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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学生谈中学教育——老师带着应试的镣铐,却也在跳舞

王静姝 新校长传媒 2018-12-06

在一场中学与大学的圆桌论坛上,作为一个正在经历中学与大学衔接的人,作者分享了她亲历的中国教育。




作为一个正在经历中学与大学衔接的人,从大学招生到牵涉小学的人文教育和素质教育,论坛涉及的很多问题都是我刚刚亲身经历的,愿以个人经历,下陈愚见。


两类中学校长


中学校长在此次论坛上甚为瞩目,他们分享着自己的办学经验和办学思考,也令我大开眼界。

两种校长都给我较大的冲击,一种是东部一些已经可以跳出高考模式,实现多元评价的学校。

起初,我很羡慕多样的资源,尤其是孩子继承的父母的资源,比如大学老师的孩子,视野甚是开阔。我的父母没有这样的资源,因此他们一直试图以各种方式弥补这个差距,让我接触多样的世界。

但是如今我才发现,我们缺的不是资源,而是选择和坚持的方式。

曾经有位老师在课上说,我们这一代,会很多东西,却不会选择,更不会放弃。放弃某些意味着坚持另一些。

选择和坚持,是简单照搬的多元评价体系无法教给学生的。在一些所谓多元评价、所谓全面发展话语下培养出来的不会选择的学生也比比皆是。这些学生对各种事情有兴趣,能胜任各种活动,却没有真正的目标。

正因为没有真正坚定的目标,“成功人士”成为学生趋之若鹜的对象,而成功人士的表现便是好中学、好大学、好申请,于是中国教育成为培养“失败者”的教育。为了不做“失败者”,人们挤破头想要出国。


自由话语与责任伦理


美国的教育模式固然很吸引人,给每个人选择的权利,给每个孩子尊重。但在盎格鲁-新教的自由主义传统中,美国的话语以自由为中心——人们从别的地方到那片土地为了寻求自由。

可是中国并非如此,中国人在这片土地上土生土长,生生不息。中国的话语并非完全的自由,而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尽管学校都在为孩子创造自由的成长环境,但无论校长还是大学老师也仍然在说,我们在为国家培养人才,在培养社会的建设者。中国人的传统中,一个孩子承担的,不只是自己的兴趣,而是一个家庭的希望,一个社区的名誉,一个国家的未来。回忆从古至今的士大夫,无论范仲淹还是周恩来,责任伦理总是被认同。

如今,自由话语确实造成很大冲击,所谓人性、人权之类的概念让大家追求自由到一种极致,但事实上,能看到我们依旧在潜意识中保持着一种对责任的追求。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接受这种从古至今传承下来的传统?

对于有天赋和兴趣的学生,他们追求在某个方向超前发展的自由,我们接受,并且会认为他们依旧能在自己喜爱的方向上实现责任的承担,于是学科竞赛能够保持纯粹,这些学生的特殊培养也能够被社会接受。

对于尚未找到自己方向的学生,与其让他们在花花绿绿的评价体系中迷失方向,不如以责任伦理培养出一个至少对社会有情怀,对社会有用的人,如此而来,他们的价值能够以一种社会认可的方式实现。

如果关于责任的价值能以教育的形式稳定地传承,还会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乱象吗?

身处清华,能看到清华的人才培养一直保持对责任的追求,比如“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但是不加解释的灌输常常引起逆反,外来的自由话语又顺势成为逆反材料,于是责任话语变得苍白。

但事实上,中国的教育者既不应,也不能“摆脱”责任的价值标准。既然我们从小学习的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何不去体会和挖掘它的力量?

中学时代,我常被士大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话语吸引,这些富含力量的古文也塑造了我的价值观,但是面对常青藤名校、成功人士等话语,再讲起这些,人们似乎畏畏缩缩,没有底气。

教育和人一样,有自己的根与本,怎样在现代的新文化中塑造和传承我们自己的传统,是当下教育比较重要的问题。

同时,走班制也被作为学生自由发展的一种途径,被很多学校实践。但行政班是否只是一个压制个性的组织?我并不这么认为。

行政班实际是一个让学生可以抛锚的地方。也许它不是自由选择的,也许班里多数人都兴趣不同,但是这正是一个人在未来必然会面对和处理的。行政班正是教学生怎么处理这些不称心,如何在不顺心中学会适应。

同时,行政班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在为此努力的过程中,大家创造共同的回忆,也形成了凝聚力和认同。

我一直很感激从小到大身处的行政班级,包括大学的班级。如果说高中的行政班中,大家同舟共济,那么在大学,行政班也可以起到港湾的作用。每个人在寻找自己的方向,乘风破浪,但当遍体鳞伤之时,有一个良港能够停歇,之后才能更好地扬起风帆。


“教育公平”不是“教育相同”


第二种中学校长是资源方面不占太多优势的中学,如吉林省育文中学,也包括西工大附中。

教育公平是偌大中国一直需要面对的问题。的确,这些学校没有太多资源,现实限制使他们还不能跳出高考的框架。

跳不出,不跳出,不代表这些学校愿意在高考框架下僵硬地苟活,教育毕竟不是一架机器,它包涵人的灵性。实际上校长们在现实选择中,都有自己的育人目标和育人想法。

作为经历西北残酷竞争的考生,我很能理解校长的难处。然而,在教育公平的语境中,我们这些所谓的“成功者”其实已是得益者,真正需要关注的是落选者。

有老师以粗筛和细筛比喻高考和其他评价模式。固然,专注培养精英的大学更关注细筛,但对于社会来说,粗筛中被“淘汰”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大多数,也是沉默的大多数。

我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有不少没有上大学,他们不是精英,但他们是这个社会真正的生存者和塑造者。

既然他们要经过中学教育后进入社会,那么中学教育应当承担起甘老师所言道德教育的责任。道德教育是基础教育与国民之间不变的联系。

教育公平本身是一个很有趣的概念,常常被理解为教育相同。可是,教育明明是多样的,因材施教不是我们共同认同的价值吗?

除了因材施教,教育也可以因地制宜,因时而动,这都体现了教育自身的主体性。

一些校长强调尊重学生的自由发展和自由选择,在所有的发言中,教育的地位一直比较低,似乎教育只能卑躬屈膝地满足学生的发展要求。的确,学生有发展要求,但这些很可能是因某些学生个人的成长环境而形成的比较明确的发展要求。更多的学生并没有自己的发展方向,需要教育去引导,与其说他们需要自由选择,不如说他们需要一种塑造。

教育应当有其主体性,应当可以自主地塑造一个人,老师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学生。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中国人对于教育的寄托恐怕不止在满足学生虚无缥缈的需要之上。

当吉林省育文中学的校长追求学校的特色文化时,这可能并不是所有学生的发展要求,但这是校长的理想发展方向,它符合时代的需要,符合孩子的需要。


“授业解惑”之外,教师还敢于“传道”,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吗?


每张白纸都期待成为名画——白纸知道有无数幅画可以画,但它不知道哪幅是美的;白纸看到琳琅满目的颜料,却不知道哪种有毒,因此,才需要画家,才需要教育。

在我儿时接触的对老师的描述中,老师的主动性从来没有消解。所谓园丁、灵魂的工程师,“传道,授业,解惑”,老师能做的不应当只有传知识,授功课,解考题,可是从许多老师们的言语中来看,老师似乎不敢做灵魂的工程师。

究其原因,一些孩子的灵魂因独特的成长环境在老师接手之前便张牙舞爪,咄咄逼人,因此老师便认为自己没有强大的灵魂以引导孩子。

固然,孩子的成长环境无法被控制,家长也是多种多样的,他们大可以影响和塑造自己孩子的灵魂,但是并非所有家长都有信心做孩子灵魂的工程师,他们把孩子交给老师,正是赋予老师这样的重任,如果老师也畏畏缩缩不愿从更高的角度引导孩子,那么孩子只能在社会混杂的评价体系和所谓“多元”的价值观中迷失方向,在利己主义的浪潮中成为优秀的绵羊。

对于老师,论坛讨论最多的便是教师教育中被功利主义和资本逻辑绑架的倾向。

这里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大学老师和研究员普遍从育人的目的出发,认为需要破除教育被功利主义绑架的情况,甚至提出改变教育模式、改变高考等诸多颇具雄心壮志的想法;而高中老师则在现实层面呈现较大的分化,即有更多资源,出路多于高考的学校校长介绍自己超越高考的多元评价实践,而主要面对高考的学校校长则强调保住当前分数的重要性。

在面对理想之时现实有两个问题:

1.破除原有高考模式的新模式,在资本逻辑的影响下,容易形成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能达到大学理想的育人理想。

2.改变当下饱受诟病的高考模式,又面对教育资源不公平的无奈。

理想与现实固然有冲突,但从我所受的高中教育来看,老师们可以在现实和理想中实现平衡。

教师们带着应试的镣铐,也在跳舞


首先,关于应试教育。大家普遍将应试教育看作是应付考试、无脑刷题。的确,无脑刷题固然无意义。但如果换一个思路,以聪明的办法去应对考试,应对过程本身就是能力的养成。

在准备高考语文时,我的老师强调语文不能刷题。我们做的每一道题都是在他指导下,引导我们理解这道题要考什么。

比如论述文的客观选择题,他会带我们分析文章的逻辑,带我们理解文字表达的不同于数字的逻辑,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也培养了阅读逻辑性较强的研究性文献的能力。我的老师很清楚,论述文的考察是为了学生上大学阅读文献做准备,因此这样技术性的训练是需要的。这可以说是在高考高压之下的一种高效训练法。能说高效错了吗?我认为在有限的时间内,追求一种高效的思维培养没有错。

在处理诗歌鉴赏这道题时,老师的办法是每节课前一名同学带领大家鉴赏一首诗歌,先朗读,再鉴赏,后讨论。这个工作从高一就开始,每天一首,我们把《唐诗鉴赏辞典》中的诗词过了大半。

尽管这与大学内的文学批评和文学分析无法相比,但是和诗词面对面的过程中,其实也打磨了我们的语言,是一种浸入。如果不应对考试,我们大可以每日吟诵诗经楚辞,然而应对考试,依旧可以保证一种诗歌的养成。

并且,在向我们解释方法时,老师更强调一种非功利的目的。论述文的分析他强调为大学的文献阅读做准备,并说这是文理科生都需要的一种能力;诗歌鉴赏他强调中国古诗词对个人涵养的培养,这是作为一个中国人需要的。这些都是以更长远的人的目标为导向的,在老师的解释和教育中,我认为不能简单的将这一模式等于功利主义。这些都是高三老师在没有什么自由度的情况下做出的努力。

我的老师并非出自名校,但他每年都会自己花时间花钱去进修,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重要性,但是圆桌论坛之后我才发现,老师们自己的提升对学生的影响甚大。

因此,问题实际是,能否给老师们以足够的资源和鼓励让他们有机会进修和提升自己。如果教育是系统工程,育人者便也需要得到应有的关注。如今愿意自己花钱花时间进修的老师仍是少数,但如果把这发展为一种系统,一种常态,是不是能对中学教育有所促进?

从宏观来看,功利主义和资本逻辑对教育的侵染很严重,中国教育常常成为众矢之的,但事实上在微观层面,老师们在教育实践中不断强调的正是与功利主义相反的东西,发展出的一套应对措施,也在努力摆脱功利主义。

社会在剧烈变动,尽管乱花渐欲迷人眼,愿教育不忘本心,希望便一直都在。

“新校长传媒”投稿邮箱:259488972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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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丨王静姝(清华大学新雅书院2016级 PPE6)

来源丨北京大学教育学院

责编丨邹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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