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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本当如“香草” | 端午特辑

干国祥 新校长传媒 2018-12-05



教育,就是决定把怎样的草木、怎样的诗句、怎样的灵魂和故事,赠予童年和少年,让那些词语,长成一生芬芳的香草。




我们今天的的教育,是高度依赖视觉的教育,眼睛因此日夜操劳,近视成了学生逃不掉的通病。

听觉依靠生活交流,味觉依靠一日三餐,基本保持着正常。

而触觉与嗅觉,却因为英雄无用武之地,正在迅速地退化。

退化了触觉,教育就丧失了温度和柔软;退化了嗅觉,教育就丧失了品味和格调。

而教育本当如香草!



香,如它的字源所揭示,最初本和食物相关,紧紧跟随着味觉。香字上面是“禾”,表示成熟的谷物;下面是“曰”,或者更准确说是“甘”,表示嚼出了甜味。当食物嚼到甜味的同时,必然有特殊的香味渗透,反之亦然。

香味,是人类成为人类之前,动物早已进化而成的生命智慧:凡恶臭之物,往往腐烂、变质、有毒;凡芳香之物,往往鲜嫩、美味、可口。

《聊斋志异》里有个瞎眼奇人,嗅一嗅纸,就能知道上面的文章写得好不好。如果孩子们也有此神功,想必他们可能会说:教材不臭也不香,就是带着一股浓浓的霉味!

当有第一个动物不是为了食物,而纯粹为了品味清香而逗留、而沉醉的时候,他或她也许就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人类有无数这样的第一次,第一个文字,第一幅壁画,第一个乐曲,第一个神话……它们,就是人类真正的“本源”,且至今没有枯竭。

孩子长大成人,也有无数这样的“第一次”;“第一次的茉莉花”,让生命始终保持在惊奇和天真。



在文学的开端处,在《诗经》里,质朴的先人们更多是从食物的角度去认识草本,从颜色的角度去欣赏花朵,纯粹为芳香而欣赏草木的诗句并不多。在《郑风·溱洧》里,有一处疑似水边香蒲一类的“兰”草:“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而这居然就是文字里中国香草文化的滥觞!

比之于教育,这时候就是最质朴自然的乡村教育。一切感官都使用着,身体充分地舒展着,但没有被精确地规训:没有精美的舞蹈,没有娴熟的乐器。芳香淡淡地弥散着,但没人珍惜,以为一切不过如此,而且永远也不会丧失。

到了下一个时代,战国时期,在南方,在草木繁盛、蛇虫繁盛、鬼怪繁盛、神话繁盛的南方,有特别的灵魂崛起,用精雕细琢的文字,赋予香草以真正的文化奠基。

他就是屈原,以一人之力,以一篇《离骚》,使得地方性诗歌集《楚辞》竟能和《诗经》并称,后世的诗人,从此又被称为“骚人”。

《楚辞》和《离骚》里,动人之处很多,单单“香草”这个话题,就足以流芳千古。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屈原没有用孔子般的“仁智勇”或者康德般的“内心的道德律”,来形容自己的“内美”或者说“内在之美”。他直接用配带在身上的三种香草,来说明自己“内美”,真是蛮横有力,夺人耳目。

江离,也叫江蓠、蘼芜、芎、川芎。现在是一种中药,含挥发油,所以在古代就成了香料、香草。江离的花和叶并不美丽,特别之处就是它散发出的草木异香。也就是说,“内美”,是用嗅觉的芬芳来隐喻的,它并不依赖视觉——而一般意义上,美总是由视觉来定义的。也就是说,眼睛看到的,是表面;鼻子嗅到的,是本质。

辟芷,就是中药白芷、川白芷,又名芳香,苻蓠,泽芬,白茝,香白芷。花和江离很像,都是白色小花集为顶端一束,形状和颜色即使在田野间盛开着,看起来也极为普通。然而,有带药味的浓香弥散。关于芷,最有名的诗句,或许是屈原《九歌·湘夫人》中的“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这里的秋兰,不是今天流行的原产于华南地区的著名兰花品种秋兰。东晋傅玄《秋兰篇》说:“秋兰廕玉池,池水且芳香。”可见,它是一种长在水边的香草,也就是泽兰。和艾草、香叶天竺葵一样,泽兰的叶子有浓香,在古代常用它来杀虫、辟邪、沐浴、熏衣。

也就是从屈原这里开始,道德品质和芬芳联系在了一起。唐代《陋室铭》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直接就把“德”和“馨”并称了。而追究起来,最早赋予这两个本无关联的事物以这种特别联系的,就是屈原和《离骚》。从此,香,就是道德,就是美德,就是道德声誉。

说教育当如香草,也就有了另一层意思,道德教育的意思。但正如香草是由内而外的自带芬芳,道德教育不能外铄,只能是“内美”。





宿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这一段似乎又密集地使用了古代香草名,没有特殊爱好的,本不用去细究——毕竟,它们只是远古的香料,诗歌中的隐喻。但其实这里新出现的四种香草,至少有三种是我们今天依然极为熟悉的。

木兰花是大家最熟悉的,花和木材都有香味。

申椒,就是今天依然在餐桌上普遍使用的大椒、花椒。

菌桂,就是桂皮茴香中的桂皮,又名肉桂,玉桂,辣桂,平安树,中国桂皮。树皮芳香,今天依然是一种比较普遍的食物香料。

唯一可能比较陌生的,是宿莽,据说楚人名草曰“莽”,宿莽就是指一种经冬不死的香草。宿莽又叫雷公藤,菜虫药,钩吻,胡蔓草,断肠草,南蛇根……是一种可以杀虫蠹的植物,白花和叶都含香气。

这段诗歌最后两句,依然把香草和道德相关联,但在前面,它们关联的直接就是生命本身

《楚辞·九歌·礼魂》说:“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但明年花儿再开,可能赏花的却不再是我,至少,不再是少年的我!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美女伤春,草木悲秋,日月和春秋无尽的循环中,我们个人的生命却在急速地流失,且一去不再,永不再来!

比知识教育更重要的是道德教育,比道德教育更重要的是生命教育——是基于死亡,基于人不过是终有一死者的对生命的珍惜和珍重。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终有一死,但还得处置生命,和它的每一天。

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美好事物的中心。

留夷,一说就是芍药。

杜衡,马兜铃科的宿根草藤,叶子心形,或者会被今天的年轻人赋予特别的含义——不知当年的屈原,是不是也在乎这一点?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这种成为美好事物中心的愿望,在屈原那里强烈到了迷信,他试图通过食用花朵和香草,来让自己变得更加美好。

相信这里不只是隐喻,不只是暗示自己对美好德性的追求。而是一个人在惶恐地对抗着时间的流逝,美好的流失,而试图做些什么,能够得以永久地栖身于美好。

但终归,只是徒劳,只是挣扎。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返回到哪里去呢?即使能像陶渊明那样归去来兮,回到山林和田园,可是青春岁月是无法挽回的,雄心壮志是无法挽回的。要知道,杜甫和苏轼是能够拥有晚年的,王维与陶潜也是,唯李白和屈原,他们无论活多少岁,都不会有晚年。

随着和楚怀王关系的彻底破裂,屈原其实在大地上已经成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他能回去的,也许只不过是童年的回忆——梦幻一般的美好,一半来自记忆,一半来自想象。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我并不赞同注释家说这里的“芰荷”是菱角和荷花,这里的“芙蓉”是木芙蓉。我认为它们就是荷叶和荷花,荷侧重指叶子,芙蓉特别指花朵。荷叶为衣,荷花为裳,其实就是哪吒的形象,也是农业时代我们南方地区男孩子们在夏天常玩的游戏——那时小男孩下水,都是不穿裤子的,因为裤子湿了,上岸后继续穿着会很难受,而且还会被父母责骂。所以池塘里的荷叶和荷花,就成了我们天然的服装原料。

终其一生,人最希望回去的地方,是童年。那里,有每个人最美好最纯真的开端,一切都还有可能,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所以,也许重要的不是什么时代,也不是谁的时代,而是自己能不能永久地保有童心

我想,爱香草的生命,终归还是永远年轻,甚至永生的。

所以一代又一代中国人,都会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用最常见的香草——艾草和菖蒲,永远怀念那个天真的灵魂。

这是文化意义上不朽的香草。

即使我们的庭院里,已经用腊梅、含笑、栀子、桂花、薰衣草、迷迭香、薄荷草,完全替代了江离和白芷。即使我们今天的香草冰淇淋、香草奶油曲奇饼、香草巧克力中的香草,指的都是原产于美洲的西洋兰品种香子兰。而且这些新的香草,确实都远远地香过上面诗歌里出现的那些植物。

但是,和《山海经》中的动物一样,《楚辞》里的植物,是我们民族的童年记忆,也有着它们不可磨灭、无法替代的美好。

教育,就是决定把怎样的草木、怎样的诗句、怎样的灵魂和故事,赠予童年和少年,让那些词语,长成一生芬芳的香草。

(本文诗歌均选自《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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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丨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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