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udio圣诞献礼:你就是要来的那位吗
观《玛窦福音》
你就是要来的那位吗?
作者:Claudio在四部福音中,《玛窦福音》《马尔谷福音》和《路加福音》这三部被称为“对观福音”,这里有基督新教的网友吗?如果有,他们应该知道基督新教把这个神学词汇翻译为“符类福音”,英语都是“synoptic” ,这三篇福音侧重描写耶稣的生平。
在帕索里尼看来,《马尔谷福音》文笔粗俗,《路加福音》行文繁琐,只有《玛窦福音》语言优美。这就像我之前谈到过的,做为导演的帕索里尼自始终自带诗人属性,他从耶稣身上看到了一个完美的灵魂:木匠之子,马槽降生,毕生流浪,生活在游民无产阶级左右,以一己之力挑战特权阶层,惨烈地死,最后神秘地复活。在这一点上,帕索里尼和玻利维亚的山区农民一样,后者把切格瓦拉视作耶稣再临,可能是因为切格瓦拉留着拉丁人喜欢的络腮胡,可能是因为切格瓦拉不做部长打游击,可能是因为切格瓦拉的死,此处不表。
帕索里尼用最简单的镜头营造了无与伦比的神圣感,这是大师和天才的区别。全片第一个镜头:摄影机长时间对准无玷受孕的玛利亚,没有任何台词,少女玛丽亚的眼神充满了稚嫩,紧张和困惑。然后一个反打,得知自己聘妻童贞怀孕的圣若瑟出现在镜头里,他长着一张哲学家的脸,棱角分明,从他的心灵深处涌出了震惊,或者说是愤怒。他沉默地走出玛丽亚家破败的农舍,头也不回地独自走在布满碎石的大路上。他走向山城白冷,在山下仰望着这座喧闹的城市,声道里出现了类似打桩的噪声,若瑟眼前是一群打闹的儿童,噪声和顽童象征了帕索里尼厌恶的工业文明和青年一代。
若瑟心乱如麻,趴在地上休息,突然,天使Gabriel出现,告诉他,玛丽亚的身孕是道成人身,就是耶稣。若瑟虽然不能理解天使所言,但他满心欢喜地跑回玛丽亚家。奔放的黑人灵歌第一次开始播放。从未碰过男人的玛丽亚终于敢和若瑟对视,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笨拙,却异常美丽的微笑。电影的第一组镜头就奠定了基调:从无法言喻的痛苦中重生,迎接无法想象的狂喜,那来自苍穹之上的恩宠,属于这些社会底层的屁民。她们是如此渺小的人物,以致于两千年来无数神学家都不能挖掘更多关于她们生平的信息。
我猜测,帕索里尼在影片开头设计的这两个画面,是在致敬尼德兰画派大师扬·范·艾克和勃鲁盖尔的“圣母领报”画,颠覆了传统意大利传统宗教画的壮丽和花哨,用几乎业余的大胆构思来捕捉另类的神圣感。这也是帕索里尼的思路,扮演天使的演员很可能就是扮演玛丽亚的演员的同学,表演的痕迹被完全抹去后,属于人性最深处,属于宗教的美感终于清晰可见。
影片中出现了一张又一张非职业演员的朴素面孔,导演刻意制造了大段的沉默,配上荒凉坚韧的黑白画面,和《有时我就像失去母亲的孩子》的灵歌配乐,耶稣时代的巴勒斯坦只有在帕索里尼手下才散发出一种高贵。高贵在于纯洁,在于孤独,影片上半部的最后一个镜头里,耶稣说“狐狸有洞,飞鸟有巢,但是人子连个躺的枕头都没有。”他说这话时,他的身后簇拥着门徒,当他完成了五饼二鱼的奇迹,群众拥戴他做王时,他却逃离人群。这又是历史上哪个革命领袖曾经做到过的?
耶稣宣讲真福八端时,镜头长期对准扮演耶稣的西班牙大学生,背景是荒原,是闪电,没有任何对话,没有任何听众。这是何等的诗意?有评论家说耶稣在耶京对群众发表演讲的段落在隐喻解放神学,把耶稣描绘成左派领袖,那又如何呢?那些出自他口中的话,还能出自别人吗?“哀哉,耶路撒冷!我多么愿意聚集你的子女,像母鸡把自己的幼雏聚集在翅膀底下,但你却不愿意!“
从1小时29分开始,耶稣带领门徒和群众,与居于庙堂之上的法利赛人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战斗,1小时39分,他在城门下演讲,激情澎湃,痛骂法利赛人,声道里播放着高亢的圣咏,1小时41分,狂热的群众对于耶稣三呼万岁,门徒不得不像现在那些歌星、球星的保镖们一样为他筑起人墙,耶稣回头看了眼耸立在熙雍山上的耶路撒冷,神情冷峻地预言这座圣城的毁灭,他的眼神如此冰冷犀利,他的言行举止又是如此桀骜不驯,在他的时代以前,有一代代先知前仆后继想要唤醒人类去净化这充斥罪恶的世界,在他身后,再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彻底批判人类无底线的堕落。他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用英语说是world-beater,你也可以理解成“打败整个世界的人”。
影片给耶稣留下了大量特写,有时候镜头甚至贴近到了演员会觉得难受的地步,这在特写和全景间流畅切换的电影语言,不是出自帕索里尼又能出自谁?而又有谁会让自己母亲扮演苦路上的圣母?耶稣在这部电影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智者,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棍,而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游吟诗人,一个孤身赴难的斗士;与此同时,大量从不同角度描写耶路撒冷的全景镜头反复出现,耶路撒冷的神圣退化成了一种扭曲的傲慢、破败和喧嚣。
我以前说帕索里尼是拍摄电影的耶稣,你难道以为我是随便说说的吗?马丁斯科塞斯的《基督最后的诱惑》拍出了深度,但本质上还是一部古代巴勒斯坦版的《出租车司机》,这电影太世俗,过多的内心描写和人物表演完全是狗尾续貂。帕索里尼的电影不对福音书做一个字的改动,不起用一名职业演员,因为福音记载的耶稣生平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他真实存在在历史上,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圣子,也是圣言,圣言带着来自天主的启示降生成人,取名耶稣,所以耶稣这个人的所有言行本身都是至高无上的启示,来自高天的启示,深不可测,断然不需要任何人为的演绎。
玫瑰经欢喜五端的第三端,被叫作耶稣降生马槽,“在人居住之处,没有他们的地方。”今天的圣诞节,不可逆转地变成了消费主义的狂欢,在人居住之处,只有妖冶的莎乐美母女,她们拿先知的人头去色诱权贵,支撑电影工业的消费主义文明不也是如此吗?性,美食,狂欢,权力,如果能给黑罗德再播放一部电影,那不就可以召开索多玛的120天盛宴吗?帕索里尼的所有电影都是一部电影。
在《玛窦福音》结尾,当男人在强权下卖主求荣时,是女人在十字架下陪伴这个失败的救世主,这里面有他苍老的母亲,她老泪纵横,用《圣经》的话说“有利剑刺穿你的心灵。”帕索里尼让自己母亲扮演怜子圣母,或许在他看来,母性是唯一能抵抗人类暴虐的武器,那他是否料到,现实中他的母亲也会在影片完成11年后和玛利亚一样,被利剑穿心吗?
黑暗时代留给我们的故事大多都是关于殉难和疯狂,唯独这些女人们坚持到了最后,是这些女人把耶稣复活,这个震撼了世界2000年的奇迹,最早传播给了绝望的人类,耶稣说:“我会与你们同在,直到今世的终结。”今世的终结时,星辰陨落,山河改道,这个世界将会永远地改变。
当耶稣诞生时,天上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在他和逾越节的羔羊一起被屠宰时,天上发生了日食,光明在最灿烂时被无边的黑洞吞噬。光明和黑暗在看似永恒的时间里交替,神介入了人的世界,他放弃了神的全能,选择了人的卑微,忍受着人不能忍受的痛苦。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故事,但这又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故事!关于耶稣的故事,永远也不会结束。
如果你耐心读完了整篇文章,那请一定要去看一遍《玛窦福音》。现任教宗方济各是这部电影的粉丝。梵蒂冈,共产党,无神论者都喜欢这部电影,全宇宙的所有智慧生命都应该向这部电影致敬。
“请看,天主的羔羊,请看,除免世罪者,被召来赴他盛宴的人是有福的。”
辣法厄尔(1992.5.24出生,2013.10.1领洗)
于将临期第四主日
Claudio
男,上海人,双子座,1992年出生。
曾用笔名Rafael用左手。
兼职写作影评,诗歌,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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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 dying in the set for directors is the most beautiful w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