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师要谨防“三种病”| 日课
语文教师要谨防“三种病”
文 / 张丽钧
2016年,在某高端论坛的“专题研讨”环节,由我做主持。谈到当下语文课堂存在的种种问题,一位老专家忧心忡忡地对在场的数百名“语文人”说:“我就嘱咐大家两句话:小学语文老师,可别把孩子教假喽;中学语文老师,可别把孩子教傻喽。”听了这两句戳心的话,我顿然石化,竟忘了自己“主持人”的身份,自顾自在心中盘点起我所见过的语文课堂的“假”和“傻”来。
仿佛一夜之间,全国人民都会说那句话了:“误尽天下苍生是语文!”李裕德老师更是椎心泣血地为自己和自己的同行造像:“空前的成就受到了空前的批评, 巨大的进步得到了巨大的嘲笑,辛勤的劳动受到了辛辣的讽刺,千古的奇功变成了千古的难题。”曾经,在一个语文教师的微信群里,大家感叹:“上辈子杀了猪,这辈子去教书;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教语文。”我的一个学生要步我的后尘做语文教师,我送给她两句话:“切勿争分夺秒干缺德事,须防夜以继日做无用功。”
——语文,怎样教才不会将学生“教假”、“教傻”;语文老师,怎样做才不算“兢兢业业误人子弟”?如果这些问题我们根本不屑去想,那么,我们很可能一不留神儿就干了缺德事、做了无用功。
图 | Jay Fleck
我以为,语文教师要谨防“三种病”。
第一种病——“有用病”。
教育有一个大敌——功利。教育一旦与功利媾和,那么,它所娩出的,不是愚型,就是怪胎。我在《玫瑰为开花而开花》一文中写道:“《民国老课本》里有一篇课文,通篇只有短短的四句话:‘三只牛吃草,一只羊也吃草,一只羊不吃草,它看着花。’——你瞧,这分明是一只具有诗人气质的羊啊!它看着花,是因为它有灵性,是因为它注重生命的精神趣味。可惜,这只可爱的羊早就从课本中走丢了,取而代之的是‘羊的全身都是宝,肉可以吃,奶可以喝,皮、毛可以穿’。——‘目的’高调登台之后,‘情趣’只能黯然退场……”我们许多可爱的语文老师,都是在挖空心思地挖掘羊身上的“宝”——肉、奶、皮、毛,而那只富有审美情趣的、“看着花”的羊,早从语文老师那里远远滚开了。无所不知的语文老师会说:“看什么花看什么花!高考考吗?高考不考的东西,一文不值!”
大概从宋真宗赵恒的《励学篇》开始,“用读书换好处”的思想就开始广为传布。那“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可都是能够从书中寻得的呀!宋真宗没有说“人要用读书提升精神颜值”,也没有说“人要用读书求得精神越狱”,他劝人要为“遂平生志”而读书。所以,当我们阶段性地“遂志”(如考上大学、走上仕途)之后,便要撕书狂欢、便要与书永诀。宋真宗真是太牛了!他驾崩都快1000年了,但他的思想却不断被发扬光大。
看书要看有用的书,读文要读有用的文,做题要做有用的题。我们不少语文老师也是个“有用”的典范。离了“教参”就立刻成了“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教参”之外,几乎不读“没用”的书。有一次,一个语文老师让我为他开列个书单,我说:“好啊!但我不知你正在看什么书。先把你正在看的书说给我听听?”他说:“《三国演义》、《水浒传》。”我憋着笑,在心里说:“真敢瞎掰!”
我在博客上贴了一篇文章,立刻就有个语文老师留言说:“写的真好!我要用它出题!”哈哈,一见到好文章就开始“技痒”,就开始想哪个语段、哪个词语可以成为“出题点”,这大概算得上是“优秀语文教师”的通病吧?我有二十来篇文章被选为高考、中考的阅读材料,但我必须承认,有的题,我根本就做不对。虽说阅读是“二度创作”,虽说允许“形象大于思维”,可当出题人问“作者这样写用意何在”时,那“标准答案”,却令我这个作者彻底蒙圈。
《案头有部美丽的书》,这是我一篇文章的题目。“美丽的书”关照生命,安抚灵魂,它或许远离高考,换不来纸上的得分,但它能换来人生的得分,它可以引领着我们走向生命的“大境界”、得到生命的“大功利”。
图 | Mark Smith
第二种病——“文采病”。
最近,有一篇高考满分作文惨遭挞伐。这篇作文写道:
“席慕容说:‘生命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我们都是那个过河的人。’在生命之河的左岸是忘记,在生命之河的右岸是铭记。我们乘坐着各自独有的船在左岸与右岸穿梭,才知道——忘记该忘记的,铭记该铭记的……易安居士……海子……三毛……这些是生命之河两岸的人生,这是忘记与记忆的选择……躲在梦与记忆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 ,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由分明的笑和谁也不知道的不分明的泪来忘记该忘记的不快和琐碎,来铭记该铭记的深刻与永恒……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航行于‘生命之河’中,坐在自己独有的船上,知道——忘记在左,铭记在右,中间是无尽穿梭!”
这篇文章颇似“用遗传算法让电脑写宋词”——输入宋词中的一些“高频词汇”,让电脑随机组合生成一首“新词”。阅卷老师甘心拜倒在了那些华丽辞藻的裙下,断然不顾这个绣花枕头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货色,断然不顾这篇文章严重的“思想缺位”,大笔一挥,赏了满分。其实,这不是考生的耻辱,这是阅卷者的耻辱。
王小妮在她的《上课记》一书中,号召她大学的学生们“消灭毫无意义的好词好句”。但是,她痛苦地发现,这太不容易了!因为,从小学到中学,责任心极强的语文老师都让学生们准备了“好词好句本”,专门用来抄写那些“万用”的好词好句;到了你这儿,你突然宣布那个本子是废物,得扔掉,孩子们感情上怎么能接受得了?另外,你所要的“思想性”究竟是个什么鬼?没听说过呀!
我阅作文的时候,发现同一个班级的十来个同学都是这样描写蓝天的:“天空像被打翻了的蓝墨水”。我惊了!这样一个烂兮兮的比喻到底是怎样让这么多少男少女火烧火燎地爱上的?我开始“百度”。——哇!却原来,它的原创竟是郭敬明!瞧哇,审美能力低得可怜的孩子,就是这样“傍文采”的。
我给这些花哨文章起了个名字——“圣诞树作文”。“圣诞树作文”徒有装饰,上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假的。这棵无根的树,结满了热闹的畸形果实,“零生命力”成了它最大的特点。
什么才是真正的文采?真正的文采不是卖弄辞藻,不是拼凑佳句,而是千思万想后的笔底开花,是羞于人同的独特表达,是“解人生命的渴”,是“搔人灵魂的痒”。被誉为“云上写诗,泥里生活”的余秀华是这样展示她的文采的:
“我脱下鞋子磕土 / 突然爱上了自己小小的脚丫”
“如一个酒杯 / 怀揣着月亮”
“风起的时候 / 我们习惯把思想和裙子一同按下”
“我一直是个怀揣泥土的人 / 遇到你 / 它就有了瓷的模样”
……
这些句子,带着泥土和生命的新鲜气息,读得人齿颊留香、欲罢不能。
图 | Mark Smith
第三种病——“套路病”。
我为一个班级的同学批阅作文,很快发现他们的文章结构惊人地一致!第一段:排比。第二段:过渡。第三段:引入话题。第四段:正面材料。第五段:反面材料。第六段:扣题。开头段的排比句,为了凑成三个或四个相对整齐的句子,有人胡乱省略,有人生造词语,看得人大跌眼镜!而最最令我震惊的还是接下来的那个过渡段,几乎一律是——“历史长廊,钟声如歌。宣墨翻飞,转瞬千载。”我的个天哪!孩子们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呀?一问语文老师,伊难掩自得道:“给他们整了个写作套路,还真听话!”
看这个可爱的语文老师,不辞辛劳,挑灯炼丹,然后又慷慨献丹;可是,他哪知道,自己炼的,竟是一枚“毒丹”!孩子们吃了,齐刷刷傻掉,而献丹者还在一旁自鸣得意呢!
文章的环肥燕瘦,岂是一个“套路”能概括得了的?我特别反感那些所谓的“作文N招”“作文套路”“作文克星”,写作的门外汉整出一个立志“把人教傻”的东西去换钱花,这不是“自己争分夺秒干缺德事,让人夜以继日做无用功”又是什么?
如今,“模式崇拜”患者可真多呀!身为教师,不弄出个把“模式”来,都觉得不好意思在教育界混了。可是,写作若真有“克星”,它的“克星”就是“模式”呀!
好文章无不是“爱”与“思”催发的。张晓风的掏心掏肺,周晓枫的悲天悯人,鲍尔吉·原野的真纯谐谑、李娟的天籁之音……他们都不循别人的“套路”,也不循自我的“套路”,我手写我心,信马由缰,性随墨走。今天,如果再有人端出杨朔的“套路文章”来给人观瞧,恐怕大家都会掩鼻疾走的罢。
我在心中将入眼的文章约略分成了四类:
一、 文字文(文字一堆、一堆文字而已)
二、 文采文(即“圣诞树作文”)
三、 文学文(走心的写作,灵魂在场的运笔)
四、 文化文(具备“三力”:视觉冲击力、心灵穿透力、终极关怀力)
后两种文章的严重匮乏,是我们令人无比沮丧的现状。
我的大学老师朱泽吉先生曾对我们中文系的学生寄语:“多读一点,读背一点,多写一点。”直到今天,我都不敢忘怀先生的教诲。我想,一个“语文人”,若真的做好了这“三点”,大概就不至于那么容易染病了吧?
“教育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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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张丽钧,语文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十佳教师作家,国务院特贴专家,唐山市开滦一中校长;出版个人文集22部
责编 | 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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