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邹冰——爱恨交加的记忆（下）

（文章较长，估计文字错误不少，但基本上不会影响阅读。特此提前表示歉意！） 

十

我班的班干部都是轮流担任的，一学期一届，到时候就换届选举。那次换届前，我和邹冰谈心，他也表达了想当班干部的愿望，但就怕同学们不拥护。我说，你好好准备一下演说，你有一个别人不具备的优势，就是你的体育特长，你可以竞选体育委员嘛！他开始有些信心了。第二天，他把写好的竞选演说稿子给我看。虽然通篇病句错字不少，但感情真诚，也比较有条理。我给他改了改，让他背下来。

果然，在班委选举中，许多同学都投了邹冰的票。这样，他便如愿当上了体育委员。所以周晓竺在班级日报中对他说：“当了体育委员，希望你继续努力。”这也是全班同学的期待。

切莫以为一个“后进生”只要当上班干部就脱胎换骨了，教育没那么简单。当然，邹冰当上班委干部后，工作是很尽力的。每次课间操整队他都非常认真，下午课外体育锻炼时间，他也很积极地组织同学们参加。但他上课违纪的老毛病却老也改不了。

一次周五放学后，班长胡夏融特别难受，因为邹冰那一周的课堂纪律一点都不好，严重影响了同学们学习，也让老师很生气。胡夏融难受的是，自己作为邹冰帮助人没能管住他。胡夏融严肃地批评了邹冰。邹冰很真诚地对胡夏融说：“我真的错了，很后悔。请你相信我，下周我一定要改正，上课决不说闲话了。”

不能说邹冰这个表态不真诚，但这样的表态不止一次了。我知道他并非有意说话不算数，而是自控力太差。但他现在是班干部了，对他应该有更严格的要求。我决定给邹冰一个惩罚。

周一中午，我专门找邹冰谈心，从班干部的角度指出他违纪对班级的危害性，我说：“如果你是一般同学，我们可以再次原谅你，但你现在是班委干部了。如何给同学们做出榜样呢？假如这次再原谅你，同学们会怎么想呢？”

邹冰承认自己错了，说：“李老师，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不会有半点怨言！”

给他怎样的处罚才能“击中”他的心灵呢？当天下午我班将去体育公园活动，我班足球队将和另外一个班比赛。邹冰作为足球队队长，如果不能去参加比赛，这对他来说，是非常“残酷”的。好，就这样。想到这里，我对邹冰说：“我决定对你的惩罚是……”我停顿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说：“今天下午你就别去体育公园参加足球比赛了，你就在学校教室自习。”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好，我认罚。”

我突然意识到，我这样做，只是我个人给他的惩罚。集体的因素何在呢？为什么不把这次惩罚转为集体对他的惩罚呢？

于是，我又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下午再征求一下同学们的意见，如果大家都不同意李老师的想法，那你就去参加比赛吧！但如果同学们都认为应该给你这样的惩罚，那你还是得服从。”

邹冰再次点头：“好！”

下午上课前，我讲了邹冰上周课堂频频违纪的情况，并说了我的惩罚设想。我说：“但是我在想，邹冰不是我李老师的，而是我们这个集体的，大家都很关心邹冰，平时给了他很多帮助。因此，他这次犯了错误，应该不应该受到处罚？应该受怎样的处罚？都应该由我们这个集体决定。我现在想听听同学们的意见。为了让同学们能够没有顾虑地表达意愿，这样，邹冰同学回避一下。”

邹冰乖乖地从桌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出了教室。

我说：“下面我们搞个表决吧！凡是同意李老师的想法，赞成今天下午禁止他参加足球比赛的同学，请举手！”

没有一个同学举手。

我又说：“不同意李老师的想法，觉得应该让邹冰参加今下午足球比赛的同学，请举手！”

全班同学的手臂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这多少有点让我感到意外。我请同学们谈谈理由。胡夏融首先发言：“邹冰上周五下午给我说，他一定要改。我们惩罚他的目的，是要他认识到错误。既然他现在已经意识到错误了，就没必要惩罚他了，应该再给他一个机会。”

还有同学说：“邹冰今天上午每节课都没有说闲话，都很认真，这说明他真的在开始改正了。”

还有同学说：“邹冰虽然上周课堂纪律不好，但他作为体育委员，工作是很负责的。不能因为他上课违纪，就不要他参加足球比赛。”

还有同学说：“邹冰作为我班足球队的队长和主力，如果缺席，这对我班是一个重大损失，这是对我班的惩罚。”

……

也许最后一个同学说的最能代表班上同学的想法，但我还是服从了同学们的意见。说实话，每一个同学都让我感动。

我说：“请同学们把手重新举起来！”

我来到教室外面，邹冰正坐在远处墙角等待着判决。我故意没有任何表情地说：“进教室吧！”他很想从我脸上看出结果，问：“结果如何？”我依然表情麻木地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邹冰随我走进教室，迎接他的是全班同学林立的手臂。我说：“这是同意你参加足球比赛的同学！”

那一刻，邹冰很激动。他站在讲台前，只说了两句话：“我对不起同学们！我一定要好好表现报答大家！”

15年后的今天，我对让全班投票决定是否处罚某一个同学，有了更深入更成熟的思考，这里不展开说。但毫无疑问，回到当时特定的情境看，五十多只高扬的手臂，无疑对邹冰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其实是心灵的冲击，这来自班集体而不仅仅是来自李老师的宽容，让邹冰再次感动。他的违纪，损害的是整个集体的荣誉，而现在连李老师都决定处罚他的时候，班集体却宽容了他，因此如果说要报答，的确应该是“报答大家”。

十一

我和同学们帮助邹冰的一个重要载体便是“家校联系本”。每天由帮助人胡夏融填写，主要给邹冰的爸爸妈妈写他的在校表现，同时通报当日作业，以便家长督促邹冰完成作业；同时，邹冰的爸爸妈妈也通过这个联系本向我通报他每天的回家时间和在家的表现。后来，我通过让邹冰每天在这个本子上写自己的表现，我在这个本子上和邹冰谈心。于是，这个“家校联系本”后来演变成了“谈心本”。

写这篇文字时，我去故纸堆里翻了翻，居然找到了当年邹冰的“谈心本”，看着发黄的纸上邹冰、胡夏融、我以及邹冰爸爸妈妈的字迹，我真是激动不已。这本“谈心本”记录了老师、同学、家长对邹冰的共同帮助，也见证了邹冰点点滴滴的进步。

李老师：

您好！

今天邹冰是6点30分回家。晚饭后，认真完成作业。按时睡觉。

                            家长：况莲

李老师：

     您好！

     邹冰今天18:05分回家。在家表现较好，做作业，按时起床、睡觉。存在缺点，我已批评。

                         邹茂强

                                      12.22.

上面是邹冰的妈妈和爸爸留下的文字。邹冰的妈妈每天都要写，有时候爸爸也写。应该说，邹冰的爸爸妈妈当年和我是配合的很好的，和胡夏融的配合也很好。邹冰的进步，的确和他爸爸妈妈与学校的密切配合分不开。遗憾的是，现在并不是每一位后进生的家长都能这样和老师配合。

李老师：

您好！

今天我表现较好，上课认真，上英语课还主动发言。

我现在很担心我的眼睛，我已经配了眼镜，75度。如果继续下去的话，飞行员就与我无缘了。

                                    邹冰

                                               12月17日

邹冰一直想当飞行员，因眼睛开始近视而着急。我在这段文字后面的批语是：“当飞行员首先要学习好！”当时他学习不够努力，虽然有了进步，但成绩依然不好，我这句话含蓄地告诉他，如果你成绩不好，就算你视力非常好，也当不成飞行员的。

李老师：

您好！

我今天表现很好，特别是课堂纪律，比以前有了较大进步，认真听讲，还能主动争取发言，积极思考。

李老师，我现在迷上了小说，原因是我有一天看了王立炜写的小说，觉得挺有趣，特别是看如果是自己写的，那就更有一番味道了。所以，我也在写，虽然我的语文不好，但我自写自看。但我对它用的心思太多了，有时上课（自习或副科）时都在写，我怕会影响学习。胡夏融也提醒过我，李老师，我该怎么办？是继续写呢，还是停止不写？我又怕放不下，我该怎么办，请您告诉我。

                               邹冰

                                       12月23日

邹冰的语文并不好，其写作能力显然离写小说还差得很远，但我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要知道，他对自己有信心的时候并不多，何况他这么信任我。我的批语是：“把时间安排好，抽空让我看看你写的小说，我帮你指导一下。”

过了一段时间，他的想法又改变了，他在谈心本上对我说——

李老师：

您好！

这一周我表现一般，没什么重大违纪现象，但迟到是个老毛病，在课堂纪律、作业情况来看都不错。

关于那本小说，我现在打算不再写下去，等考完试，在假期中写会使我更能发挥我的脑子，写出一些好的小说，我不再写下去还有一个原因，现在这本的内容不太好，写的是黑社会，起初我是想写反应警察的勇敢与机智，但写着写着就写到一边去了（要写警察的勇敢与机智，就要写出一些犯罪活动）所以不再写了。其实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玩危险的东西，所以我就出了三个内容，请您帮我选一个，这三个分别是：科幻、恐怖和到野外探险。

                                           邹冰

                                      98年12月27日

我给他写的批语是：“建议写探险。”

李老师：

您好！

今天我表现一般，主要是早上迟到。其他时间表现较好，特别是数学课，我主动发言，上黑板做题。

我现在发现自己的接受能力好，前段时间的数学简直一点也不懂，但经过我看了一遍书后，很快就掌握了，但要发挥我的这一优势，主要在于自己没有学习动力。

我今天放学后到我妈妈那里去的路上，简直人山人海，他们有的戴着圣诞老人的帽子，有的手上带着荧光手环……看到后我真为我是中国人感到内疚。他们连自己的节（如春节）都不放在眼里，宁愿去过老外的节日，真是太傻了。

                          邹冰

                                12.24

这是邹冰在圣诞节那天写的谈心本，除了给我说他的表现，还写了自己的“优势”，这让我很感性，因为这说明他对自己有信心了。同时，他还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是“没有学习动力”。写谈心本也是自我反思的过程。邹冰还谈了对一些热衷于过洋节的看法，这表现他朴素的民族情感。

记得那次我找谈面谈，充分肯定他对自己的分析，继续给他鼓励。

李老师：

您好！

今天我表现可以，上课认真，积极思考，没有和别人讲话，但有时注意力不太集中。

胡夏融到我家和妈妈交换了意见，鼓励我不要放松自己，继续努力就会取的好成绩。

                                             邹冰

                                             98.12.29

邹冰在谈心本中多次提到班长胡夏融，对他的感激之情，也是他进步的动力之一。

有一天，邹冰在谈心本上给我说了很多要我“一定保密”的心里话，我在当天的谈心本上给他写道——

邹冰：

你好！

很感谢你给我说了你的心里话，这证明你确实是我的好朋友。放心，我是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去的。

一个人要进步，必须经过许多痛苦的磨练，你现在正在经受磨练。我为你加油！只要你战胜自己，就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学生！千万不要后退！

                       李镇西

                                    1.21

我的鼓励让他特别振奋，第二天的谈心本上，他这样写道——

李老师：

您好！

今天我表现较好，上课认真。课间不狂打，英语听写也合格。其实我认为赖老师对我的要求太低了，我有四个地方错了，她还说我合格，别人胡夏融只有一处错了都不合格。我并不是高估自己的实力，确实如赖老师对我要求不严格的话，我可能就只满足于那一点，所以麻烦你跟赖老师说，我以后的听写如果错了三处就不合格。

                                  邹冰

                                             1.22

本来我和科任老师对邹冰适当降低学习要求，是一种“因材施教”，也是为了增强他的学习信息，没想到我们邹冰却认为老师对自己“要求太低了”。我太高兴了！给他写了五个字：“很有上进心！” 

十二

拙著《爱心与教育》的出版，引起了许多媒体对我和我学生的关注，一时间采访者多了起来。中央电视台《读书节目》栏目打算就我的《爱心与教育》做一期节目，将该书向全国观众推荐。在和主持人聊我的各类学生的时候，自然聊到了邹冰。我决定把这次访谈也当做一次转化邹冰的机会，于是我便有意让邹冰“出境”。面对摄像机，他读了他写的随笔：“李老师：你好！我认为我今天表现一般，犯了一个错误——在走廊上追逐，作为班委，我应该带头遵守班规。其他方面我觉得还可以，无论是从交作业，上课纪律等方面，都还不错……”

主持人和编导参加了我们的一次户外活动。在望江楼公园，邹冰和我在竹林里疯狂打闹，完全忘记了主持人和编导的存在，放肆地朝我发起偷袭，一把将我推倒，使我四脚朝天仰面躺在地上，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向他扑过去，几个回合下来，他被我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后来节目播出后，观众反响热烈，电视台又重播了。我一本正经地对邹冰说：“你看你都上了中央电视台了，全国观众都认识你了，是‘电视明星’了。你现在是公众人物了呀！”

他居然也满脸郑重，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我知道。”

我继续说：“大家都看着你呢！你要更加有进步啊！”

他的回答还是：“我知道。”

一次，北京《中小学管理》杂志的沙培宁老师专程从北京来采访了我两天。结束采访时对我说：“今天中午，我到你班教室里去，随便找了几个孩子聊天，有一个叫邹冰的孩子对我说，同年级的其他同学都很羡慕我分在李老师班上。我也觉得很幸运，因为我在小学表现也不好，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李老师这么好的老师。我犯了那么多的错误，李老师还是对我这么好！”

后来沙老师写了一篇《一位苏霍姆林斯基式的教师》，发表在《中小学管理》杂志1999年第5期上。文中专门写到对邹冰的采访——

真没想到，李老师班上最大的“闹将”竟是那么热衷于参与我对李老师的“调查工作”！一个叫邹冰的男孩，到李老师班上不久便离家出走。后来，在李老师多次“全方位”的关怀与帮助下，他被大家评为“进步最大的同学”，并当上了体育委员（当然还时常有反复）。邹冰对我说：“我最佩服李老师不歧视后进生。我每次犯错，只要承认错误，他都原谅我，并给我改正的机会。现在我觉得有心里话跟李老师说最保险！因为家长不理解我，就知道问我的成绩，而李老师不仅关心我的学习，而且还关心我的其他方面。他总是对我说：‘做人第一，学习第二。’我要对得起李老师！他还特别喜欢带我们出去玩，和我们一起摔跤，打成一团。”“他是不是像你们的朋友？”我插了一句。“嗯，是好朋友！”他把“好”字咬得很重。

《今日中学生》杂志要我为他们推荐几个孩子拍封面，我推荐了我班的胡夏融、邹冰等同学。于是，我们的邹冰，成了《今日中学生》的封面人物！

十三

很难说邹冰的进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他不是在一个早晨完成转变的，也不是进步之后就“浪子回头金不换”了。不，三年中，他断断续续一直犯错不停，同时也一直在进步。用我少年时读的哲学普及读物上读的一句来来说，叫“波浪式前进，螺旋式上升”。

初三时，班上成绩好的同学每天晚自习后都留下来给邹冰等成绩不好的同学补习，这让邹冰很是感动。他在随笔中写道：“如果我有了进步，首先应该感谢这些为我们辅导的‘小老师’，是他们使我的成绩有了进步。他们的成绩很好，本来可以不上晚自习，可以早点回家，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学习，可他们却主动给我辅导，牺牲了自己本来就不够用的时间来帮助我们取得进步，这样的精神实在是太令我感动了。

在我班的班级史册《花开的声音》中 ，邹冰写了对未来的幻想——

2010年9月10日，我驾驶飞机来到石室中学。我到办公室找到了李老师、徐老师、熊老师和赖老师，他们都认不出我了。“是邹冰！”还是李老师最先认出我。我和老师们闲聊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怎么没见到方老师呢，李老师说方老师正在上课。于是，我跑到教室窗口外面等她。下课了，方老师出来了。她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仍然很漂亮。我向她问好：“方老师好！”她没认出我：“你是……”我说：“方老师，我是邹冰啊！就当年上数学课把您胃都气痛了的邹冰啊！”“哦，是邹冰呀！”她笑起来了。我说：“我今天特意来向您赔礼道歉的！我还要接您和其他老师一起去玩呢！反正今天是教师节，你们下午不上课。”于是，我用我的飞机载着老师在空中转了好大一圈，玩得非常高兴。最后，我送了一套西服给李老师，送了赖老师一根高级领带，其他几位女老师我也各送了一套漂亮的时装。老师们都很惊讶，想不到当初那么调皮的捣蛋的我竟然还会想起他们。

全班同学们都知道邹冰的理想是长大后当飞行员。呵呵，现在邹冰居然幻想以后开着飞机回母校！想象力真是丰富。不过，这个想象表达了他美好的愿望。当时我在班上读了这段文字，同学们都笑了。但这不是嘲笑，而是真诚地祝福。

实际上，邹冰是在毕业前提前离开我们集体的。因为他成绩的确不好，父母想让他降一级多读一年初三，便把他转回老家雅安。我记得那是2000年4月5日晚上，邹冰专门来我家向我告别（写到这里，我的鼻子开始发酸）。我当时送他一本《朱自清散文全编》，在扉页上写道——

亲爱的邹冰：我永远注视着你。愿下次见面，我们还能摔跤、斗鸡。

                               你永远的朋友  李镇西

后来我和他基本上没有联系了。他继续读书，我也去了苏州读博士。大家都很忙。

十四

四年后，已经在盐道街中学外语学校任教的我，突然接到邹冰的电话，说他高考落榜，现在一所学校补习。他听我说在盐道街中学外语学校之后，就给爸爸妈妈说，想转到我学校来补习。“我真想再做李老师的学生！”他说。

我却告诉他，我现在教高一，就算他转到我校，我也不能教他的。

邹冰却说了一句让我至今感动不已的话：“没关系！只要我每天能够在校园里看见李老师，我就满足了！”

于是，我说服了校长，让他来到我校插班补习。

当时我担任高一班主任，我觉得邹冰也是我的教育资源。于是，我把邹冰请到班上给我的学生讲他的故事。

邹冰对大家说：“我是李老师教过的学生，但不是好学生，我当时各方面特别差，但李老师从来都是耐心地找我谈心，我心里感到李老师真是从心底里为我好！到现在我特别怀念在李老师班上读书的日子！你们能够做李老师的学生，真的是一种幸运！”

说实话，听了邹冰的话，我很感动。我虽然教过许多后来考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但许多成绩并不好也没有考上大学，甚至在学校还特别惹人生气的学生，后来和我都有深厚的感情。这是我的骄傲！

邹冰又回忆了当时我们班上同学之间的真挚友情，特别谈到在我们班根本没有成绩好的学生看不起后进生的情况，相反，他特别谈到班长胡夏融当年对他的帮助，和临近毕业时，班上成绩拔尖的同学是如何在每天晚上为班上落后的同学补课的事儿！

邹冰的话一直吸引着大家。最后眼看下课时间快到了，邹冰只好停止了他的讲述，他说：“要讲在李老师班上的事儿，实在太多太多，根本讲不完！”我说：“反正我们还要在这个学校同呆一年，以后还有机会请你来我班嘛！”

最后我对同学们说：“邹冰虽然只讲了几个小故事，但同学们已经感受到了李老师以前的学生是如何营造温馨的班级氛围的。我坚信，这也是我们在座每一个同学所期待的班集体，而这样的班集体一定能够在我们的努力下建成！”

同学们热烈鼓掌。这掌声，首先是献给邹冰的。

但遗憾的是，补习一年后，邹冰还是没考上大学。他当兵去了。

十五

有一年春节期间，有人敲我的家门。打开一看，这不是邹冰吗？他一身戎装，憨憨地对着我笑：“李老师，我来看看你！”我赶紧握住他的手把他往屋里拉：“快进来！”

他却挣脱我的手，说：“不了，出租车师傅说不熄火，等我呢！”

我一愣：“怎么回事？”

他说他今天探亲刚回成都，在火车上就想好了，到了成都一定要先去看李老师，再回家。他一下火车便上了出租车，叫司机先绕行到我家。于是，司机便在楼下等他。

我说：“哎呀，邹冰，来都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他却一边退着走，一边对我说：“不了，我看到李老师了。我得走了。过几天再来看您！您多保重！”

十六 

这篇文章前天在北京回成都的飞机上开始写的，然后我又抽空断断续续地写。几天来一直沉浸在对邹冰的回忆中。可我已经和他失去了联系，他也不给我联系。我心想，这家伙现在在哪里呢？这“没心没肺”的邹冰，难道把他的李老师给忘记了吗？

昨晚在QQ上和胡夏融聊天，我说我正在写邹冰。当年，胡夏融可没少帮邹冰，也被邹冰气过。他说：“邹冰可是有很多故事啊！”我问胡夏融现在可有邹冰的信息。他说：“邹冰现在好像在国航工作。”他给了我邹冰的手机号。

当时我就想拨通邹冰的手机号，但想到已经深夜，还是明天给他打吧。

今天早晨上班一出门，我便拨邹冰的电话，结果听到的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一看表，哦，才六点过，这家伙可能还在睡觉。

八点过来到办公室，我再次拨通邹冰的电话。“请问哪位？”一听就是邹冰的声音。

我有点激动，但我还是平静地给他开玩笑：“邹冰，你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他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是李老师！我一听就是李老师的声音！”

我俩都很激动，便聊了起来。

他现在果真在国航工作，负责值机。

我说：“我经常乘坐国航的班机，是国航的金卡会员呢！”

他说：“那你以后要坐飞机，就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一定给你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我想到邹冰当年一直幻想着当飞行员，还曾想象驾着飞机回校看老师，现在虽然他没当飞行员，不过他的工作指挥飞机，也差不多，呵呵！

我问他是不是正在上班，他说没有，今天他休息，正在办“准生证”。

他得意地说：“李老师，我要当爸爸了！”

“哈哈！祝贺！”我觉得邹冰还是个孩子嘛，怎么居然也要当爸爸了呢？不过仔细一算，他今年28岁了啊！

我们聊起了一些同学，聊起了班上的生活。他说他至今还保存着有他封面照片的《今日中学生》杂志。我向他核实当年出走的细节，他给我说了当时的经过，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当时我经常气李老师。”

我问他是不是当兵回来后便到国航了，他说：“不是。我当兵回来后，通过函授拿到了电子科大本科文凭。先在电信工作，后来才到的国航。”

“电子科大本科”“国航”……退回十多年，我无论如何不会把这些词和邹冰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当年邹冰让我爱恨交加，现在，只有爱了。

不，还有欣慰，更有骄傲。

我想起加拿大学者马克斯 范梅南的一句话：“教育学就是迷恋他人成长的学问。”

                        2013年4月1日-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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