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剧场”相遇

我相信艺术的发生有其因果和缘分，但我不相信艺术甘心被现有的艺术形态所规定。从架上绘画一路走到今天，拼贴也好、影像装置也好、观念作品也好，从外部看也许我都是用一些大家都能分类辨识的形态外壳，但对于我所进行的心灵探讨，我认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心灵问题的复杂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疫情作为一个全球性的突发事件，已经深刻地影响了人类的生存，也发起了艺术在这个时代所担当的角色和意义的追问。视觉、知觉，将这种形式结合，所传导出来的信息构建一个体验的场所。以沉浸的方式，全方位的调动观者的各种神经，形成了人与人之间，人与自我之间的一个相遇的场所。

——范勃

如果人生还有你对着莫名其妙的困惑，对生活还有着万般无奈的失落，那就请你到范勃制造的“剧场”来。

——题记

2020年10月12日，广州美术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著名当代艺术家范勃教授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举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个人作品展《无形的剧场》。

如影，尺寸可变，热感应装置、投影，2020

这个展览体现出艺术家对当下社会现实和人类直觉与心灵系统跨界的大胆探索，揭示了在灾难中种种不可预料的矛盾、冲突和新的机遇。疫情作为全球性的灾难性事件极大影响了人们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艺术家将我们最真实的生存处境转化为“无形的剧场”，在这个剧场中，将那些不一样的感知体验进行有效的连接，体现出人在不同状态下的相互转换与介入。对范勃来说，这是一个大幅度的拓展和扩延，它并非事件本身的条件反射，而是一种痛感之后对社会的深刻理解和认识上的升华。

《如影》展览现场

以往，没有人将美术馆看作剧场，当所有的观众站在“剧场”里时不断发问：剧场在那里？若干个展厅一扫以往灯光明亮的展览效果，墙壁和地面，都布置了影像和投影作品，那些洒满白色药粉的家具被摆放在不同的空间里，给人一种别样的感受。在这里，我们看不到传统剧场的情景——没有舞台，没有观众的坐也更没有所谓的演员。也许在范勃看来，观众就是演员。在剧场中，我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区别，谁都不是“我们”之外的存在。也许，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种害怕被“我们”抛弃的潜在担忧之中。

艺术家在展览现场

当我看到艺术家范勃在“剧场”出现时，神色庄严，我深知这不是后现代的游戏。有剧场就要上演戏剧，在范勃这里，戏剧不再是一个名词的现成品而是一个动词。他强调的不是在上演“戏剧”，而是通过观众对作品的观看和阅读将“意义”呈现出来。从传统的意义上说，戏剧的过程就是演员、剧本、表演、剧场和发生创造的过程，但是，范勃在“剧场”中呈现的展览观看方式发生了改变，尽管一切都在他的精心设计之中，但一切又不能事先预见。也就是说，一切都充满着各种可能性。范勃作为剧场的导演，只是一个把握方向和决定细节的人。通过观众的行走、驻步、凝视与思考，剧场里的一切将慢慢呈现出来。也许，作品不再是唯一观看的对象，而观众与观众之间、观众与作品之间、观众与环境之间，他人与自己之间才会构成一个有效的整体。

展览现场

在范勃的剧场里，所有的观众都将成为他自己，重要的是，这种关系在剧场之外或许很正常，一旦进入范勃的剧场，所有的人都将成为自己最大的障碍。也许，在这个中国当代艺术从未有过的剧场里，我们更加清晰地看清了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范勃的剧场就是一个社会现场，而他导演的戏剧就是一种心理教育，它会使人变得善于思考并具有能力。事实上，当我们走进剧场时，他的戏剧就已经开始了。如果将艺术家范勃比作一个剧场中的导演，我觉得他是一位最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的导演。因为，《无形的剧场》为我们提供的不再是作品，而是由无数观众共同参与完成的一部戏剧。《无形的剧场》在这里仅仅是一个观念，一种思想产生的地方。我们在剧场内突然醒悟，疫情是对身体的侵入，获得免疫系统是身体的获得，但更需要思想和精神的获得。范勃的剧场需要一种方法，而这种方法就是范勃的戏剧。在范勃的剧场中，一切都是开放而充满想象力的，观众不需要受作品的制约，我们可以在剧场里天马行空，而艺术家范勃却像一头饥饿多时的狮子，随时准备捕捉猎物。所以，《无形的剧场》还意味着任何人都不是旁观者、欣赏者和局外人，对任何一位前来的参观者，只要你走进剧场，就不再是一位无关者，你就身处于现场之中，你就必须对此表态。事实上，在范勃的诱惑下，你已经被强迫接受了一个你原本不习惯的非戏剧的现场，而它完全无视你的传统的观众身份、审美标准和观赏习惯，除非你拒绝，坚定地掉头离去。

《降临》展览现场

其实，进入范勃剧场的同时，还意味着“消灭”与“重建”。换句话说，它消灭并重建了作品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使观众与作品处在一种平等的位置上，为观众提供了更加开放的自由境地。但是，你必须面对每一件作品而不能逃避。观众的观看区域的审视、自在感、优越感和“无关”迅速消失，混乱的、嘈杂的、片断的、琐碎的、无中心、无主题的各种声音在剧场混杂一片。实际上它就是你在任何一个公共场合所听到的谈话。所以在观众的心理和生理上，这种所谓的“无关”感尤为强烈，在听觉上就会造成一种“无关”的生理体验。而无关再一次作为生理刺激而不是主题出现。使这个本不是剧场也不是戏剧的“演出”看上去像是一场真实的剧场正在上演的戏剧。范勃制造的剧场唤起了观众对剧场的“陌生”与“无关”的感受。事实上，范勃的剧场需要一种非常规的方式进入，他拒绝资产阶级传统的审美趣味，他要求所有的观众从他们看到和听到的来接受它。观众动用的是思想，是眼睛和耳朵。如果我们将这些行为、装置、影像、声音和文本抽样并加以组合，那么他们所呈现的就是一组特殊的信号：有关、无关、日常、传统、现代、封闭、陌生、熟悉、包围、参与、无从逃避等等。范勃的剧场并不是首先呈现意义，而是呈现为“剧场”的现场，呈现为每个人的身体、感官的“进入”和被触动。在这全部的有关与无关中，来自观众自身的有关与无关更为鲜明，每个人的文化身份清晰地暴露在剧场之中，暴露在作品之前，暴露在观看瞬间所流露出的理解和困惑之中。

《无形的剧场》之本意，我们可以理解为人的解放，我们走进剧场不再是观看“表演”，而是通过自身的参与而获得自由的形式。戏剧不再是局外人与局外人之间的心理揣测，而是一种从看见到看见的过程，是人与人的自由联系、接触、沟通和交流。在范勃的努力下，成为当代艺术的一种具有革命性的观念和方法。我想，每一位观众在离开范勃的剧场之后，都会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是身心的自由和解放。

Emmanuel，尺寸可变，家具、生活用品、药粉，2020

范勃营造的剧场，不再是前卫艺术的某种事件，而是一个盛大而庄严的仪式。或许，每个人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障碍。在范勃的剧场中，传统的戏剧方式被改变，方向也被改变——它是艺术家和观众在现场的一次活动。尽管剧场内放置很多艺术家的作品，但是在剧场中，艺术家是被创造出来的，剧场是被创造出来的，作品是被创造出来的，观众也是被创造出来的——正是观众的日常性状态，决定了这个展览与传统陈展方式的不同，“剧场”的特殊效果使观众的观看方式也发生了改变。在范勃看来，戏剧的开始就是它被创造出来的开始。它的结束就是创造过程的结束。“剧场”在每一次迎接不同观众的同时，都不是重复的开始，都有不同的变化在发生——转变、改变、扭转、意外、意想不到……说到底，它不再是传统的作品展示，而是具有社会意义的人的活动。

终有乌篷船吱吱哑哑，1476x20 cm，影像、布面综合材料，2019

通过“无形的剧场，”我们看到范勃始终是中国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型的艺术家。事实上，观念艺术无论在西方还是中国，都是一种前卫文化，它来自对现有生活秩序的关注与思考。范勃的绘画有着高超的手艺和精湛的技术，但他和那些凭手艺起家的画家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完善的手艺人，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这个领域的明星。他一直在思考他要做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范勃的艺术不是来自艺术，而是来自艺术之外的社会现实。从根本上说，范勃的艺术是不会过时的——因为他是一个有灵魂的艺术家。

《终有乌篷船吱吱哑哑》现场

《无形的剧场》为我们展现了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在剧场中感受到它的温暖和慰藉。每一位观众驻步沉思之后，那些逐渐苏醒的大脑和日渐明亮的眼睛，正在期盼范勃的下一个行动，人们期望“剧场”的灯光再次亮起，掌声再一次回荡。如果说，现实社会就是一个无形的剧场，那么，在范勃制造的剧场中，艺术家像一个医生对病人身体的全面检查，认真，切身，仔细，一丝不苟。最后使观众获得不同的感知。正是由于范勃对中国社会现实仔细的观察和深入研究，人的存在和生命的存在，以及个体生命追寻世界的方式，在剧场或明或暗的灯光下呈现出更加明确的思想意义。与疫情这个背景下的整个社会文化心理形成一种内在的关联。

如影，尺寸可变，热感应装置、投影，2020

随着观看的深入，剧场就成为连接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现实、人与自我的生命通道，成为以此沟通的心灵之路，成为承载希望也承载痛苦的意象。所有人的内心虔诚地向未来祈愿。往昔的文明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剧场特定的情景中，观众会以敬畏之情和虔诚之心引导心灵去追问生命的意义，去追问瞬间的永恒，会由衷地发出来自心底那纯净的祈愿。

当人们走出范勃的剧场，走进阳光的那一瞬间，仿佛每个人的内心豁然开朗，心灵之光会照亮通往纯净世界的道路，在灾难的恐惧、不安和动荡之后，依然在传递着一种温暖的力量。

展览现场

我们今天面对的社会现实，在范勃的剧场中体现的淋漓尽致，这个剧场就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社会舞台，我们在那里感受到一个时代深处的声音与光亮。

 2020年10月30日于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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