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社交媒体巨头与巴西政府的监管博弈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引言
作为拉丁美洲最大经济体和国家，巴西是社交媒体X平台（前Twitter）全球第三大市场，拥有超过2200万用户。然而，由于X拒绝遵守巴西最高法院的相关命令，巴西法官亚历山大·德·莫莱斯（Alexandre de Moraes）于2024年8月30日下令封禁该平台在巴西的运营。随后，巴西国家电信管理局（Anatel）要求互联网服务提供商自8月31日起暂停用户访问X。这一为期39天的监管风波最终于10月8日以X平台同意遵守相关规定告终。作为X在其重要新兴市场遭遇的大规模监管行动，该事件凸显跨国社交媒体平台与主权国家数字治理政策之间的冲突。在数字时代背景下，新兴市场国家如何更好通过数字治理以维护国家安全已成为一个关键议题。本文梳理了X平台在巴西监管事件的发展脉络，剖析背后的监管矛盾及其成因，并探讨该事件所引发的影响。
巴西版X界面，图片来源：CNN
01
X平台在巴西市场的监管冲突事件回顾
巴西与X平台之间的监管冲突呈现出渐进升级的特征，其根源最早可追溯至2023年1月8日由巴西极右翼前总统博索纳罗支持者发动的“国会骚乱”事件。在博索纳罗败选后所引发的政治动乱的背景下，最高法院法官德莫莱斯开始对在巴西的社交媒体平台实施严格审查，其中包括要求X删除与"极右翼"和"反民主"的相关言论，以及涉事极右翼分子的社交网络账户。
2024年，这位大法官与X平台的矛盾进一步升级。4月，德莫莱斯将X所有者伊隆·马斯克（Elon Musk）列为"传播虚假新闻"调查的重点对象。随着X持续抗拒删除相关账户的要求，监管措施逐步紧收。8月15日德莫莱斯将日罚款金额从5万雷亚尔提高至20万雷亚尔。作为反击，马斯克宣布关闭X在巴西的办公室。在平台仍未充分配合的情况下，巴西最高法院于8月30日做出关键性裁决，下令暂停X在巴西的运营，并采取冻结马斯克旗下星链公司在巴西银行账户等更为强硬的限制措施。对此，马斯克在推特上进行抵制，表示“言论自由是民主的基石，而巴西这位未经选举的伪法官出于政治目的正在摧毁它”。在持续的压力下，X平台于9月下旬释放出态度缓和的积极信号，表达了寻求和解的意愿。10月8日，在X向巴西最高法院承诺全面履行司法义务，包括支付所有延迟履行裁决所产生的罚款、封锁9个正在被调查账户，以及重新任命巴西法律代表后，平台获准在巴西逐步恢复运营。具体解除封锁的时间将取决于巴西境内超过2万家互联网服务提供商的技术实施进度。对此，X平台在一份官方声明中表示：""我们为重返巴西市场感到自豪，始终致力于为数千万巴西用户提供这一重要的交流平台，同时我们将在全球业务范围内，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继续捍卫言论自由。"
巴西最高法院讨论 X能否在巴西继续运营，图片来源：纽约时报
02
X平台在巴西监管受阻原因的多维解读
从社交媒体监管的角度观察，X平台在巴西面临的问题凸显了数字时代主权国家与跨国平台运营之间的复杂关系。早在2014年，巴西联邦政府颁布了《互联网民事权利框架法》（Marco Civil da Internet），该法案为该国互联网治理确立了基本法律框架，其核心内容包括用户隐私保护和网络中立性原则的确立。其中明确了的平台责任认定机制：互联网平台在收到司法机关的删除通知后，如未能及时清除违法用户所生成内容的情况下，则需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事件发生后，巴西现任总统卢拉明确表示支持德莫莱斯的决定，强调巴西在数字领域的监管职责。在巴西最高法院的判决书中明确指出X在助长"不良的社会环境"，特别是在即将到来的2024年地方选举背景下，政府对平台传播极右翼、种族主义等极端言论表示严重关切。该判决还指责该公司屡次故意无视法院命令：“极端组织和数字民兵利用这一平台，大规模传播纳粹主义、种族主义、法西斯主义，以及充满仇恨和反民主的言论。”这一立场明确反映了巴西现任政府在数字空间治理中的基本立场。马斯克作为一位同时涉足可持续能源、太空探索、人工智能等多个前沿科技领域的企业家，其个人影响力已远超传统企业家范畴。在其掌控下，X平台逐渐从一个公共社交媒体平台转变为体现其个人理念的重要工具。作为主权国家，巴西在平衡开放互联网环境与国家监管责任方面采取了积极举措，尤其是在涉及国家安全和社会秩序等领域。
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看，X平台事件更折射出巴西乃至整个拉丁美洲复杂的左右翼政治博弈。在当代拉美政治生态中，以X为典型代表的社交媒体的广泛参与成为新右翼崛起的重要推手。马斯克频繁在X上与阿根廷新任总统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和博索纳罗等互动，使其逐渐成为该地区极端保守派的精神领袖和拉美新右翼眼中的“超级英雄”。在虚拟社会中，极化言论通过特有的传播机制吸引具有强烈党派认同的受众，进一步加剧政治两极分化。这一现象在拉丁美洲尤其明显，因其固有的贫富差距、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以及政治光谱的剧烈摇摆等社会特征，社交媒体放大了该地区的政治对立，深化了不同政治立场群体之间的隔阂，导致信息传播中的“回声室效应”更为明显，最终可能进一步侵蚀社会信任，成为引发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因素。
巴西最高法院大法官德莫莱斯，图片来源：AP
03
X平台巴西监管风波的后续影响
对于巴西民众而言，针对X监管风波的社会意见呈现较为两极分化的趋势。根据巴西民调机构AtlasIntel显示，50.9%的人不赞同德莫莱斯的决定，48.1%的人表示支持，另有0.9%未明确表态。事实上近年来，例如Tik Tok，蓝天（Bluesky）等其他社交媒体平台在巴西的发展势头迅猛。自9月初以来，蓝天在巴西新增用户已达260万，占其新增用户的85%。与此形成对比的是，X的新闻传播和整体使用量在过去几年中持续稳步下降。巴西的调查新闻网站Núcleo以及巴西首家非营利性数字调查新闻机构Agência Pública的负责人均表示尤其在马斯克接管X后，平台对于新闻机构的影响力显著减弱，许多媒体机构的流量转化率大幅下降。
对于巴西国内政治而言，一方面，X平台监管事件引发了关于该国司法权界限的巨大争议，焦点主要集中在最高法院大法官德莫莱斯身上。作为针对散布虚假信息团体的大规模调查负责人，他同时担任调查员与法官的角色，对X实施罚款、逮捕、封禁平台运营等处罚，还曾一度要求苹果和谷歌禁止用户下载X应用和VPN工具，尽管该命令在公众强烈抗议后数小时内被撤销。多位巴西法律专家向媒体表示，这位大法官的行为已然超越其法定权限。另一方面，此次风波将对拉丁美洲右翼，尤其是极右翼势力产生深远影响。在巴西，极右翼长期以来社交媒体作为传播其意识形态和动员支持者的主要渠道。尽管X将重返巴西市场，事件所导致的内容监管收紧，以及平台对违规账户的清理行动，将在一定程度上形成威慑效应，削弱极右翼实力的公共话语权与政治影响力。这一监管态势的转变，将为左翼和其他温和政治力量重新占据舆论和政治主导地位创造条件，有望推动巴西政治生态向更加均衡和理性的方向发展。
对于X平台的市场战略而言，巴西作为其在美国境外最大的市场之一，具有无可替代的战略价值。作为拥有2.14亿人口的新兴经济体，巴西不仅拥有庞大的互联网用户基数，其年轻人口占比高、社交媒体使用频率居全球前列。此次事件对X平台的市场声誉产生一定负面影响，部分用户认为该平台已不再适合进行有效对话，其内容传播效果大幅下降。在这种情况下，即便X重新回到巴西，但这场风波不仅可能导致其直接流失大量活跃用户，影响其用户增长轨迹，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进而影响其在整个拉美地区乃至其他新兴市场的扩张战略。
总而言之，这场监管风波有力重申并强化了巴西政府对跨国社交平台实施有效监管的决心与能力。这一事件并非孤例，而是许多拉美国家以及新兴国家在数字时代所遭遇的复杂治理难题的缩影。如何在保障言论自由的同时防止社交媒体成为极端政治的推手，如何平衡数字平台的商业利益与社会稳定的需求，如何构建既能促进创新又能有效规制的法律框架，这些都是需要各国政府、平台企业和社会各界共同面对和解决的挑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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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perguntas para entender embate entre Elon Musk e Alexandre de Moraes." BBC News Portuguese, 2024, www.bbc.com/portuguese/articles/c4gdqq8821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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