了，因此没有必要刻意调整他的支持度。

还有一些选民群体，现在和2016年相比已经发生了变化。例如，2016年时，郊区白人中特朗普支持者的数量出现激增，而现在这些群体已经大幅转向支持民主党。2022年中期选举的时候，支持堕胎权的选民改变了选举结果，他们对拜登的经济政策不满但是希望维护堕胎权。现在，这部分群体是否相信特朗普在堕胎问题上软化立场，依然是一个未知数。民主党也许在选举前最后一刻会成功劝说他们改变主意。此外，移民也是一个很难深入的群体，很多拉美裔、非洲裔群体的母语并不是英语，对他们进行调查需要花费较高的时间成本。

03

哈里斯能否保持目前的竞选优势？

很多人可能会疑惑，哈里斯7月21日接替拜登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之后，民意支持率迅速上升，而现在相对于特朗普的优势逐渐下降，为何会出现这种变化？她的竞选优势能否保持到11月5日？前面提到，如果她的民意还能维持现状，那么她赢得总统选举的可能性将会接近于50%，而特朗普并不能保证稳赢。

很多人认为哈里斯劣势较多，例如受到拜登负面遗产的影响、本人知名度不高、没有执政经验、口才不好、经济政策模糊、在上一次总统选举初选中没有太多表现。这些因素使得她难以对抗在第一任期中经济政策效果相当不错的特朗普。但是，这种观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哈里斯在接替拜登之后支持率迅速上升，我们要解释的是这种先上升、后下降的过程。有一个事实是清楚的，哈里斯接替拜登之后，她在所有选民群体中的支持率均出现了上升趋势。其中上升最大的群体是倾向于民主党的独立选民，以及18-39岁的年轻人，甚至在倾向于共和党的独立选民和白人群体中，也出现了小幅上升。

哈里斯8月初接替拜登之后在各个选民群体中支持率的变化

来源：《华盛顿邮报》

上述变化的原因，其实在于哈里斯的政治理念和竞选策略。我们知道，2016年时，希拉里根本不受选民欢迎，民主党选民现身投票的动力明显不足。相反，特朗普动员了更多支持者进行投票，最终缩小了与希拉里的全国普选票差距，并且赢得选举人团投票。当时希拉里更像是传统的建制派政客，采取中间政治路线，而美国民众已经越来越对此不满，民主党多数民众其实更支持伯尼·桑德斯的左翼路线。到了2020年，拜登吸取教训，变得更加左倾和进步主义，因此吸引了很多选民的支持。当然，如果没有新冠疫情，拜登依然难以赢得大选，甚至如果选举推迟3个月，特朗普的支持率就会回到他执政的前三年的水平。

哈里斯的政治形象更加具有多元性色彩，路线其实比拜登更为进步主义，这使得她得到了更多民主党选民的支持。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她的经济政策的支持率甚至一度超过特朗普。哈里斯宣布自己将会成为一个“以人为本”的总统，很多劳工组织认为哈里斯是自己利益的代言人。她在8月份公布了一项旨在“降低美国家庭成本”的全面经济计划，宣称将会帮助很多美国人免除医疗债务，并且承诺稳定食品和日用品的价格。民主党团队还宣布一些其他政策，如为首次购房者提供补贴，为新生儿家庭提供6000美元的税收抵免。哈里斯还借用了特朗普提出的取消联邦小费税的政策，这一想法受到服务业工人的欢迎。

尤其是在8月6日她宣布明尼苏达州州长沃尔兹为其副手人选后，支持率迅速上升。与另外两个副手人选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夏皮罗和亚利桑那州联邦参议员凯利相比，沃尔兹的政治立场更为左倾和进步主义，而夏皮罗的多元主义色彩较弱，凯利则不受劳工组织欢迎。沃尔兹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自己名下没有房产，是一个穷人的形象，因此很受穷人欢迎。他虽然是一位白人，但所有政策都是倾向于少数族裔的。共和党人炮制阴谋论，宣称沃尔兹作为州长在处理骚乱时故意不作为，指责其“纵容犯罪活动”，将沃尔兹描述为美国的“恨国党”。简而言之，与拜登—哈里斯团队相比，哈里斯—沃尔兹团队更加具有民粹主义色彩。

不过，到了10月份，哈里斯的政策主张出现了自相矛盾之处，这是她逐渐失利的原因。其中有五个表现很关键。第一，哈里斯放弃了之前曾经倡导和坚持的全民医保路线，不再支持“单一支付系统”以及废除私人保险公司，这说明她的立场大大退步。第二，为了争取宾夕法尼亚州页岩油气行业工人选民的支持，她宣布不会禁止水力压裂技术，这与民主党长期以来坚持的应对气候变化主张是矛盾的。第三，哈里斯在加密货币问题上立场妥协，转而承诺支持加密货币监管框架。第四，一些团体正在试图游说哈里斯放弃针对大公司的反垄断政策，替换现任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莉娜·汗，而哈里斯至今没有澄清其立场，导致一些左翼人士感到担心。最后，哈里斯虽然对以色列持批评态度，但没有实质性改变拜登政府的亲以色列政策，包括穆斯林在内的很多少数族裔群体和进步人士感到失望。

拜登政府的联邦贸易委员会主席莉娜·汗（Lina Khan）主张对大型科技企业严格执行反垄断政策，导致硅谷科技巨头的不满，并且疏远民主党

来源：CBS News

因此，哈里斯现在出现麻烦，就是因为她无法同时兼顾资本与大众的利益，无法在左翼路线和中间路线之间实现平衡。哈里斯迎合资本的做法，使得广大穷人支持者对她的热情下降了，他们在回答民调提问的时候显得比较犹豫。两党支持者很少有人会背叛本党去支持另一个党，但是投票热情和投票率是会变化的。如果哈里斯想赢得选举，那么她应该回到原来的立场，毕竟在一个高度极化的政治结构中，穷人选民的数量远远多于富人选民。

比特币的价格与特朗普重返白宫的机会密切关联，不过自从哈里斯改变对比特币的态度之后，比特币价格首次与特朗普在Polymarket上赢得大选的可能性脱钩

来源：https://cryptorank.io/ 

04

结论：

哈里斯尚可一战，但需调整策略

一些专业公司提供的民意调查汇总和平均值，对我们观察美国大选有很大帮助。FiveThirtyEight、RealClearPolitics和Silver Bulletin有助于纠正个别民意调查可能存在的一些党派偏好或者技术疏漏。目前根据FiveThirtyEight提供的信息，哈里斯赢得总统选举的可能性依然接近于50%。2022年中期选举期间的民意调查，被证明是非常准确的，这得益于很多调查公司已经改进了抽样技术和提问方式。虽然中期选举和大选有很大不同，但相关经验仍然会帮助避免出现失误。

直到目前，“十月惊奇”似乎没有产生明显的效应。由于两党支持者的结构已经固化，突发事件并不会使得较多选民改变看法。上个月总统候选人辩论、针对特朗普的枪击，以及本月副总统候选人辩论、司法部针对特朗普“国会山暴乱”案件的新版起诉书、前国安顾问博尔顿的最新采访，以及哈里斯被爆与“吹牛老爹”有染，实际上都没有明显改变双方支持率。实际上，只有哈里斯的经济政策是影响民调数字变化的最大变量，这也为哈里斯扭转形势的唯一希望。

特朗普的选情能否继续看涨，还需要更多民调机构的数据提供支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特朗普胜选的概率只是稍微超过哈里斯。两党在摇摆州投入了大量竞选资源，目前的情况是平分秋色，任何一个候选人很难明显取得优势。换句话说，选举人团制度一般对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有利，但今年似乎不是非常明显。选情的确出现了有利于特朗普的转变，但是幅度比较小，哈里斯如果坚持进步主义路线，获胜概率将会明显提升。

孟维瞻

（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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