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复归大地，他们的死却毫无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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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万物生长。

大地之上，天空之下，春色摇曳，生命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在春天复归大地，百花为奠，他们的死却毫无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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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4日18:50

“咳，喘得要命，气管痰液咕咕噜噜的咳又咳不出，血氧饱和度，心率忽高忽低，监测仪报警，逃离气候寒流只差一步之遥，这步该如何跨过进入适合我们尘肺病的春天？”

“住院12天出院，回家第三天防不胜防的感冒导致病情加重，大医院费用太高治疗不起，家属不放弃请来诊所医生来家输液7天了，没任何效果，无法正常呼吸难受生不如死…”

这是微博账号“钟光伟2010”分别于2022年2月21日和3月1日的两条微博，再紧接着是3月15日的接连两条讣告，一条来自钟光伟妻子，一条来自钟光伟大女儿，配图是雪白的花圈和一口冰凉的木棺。

2022年3月14日下午6点50分，钟光伟因尘肺病去世，享年49岁。

钟光伟的微博账号“钟光伟2010”有4.1万粉丝，2010年9月1日他发布了第一条微博：

“我患有严重的二期矽肺，肺功能损伤，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找法院执行局长，让当事人家属，在门口等待，然而越窗而去。”

陕西安康大竹园镇的钟光伟，生于1973年6月9日。2006年，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条件，原本一直在家务农的他去了山西省大同市南郊区竹林寺煤矿打工。

“井下条件非常恶劣，粉尘浓度大，一米之内都看不清人。”

钟光伟每天工作12-16小时，没有任何防护措施。2007年，短短一年，本身强力壮的他就得了矽肺，肺功能中度损伤，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

确诊矽肺后，钟光伟将南郊区竹林寺煤矿告上法院，要求维护自己的权利。这场官司从山西到北京，历经四年。

在北京时，一家人都陪着钟光伟。“那时爸爸已经很严重了，因为没钱，我们睡过北京的火车站，也睡过北京的桥底下，吃不上饭，一个包子全家人分。” 大女儿钟桂萍说。

钟光伟不忍心看着一家人跟着他受累，放弃继续打官司。最终在2012年，拿到了《判决书》中赔款的一半。这些钱在偿还外债、做洗肺手术后所剩无几。

病情严重时，钟光伟生活无法自理，靠药物和氧气维持生命，高昂的医药费让这个家庭负债累累。三个孩子上学也成了最大的难题。

她的妻子王小霞默默地成了家庭的“顶梁柱”，一个人种了六七亩的玉米土豆等杂粮，忙完地里的农活儿，又赶紧回家喂养家里的猪和鸡。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因为这些，是家里五口人的口粮、三个孩子的学费、丈夫打针吃药的医药费的所有来源。

2016年初，大女儿钟桂萍为不再给家里带来负担，主动提出从当地的重点高中辍学，在家照顾父亲，农忙时下地干活儿。

“那时候想的最多的是我爸能活下来、好起来。”

自2011年，大爱清尘先后为他提供了制氧机和医疗救助以及孩子助学，并帮助辍学的钟桂萍通过李锦记“希望厨师项目”重返校园。

而只要身体状况稍有允许，钟光伟都会配合大爱清尘志愿者，走山涉水去偏远的山村寻找受尘肺病折磨的患者，开展探访工作。

他说：“我曾是不幸的人，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我没有能力给他们太多帮助，但至少可以让他们感到一点温暖。”

就在2022年2月21日，他还联系当地其他志愿者，要去探访一位患者：“本来计划今天去，但咳得厉害，胸膛疼，过几天暖和了我再去，不去帮一下心里感到不得劲。”

自2010年9月1日，“钟光伟2010”微博账号共发布22863条微博，绝大多数是在宣传尘肺病，此外，他还关注“徐州铁链女”、“江苏女童遭父母虐待”、“淘宝用户维权”等等社会事件并转发微博为他们发声……

1月31日他在微博写到：最大的愿望就是顺利熬过元宵节，家人亲人所有亲朋好友都能过个安详愉快的春节。

他撑过了元宵节，但没能跨过这个春天。

2022年3月15日8:00

“江西萍乡上栗尘肺农民彭谷文于2022.3.15上午八点去世，享年53岁。”

3月16日上午，大爱清尘良坊康复中心专员肖莉在群里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彭谷文生于1968年6月1日。1986年，年仅17岁，小学文化程度的彭谷文，选择了在当地的小煤窑挖煤。直至2009年，在萍乡市人民医院检查出矽肺合并肺结核。

丧失劳动能力后，彭谷文只能待在家中。因合并多种并发症，他身体特别瘦弱，不到70斤。

肖莉叮嘱他要多加营养，他却说自己不想再给家人增加额外的负担。

“他很积极，天气好就会来康复中心参加康复。”

3月14日，肖莉收到彭谷文打来的电话：我感觉很难受，我觉得我要死了，我现在在医院，刚做了气管镜检查，我很担心做这个花钱多。

当晚，彭谷文病急，因无力承担ICU抢救费用，被送回家。次日早上，辞世。

家中因病负债，丧事从简。

2022年3月16日

河南嵩县德亭大王沟农民姬冬学，生于1974年11月26日，2022年3月16日去世，享年47岁。

“我们最早把他送到平顶山进行过医疗救治，每年都给他家孩子申请助学，年后他说呼吸困难，想申请一台制氧机。我开车到他家收集资料，3月14号提交了材料，这位比我大一岁的哥哥，没等到我们给他送制氧机，他就走了。”

河南嵩县志愿者刘松生说到这些很是失落。他说，经历过多次患者的离世，但姬冬学让他格外痛心，因为他是一个特别懂得感恩的人。“知道我们要去探访，他还会打电话嘱咐我们，哪里路不好走，路上小心。”

姬冬学不满20岁就跟着亲戚去私人金矿打钻，因为钻工比其他工种能多挣几块钱，却也是接触粉尘最多的，但那时并没有防护，最多拿湿毛巾捂一下鼻子。

直至2013年当地一家职业病防治院组织免费尘肺病筛查，姬冬学确诊尘肺叁期，仅39岁。

家中六口人，父母七十多岁高龄，两个孩子上学，重担落在妻子何铁芳身上。

“他妻子非常的贤惠，没有任何怨言，默默无闻的照料着二老和丈夫，还得照顾两个在校读书的孩子。”

“最后一次去他家探访，明显感觉他呼吸很困难，但见到我们他很开心，还要去洗水果，被我们拦下。没想到，这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姬冬学走了。不需再忍受每次呼吸时，肺部一次次的捣毁撕裂之痛。

而留在这世间的痛苦还有很多：七十多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中年妻子失去丈夫的爱别离苦，孩子未成年没有父亲的衾寒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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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世界卫生组织2021版《世界卫生统计报告》，我国男性平均寿命为74.7岁。

据大爱清尘《中国尘肺病农民工生存状况调查报告》数据，受访者中已去世尘肺病人平均寿命只有43.8岁。

74.7岁与43.8岁差了近31个春夏秋冬。

有专家指出，中国尘肺病农民死亡率高达22.04，每1.5小时就会有1.5个罹患尘肺病的农民被活活憋死。而据《全球癌症统计2020年版 》显示，乳腺癌作为2020年全球死亡率最高的癌症，死亡率为15.5%。

在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上矿山下煤窑的那批人身上，尘肺病正在集中爆发，死亡也是……

噩耗一个紧一个传来，尘肺农民的死亡名单早已看不到尽头。他们各有各的命运，但死亡原因却只有一个。

极度缺氧，呼吸衰竭，心脏衰竭，咳血，大小便失禁，嘴唇、脸、胳膊，在短短几分钟内，逐渐泛紫……

尘肺病人在死亡真正来临前，可能已经历无数次上述“演练”。

据一位志愿者说，这些年她接触的已去世的尘肺患者，九成以上在最后阶段因无法承受高额的抢救费用而放弃进ICU，选择回家。

“他们明明为了社会、为了家庭付出过，为什么在历尽人间炼狱般的痛苦死去后，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像他们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文、编辑 | 赵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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