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且与我诗奔吧！
读者君，
您好。
我是今天广东英语新闻栏目公众号的撰稿人，同事们都管我叫交哥；我之前也写过几篇文章，分享了我的一些有用没用的翻译经验。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浏览文末的链接。前几周我无意看到一句有意思的句子，“蛙跃古池传水音”，第一眼就很喜欢，感觉诗中有画，很像王维的诗歌风格。后来通过查找资料，发现这是日本诗人松尾芭蕉写的俳句；而更有意思的是，这句的中译有很多个版本，其中著名的包括：“寂静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古池塘呀，青蛙跳入水声响”，“春日古池幽，青蛙跳水破寂静，夏日若将至”，“幽幽古池畔，青蛙跳破镜中天，叮咚一声喧”，“悠悠古池畔，寂寞蛙儿跳下岸，水声轻如幻”，“幽幽古池塘，青蛙入水扑通响。几丝波纹荡”，“悠悠古池塘，蛙入一声响，涟漪泛波浪”，“古池历沧桑，蛙入水声响”。而这首诗的英译为：An ancient pond, a frog jumps in, the splash of water.
俳句，这字念pai，是日本的一种古典短诗，由“五-七-五”共十七字音组成；以三句十七音为一首，首句五音，次句七音，末句五音。要求严格，受“季语”的限制。举例说，松尾芭蕉的这首诗：“静けさや 岩に滲み入る 蝉の声”，在日文中它是严格按照音韵的规则，可在翻译成其他文字的时候，原文中的音韵不可避免地会被牺牲掉，或者说这是属于“不可译”的范畴。我留意到俳句中译比较出彩的都是走中国古诗词的路子，如这句的中译版本是：“山色静寂透禅院，细听蝉声沁入岩”。而英译也挺精彩的：What stillness! The voices of the cicadas, Penetrate the rocks.
我自己常年做笔译，不自觉地染上了文字洁癖这种职业病，尤恨文章累赘冗长，言之无物；这也难怪短而精的俳句会深深把我打动。我感觉俳句诗人都是戴着脚镣跳舞的高手，在极度受限的情况下，无论是篇幅与辞藻，他们硬是勾勒出了生动且令人遐想甚至动容的佳句。句子短了以后就逼着读者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阅读体验。我甚至觉得俳句的原作者会躲在角落里暗暗开心，原来读者还有那么多趣味横生的解读方式。大部分的俳句是一些意象的排列组合，如同咱们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而俳句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却异常宽广，如这句，I have no container, I will take it in my hands. 最初的译文，还是我找到的一个权威版本，“没有盛的东西，就用双手接吧！”我的理解是诗人在警醒世人不要成为金钱与物质的奴隶，其实我们有手有脚，本自具足。我的一位尊敬的老师却建议了另一个版本，“贫僧不置钵盂，善心合掌捧接”，我也觉得非常精妙，将一位虔诚的和尚刻画得出神入化。为什么不呢？在原文中没有上下文的语境，因而解读的方式也可以是开放性的。
还有这首： Summer night, we turn off all the lights, to hear the rain. 字面意思是：夏夜关灯听雨声。英文念起来会让人有意外的感觉，把灯全关掉并不是为了达成视觉上的任何效果，而是更好地听雨声。正如同段子里说的，“我眼镜没带，听不清”，有画面，有声音，有玩味。我的一位朋友建议可以套用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里的“夜阑卧听风吹雨”，我也觉得很贴切，日本的俳句毕竟脱胎于唐诗宋词，很多勾勒出来的意境在中国诗歌里面都有类似的表达。我的老师技痒，半夜推荐了两个版本：“夏夜熄灯烛，听雨送幽凉”，“夏夜幽深无灯光，静听雨声诉衷肠。”以下是一些著名的日本俳句的中译和英译，且让我们慢慢欣赏。
遍野菜花黄，东有新月西夕阳。（与谢芜村）
Canola flowers, the moon in the east, and the sun in the west.
晚霞草迷蒙，流水自无声。 （与谢芜村）
Grasses in a mist, and water flowing silently, daylight fading!
积雪融化后，满村都是小孩子。 （小林一茶）
The snow is melting, and the village is flooded, with children.
（这首诗的英译很有意思，snow, melting, flooded 互相呼应，玩味十足。）
梅花开芬芳，无论谁到我家来，白水缺角碗。 （小林一茶）
Plum blossom scent—for whoever shows up, a cracked teacup.
（俳句让人着迷的一个地方就是诗里的禅意。）
红茶花，白茶花，地上落花。 （河东碧梧桐）
A white camellia, falls right after, a red camellia.
夏天草凄凉，功名昨日古战场，一枕梦黄粱。 （松尾芭蕉）
Summer grasses, all that remains, of warriors' dreams
（以古诗的形式翻译俳句，很自然地要添加许多译者的想象。）
纸窗小洞里，银河美无比。（小林一茶）
A lovely thing to see: through the paper window's hole, the Galaxy.
（俳句因为短，诗人为了能够做到语出惊人就必须要出奇招，像这首“纸窗小洞”与“银河”的对比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亦如蜘蛛，生来须结网。 （高滨虚子）
Born as a spider, no choice but to spin, his spider web!
摘折狗尾草，沉沉轻摇摆。 （饭田蛇芴）
Broke and took, a blade of susuki grass...slight heaviness of it!
（这首诗的中译版本非常出彩，“沉沉”体现了狗尾巴草结穗的丰盛，而“轻”则体现了诗人的心情轻松。英文的处理也很到位。）
樱花树荫下，纵然萍水初相逢，亦非陌路人
In the cherry blossom's shade, there's no such thing, as a stranger.
以下是一些我爱不释手的俳句，很遗憾，一时半会还没找到英译版本，一并附上。
雨过青苔湿。（松尾芭蕉）
板车坏路旁，春草细又长。 （加藤晓台）
黄昏归燕犹有巢，明日我却无目标。 （小林一茶）
早春尚嫩寒，盲犬行走撞到墙。 （村上鬼城）
月夜伸手掌，落花止不住。 （渡边水巴）
拜佛眼睛观竹枯。 （前田普罗）
牛去草青青。 （中塚一碧楼）
正是梅雨时，松间悄然露霁月。 （大岛寥太）
深山古寺廊下静，潺清水润苍苔。 （高井几董）
相扑力士胜了，轻分人群而去。（高井几董）
暑夏烈日烧，谁家小孩儿光脚丫，放牧任奔跑。（尾崎红叶）
咳嗽也一人 （尾崎放哉）
夏日早破晓，忽闻手上海潮味。 （中塚一碧楼）
吊桶缠绕牵牛花，要水便向近邻家。 （千代女）
夜静更已深，犹闻木炭敲碎声。 （大岛寥太）
虽闻应答声：“噢，来了，来开门了。”犹敲雪下门。
山川冰凝映竹影。 （前田普罗）
我这些天还细细看了一本叫 Haiku in English 的书，也找了一些我认为很精彩的英文俳句，也附在这里供有兴趣的读者细细品味，不用担心自己看不懂，不妨多看几遍，这类的短诗就是供人慢慢把玩的。
In the falling snow, a laughing boy holds out his palms, until they are white.
Deep within the stream, the huge fish lie motionless, facing the current.
As we got closer, the rainbow disappeared.
An empty elevator opens, closes.
Going, where the river goes, first day of spring.
Indian summer, even a small affection, has its urgency.
Dragonfly…the tai chi master, shifts his stance.
Walking in dead leaves…sending the sparrows flying, further down the path.
Saying too much, the deaf girl hides her hands.
A flame set to fit the need between yes and no…
Spring wind---I too, am dust.
Bird song: The color of dawn
A party where everyone says goodbye, then stays.
Among leafless trees, too many thoughts in my head.
In the silent movie, a bird I think extinct is singing.
An unseen bird sings, the dew is red is green is blue.
Elevator silence---Our eyes escape into numbers
Accidental orchard: I am found
Crowd of umbrellas, a child opens his face to the rain.
Silent friends meeting…the sound of chair being moved to enlarge the circle
Horizon, why and why not.
A child’s drawing, the ladder to the sun, only three steps.
Out of the haze, the dog brings back the wrong stick.
Losing its name, a river enters the sea.
祝好！希望这篇小文能给你带来思考与启发。您的点赞与转发对我们很重要。谢谢您，也祝您每天进步一点点。
作者简介：
何海交，理科生读广外，英国利兹大学应用翻译硕士，后有超过十年英汉互译经验，原广州亚运会组委会笔译主管，现为广东广播电视台英语新闻栏目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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