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栖甫：主流之外的“野人”，将前卫带入韩国画坛

Original 希子 99艺术 2024-01-10

韩国从不缺为推动当代艺术而冲锋陷阵的勇士。如果谈到主导韩国现代美术和前卫潮流的领军人物，那一定不得不提到这位来自韩国庆尚北道的朴栖甫（park seo-bo）。2023年，他那不知疲倦的修行戛然而止，他的离场是韩国当代艺术界巨星的陨落。

他是韩国现代主义的奠基者，也是韩国60年代与70年代两次前卫艺术运动的核心人物之一。朴栖甫曾为争取韩国的“巴黎国际美术展”参展权付出巨大贡献，也正因为有他，韩国美术得以有机会进军海外舞台。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无法忽视当今韩国艺术市场在亚洲地区的成长速度：从首尔弗里兹到韩国国际艺术博览会（KIAF Seoul）；从韩国美术馆生态的活跃到文化产业的开放政策，韩国成功博得亚洲艺术市场的关注...... 一切被看到的变革，都少不了这些现代主义革新者的前赴后继。在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韩国当代艺术之路，朴栖甫一定是最重要的存在，他就是变革本身。

战火中的独白

朴栖甫（park seo-bo）在创作中

图片提供：朴栖甫基金会 1977

朴栖甫对艺术的热忱在少年时期便初见端倪。那时候的他花了很多时间临摹包括金恩浩（Kim Eun-ho）在内的诸多韩国艺术家的作品。尽管作为当地律师的父亲依旧希望他学习法律，但朴栖甫深知自己对艺术的热情有多高昂，也明白义无反顾地追求艺术的代价有多大。就这样他不顾父亲的反对，考入了首尔弘益大学美术学院。

战火硝烟和恐惧的阴霾笼罩着朴栖甫成长的世界。在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朝鲜战争爆发让他的学业被中断。面对父亲的突然去世、朝鲜和韩国军队的征兵...... 接二连三的困境让他不得不搬离到釜山，却也让他拥有了重返学校的可能。朴栖甫或许也是幸运的，在冲突中幸存下来的他，成为第一代在朝鲜战争后开始建立自己职业生涯的艺术家之一，也在1994年成立了栖甫美术文化基金会。日后朴栖甫的许多早期作品，都再现着当时那段经历。

朴栖甫位于延熙洞的工作室

摄影：Sungsoo Kim

朴栖甫创作“描法”系列作品的过程

摄影：安智燮

卖掉手表来购置油画笔，以饭盒为画布；为了养活自己，朴栖甫甚至在街头和餐馆里向美军士兵出售肖像画，这是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时期朴栖甫日常创作的写照。也就在1955年，他放弃了“朴在弘”的原名，为自己取名“栖甫”。经历了战火、贫穷和饥饿，在连美术用具都来之不易的困境与现实中，朴栖甫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幅自画像。

那是一段屈辱的历史。遭受蹂躏的现实、战争的创伤，一切似乎都需要被抚慰。跳脱传统、主张原始审美，但朴栖甫的绘画却无法偏离因战争的残暴而时时刻刻感受到的阴郁和忧伤。

朴栖甫

Écriture No. 161120

布面韩纸混合媒材 2016

1956年，朴栖甫参观了国家美术馆，尽管对这些作品嗤之以鼻的态度和那带有批评和讽刺意味的评价直接让他丢了工作，但这些在他看来千篇一律的现实主义作品却得到当时政府的支持。在灾难的余波中，对战争的深恶痛绝和清醒抵抗越发强烈，朴栖甫意识到自己的作品不应该去描绘自己眼见的现实。相反，他打算摧毁自己，将之描绘出来。就像他自己说，这种根本性的自我毁灭引导他走向了另一种类型的艺术创作：“这是我生命中非常戏剧化的时刻。”

主流之外的“野人”

“我的画里没有人造意象。作为画家，我已经不再表达自己了。”

“极简主义是指表现最核心的自我。可我是一个努力清空自我的人。我画重复的元素是为了达到内心的宁静。”

朴栖甫拒绝极简主义。1957年，朴栖甫笔下被称之为“韩国第一幅非定型（Informale）”作品《绘画No.1》的诞生，为韩国现代美术的发展勾画了重重一笔。他像是孤勇者，独抒己见却不被接纳；他也像是流浪者，被排斥在主流画坛之外。20世纪50年代末，经历了战火硝烟的重创后，基于将国家现代化融入美学创作的愿望，韩国的前卫艺术开始崛起。毫无疑问，朴栖甫是核心人物。

1961年，朴栖甫参加了在巴黎举办的“世界青年画家”（Jeunes Peintres du Monde）驻留计划。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奖学金支持下前往巴黎的时期，恰逢来自法国的一项名为“不定形艺术”的运动在欧洲流行，它与彼时的美国抽象主义成为影响西方的两大艺术运动。他试图将这项运动带到南韩，推祟更奔放、更澎湃的表现手法，由他在首尔创办的“现代艺术家协会”（Korea Modern Artists Association）掀起了无形式艺术的高潮。

朴栖甫

Écriture No. 89-79-82-83

布面铅笔和油彩 194.5 × 300cm 1979-1983

朴栖甫

Écriture No. 27-73

布面铅笔和油彩 100 × 80 cm 1973

从巴黎返回韩国后，朴栖甫受到影响和启发，“原形质”（Primordialis）系列就此诞生。正如他提到的，这个系列源于他在朝鲜战争期间的经历，那些枪林弹雨的残酷无情和积存已久的悲愤凝结在他的笔触中。在朴栖甫这里，抽象并不只是单纯的抽象，一切隐匿在表象背后的情绪，都有迹可循。

朴栖甫从未停止对风格的持续性摸索和技术的实验，在寻求超越视觉抽象的维度中，他的画风由强烈转趋内敛，直至独树一帜的“描法”（Écriture）系列被他所诠释。从发现、钻研走到成熟，这一步，朴栖甫用了五年。他试图解构绘画与书写的行为，但却没有具体指涉特定的释义或图像。

朴栖甫

Écriture No. 910814

布面韩纸混合媒材 97.5 × 191 cm 1991

朴栖甫

Écriture No.950329

布面韩纸混合媒材 45.5 × 65.5 cm 1995

朴栖甫

Écriture No. 910509

布面韩纸混合媒材 130.5 × 97 cm 1991

铅笔在一层厚重而未干的油彩上描画，多行凹凸交融的线条游走于画面。原本空白的表面被沟壑的纹理“雕刻”出有节奏的线条，在不断重复的节奏和紧密的排列下，白色的颜料在缝隙中闪烁，像被光束探照而引发的斑驳陆离，像运动中的一呼一吸。媒材在粗糙坚硬与光泽柔软的张力中几乎跃跃欲试，它们像被赋予生命般留下活动的印痕，是不得不被留意的核心。

直线、色块、条纹，是他的语言，是他的符号，是贯穿在他艺术生涯的标志。他控制理性的偏好，但拒绝世俗意义上的美，“绘画的唯一目的不是为了创作一幅美的作品，而是为了实现自我控制。”

朴栖甫

Écriture No.27-75

布面铅笔和油彩 130 × 161.5 cm 1975 © the artist. Photo © Kitmin Lee. Courtesy White Cube

朴栖甫

Écriture No.60-78

布面铅笔和油彩 72.7 × 91 cm 1978

直到六十年代中期，朴栖甫对西方那套创作方式的拒绝、转而对东方水墨书画的溯源，暗示着内省的回归。这个决定，还归因于1967年某天的偶然之举。目睹孩子为了将文字工整地写进方格内的尝试、无奈之下的宣泄和乱涂...... 一系列动作让朴栖甫恍然大悟，情感的排解才是此刻自己最需要的。从1957年发表最初的抽象主义作品，到1967年第一幅单色画的完成，漫长的十年，朴栖甫没有丝毫踌躇。

“韩国人都想一直与自然在一起，但是对于走到近代社会之后，我们就把民族的精神支柱给抛弃掉了，经历了一种精神上的煎熬，所以我的画里面没有成型的形象。”

朴栖甫

Musog

布面油画 71.8 × 60.4 cm 1967

也大约在这一时期，朴栖甫开始尝试新的形式。波普艺术（Pop Art）、欧普艺术（Op Art）成为他的养料，层层叠叠的鲜红、深蓝包裹着像被致幻剂般刺激的空间；这里没有绝对的硬边，也没有绝对的圆边，它们肆意地随机搭配组合。韩国传统的五方色（Obangsaek）更是被朴栖甫用来与几何抽象结合，他以现代主义的方式诠释对韩国美学的兴趣，也是日后“单色画”的灵感来源。

创作就像酿酒

时间越长才越能酝酿出好酒

“在我看来，如果没有变化也会堕落，但是有变化也会堕落。”

“我觉得创作就像酿酒，时间越长才越能酝酿出好酒。”

朴栖甫的创作似乎总与琢磨思考并行，他曾不止一次地表示，变化意味着冒险。他不紧不慢，拒绝亦步亦趋。直到他的想法与身体融为一体，那才是他觉得可以表达的时候了。

朴栖甫

Écriture No.071208

布面韩国韩纸混合媒材 180 × 300 cm 2007 © the artist. Photo © White Cube (Theo Christelis)

朴栖甫

Écriture No.190227

对道家及佛教思想颇有兴趣愈发深刻，朴栖甫希望用以建立创作上的一套哲学。“描法”就像是一场自我修行，承载“气韵”与生命力的东方书法成为朴栖甫追索的对象。于是，戏剧性的线条在朴栖甫早期“描法”系列中回应着东方书法的趣味；结合水墨画描绘技巧的“描法”创作一直蔓延至他艺术生命的落幕。研究单色画运动的美国学者琼·基（Joan Kee）谈到朴栖甫时曾表示：“当他开始创作如今最为人所知的书写作品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去和现在的不同时间感。当然，水墨画的教训他记得很清楚。1969年的作品展现了直接继承自书法传统的线条流畅性。”

秉持道家“无为”的信念，朴栖甫全神贯注，任由线条与色彩自然的偏差和变化，放任它们紧密地交织穿插。他期冀从烦恼与欲望中抽离，进入纯粹的平静，最终让自我感知、作品与空间合而为一。

朴栖甫

Écriture No.990326

布面韩纸混合媒材 72.7 × 60.6 cm 1999

朴栖甫

Écriture No.021230

韩纸混合媒材 53.5 × 46 cm 2002

朴栖甫

Écriture No.120920

布面韩纸混合媒材 41.5 × 32 cm 2012

看他的作品，对纯色的运用从未停歇。事实也证明，它占据了朴栖甫五十年的创作生涯。

虽然外界将他定义为“单色画”的旗手，但朴栖甫好像从不认可所谓“单色画”的定义，接近自然色才是他本真的诉求。就像他曾经说过，“我的画不是单色画。我用的颜色接近于黑色和白色，但不是黑色和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