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学校教育,从校长做一个“影子学生”开始
希望学校管理者能够基于自己对学生的共情,采取一些 “微创新” ,通过改善一个个具体的学生在校的真实学习体验,最终实现学校的深层变革。
斯坦福大学设计学院(d.School)和著名的设计咨询公司 IDEO 联合发起了一个项目,叫“School Retool” ,目的是通过设计思维的方法论和原则,帮助学校的管理者提升领导力,创建更有利于学生深度学习的学校环境。
其中有一个体验活动叫作 “Shadow A Student” ,意思是 “影随一个学生” 。在这个活动中,校长们在各自的学校里如影随形地陪伴一个学生一整天,学生做什么,校长也做什么。这样一天下来,校长便可以更深切地了解学生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这个活动已经开展了近三年时间,起初是在美国各州,现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有几千所学校参与。有一位曾经是一所中学的校长也报名了这个活动,我便和他一起做了一天的 “影子学生” 。
01
这所学校位于一个省会城市下辖的县内,从小学到高中12年一贯制,有超过5000名学生,是当地教学质量很高的一所民办学校,不止一次地出过当地的中考、高考状元。
我影随的这位学生读初一,所在班级是年级里的 “快班” ,也就是年级里成绩比较好的学生组成的班,而这名学生的成绩在这个“快班” 里是偏后的。
早上五点起床,然后在晨曦中驱车赶往县城。到了县城,匆匆在学校旁边的一个早餐店里吃了早点,看到路上有很多去上学的学生。从此刻起,我就算是和学生同一作息了。
到了学校,校长对年级长和班主任说明了情况。班主任可能理解为这是一次形式另类而内容传统的 “听课” 安排,所以对我进班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疑问,只是疑惑地说了一句:“这个学生程度可不太好啊。”
我也单独向那位学生(以下称作Z同学)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了 “影子学生” 这个活动的由来和目的,告诉他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会和他在一起做一样的事情。
Z同学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反应,对我只提出了一个问题:“中午午休也跟吗?” 没错,影随嘛。
从早自习开始,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我和Z同学一起经历了语文课、英语课、升旗仪式、美术课、音乐课、午餐、午休、微机课、数学课、班会课。晚上因为安排了一场和全体老师的交流活动,所以没能参加晚自习。
在整个过程中,我一边像一个普通的学生一样,上课、听课、做作业、抄板书…,一边也不时地从观察者角度做记录(我记录的方式是把笔记本的一页一分为二,左侧是我看到的、听到的,右侧是围绕看到的、听到的所产生的感想和发现的洞察。),课间的时候还会和Z同学以及其他同学互动问答。
02
在晚间与老师们分享交流时,校长让我用三个词来描述这一天的感受。
我的第一个词是:累。
我是早上五点起床,七点进校,然后一直在学校待到晚上八点。这个强度比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还要大,而学生可是每天如此,而且晚上还会更晚。
不仅累,还很饿。上午才上完两节课,我就已经很饿了,而要再上完两节课才到吃午饭的时间。我问学生 “饿不饿” ,他们说 “饿啊,但是学校不让吃零食。”
第二个词是:熟悉。
一切都非常熟悉,就像三十年前我还是一名初一学生的时候,就像二十年前我还是一名中学老师的时候。
虽然老师不再用粉笔板书,而是用上了电子白板,但是学校里依然到处张贴着激励学生刻苦学习的大幅标语,每个班级的墙上都挂着名人名言,同样的作息时间,同样的分学科学习,同样的课堂举手发言、坐直了认真听讲。
我怀疑一个一百年前的学生穿越来到今天的课堂也可以不怎么费力地就完全适应。
令我最感慨的是微机(电脑)课。如果不是热心的同学借给我一双塑料鞋套,我甚至没有资格进入微机教室。
在套上鞋套踏上地板的一瞬间,我想起了我做学生那会儿的笑话:“进微机教室为什么要穿鞋套?因为要防止电脑病毒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病毒还是这么厉害。
第三个词是:忧虑。
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了巨大的变化,而学校教育却还是如此 “熟悉” ,这本身就已经足够令人忧虑。
杜威说得好:“如果我们还在用过去的方式教今天的孩子,就是在剥夺他们的未来。” 这不仅是教育方式是否有效的问题,还要反思的是学生们学习的内容有意义吗?
还是拿微机课来说,那天的课不是上课,是考试。开卷考,学生可以翻书或者用搜索引擎找答案。看上去是不是比过去更 “开明” 了? 好像是。但老师很快就说了:“不要以为答案那么好搜到,最后还是以课本上写的为准。”
再来看题目。
有一题是 “信息技术的发展阶段有哪些?” 答案是:“古代阶段、近代阶段、现代阶段、未来阶段。”
再看另一题:“ESC键的ASCII码是什么?” 我可以大胆地猜测,这篇文章的读者中 99% 的人都不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不管我们电脑用得有多么熟练。
与上面无用的知识相比,学校教育里有一些负面影响可能会更隐蔽,也更深远。
拿学校的 “规训” 功能来说,这是很多教育创新者所诟病的,而这种规训,从男生的标准发型到午休时宿舍管理员吹起的尖利哨音,从课堂问题的标准答案到做眼保健操时走廊里来回巡视的学生监督员,在每日的学校生活中无处不在,渗透到点点滴滴。
公正地说,我所在的这所学校总体氛围已经是蛮宽松的,我所在的这个班级课堂也相当活跃,经常看到学生发言不举手,回答问题有些搞怪老师也笑而待之不以为意,这多少缓和了一些学校教育在制度性上无可避免的规训作用。
03
面对种种问题,校长显然也很忧虑。晚间的交流会上,面对全体老师,他说:“我是一定不会把我的孩子送到这里来上学的。”
我也很想知道,全国有多少校长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自己的学校来上学呢?
更前置性的问题是:全国有多少校长知道学生在自己的学校里到底是怎样的体验呢?这也正是 Shadow A Student 这个活动想要帮助校长们了解的。
它的底层方法论是:“ 任何设计的前提都是了解用户。想要改造学校、改善学习体验,前提就是了解学生,能够对学生产生共情。”
共情不等于同情。
同情是人——只要这个人的脑发育正常——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看到别人受苦受难自己觉得难过,想过去帮一把,这就是同情心在起作用。
我认识不少改行做教育创新的朋友,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看到孩子们学习学得那么痛苦,才把解决这个问题当作自己使上命都要去完成的事情(我一直觉得这才是 “使命” 这个词真正的含义)。所以,同情心对于解决社会问题,包括教育问题,经常能起到唤醒 “初心” 的作用。
不过我们得提醒自己一点:同情只是我们自己的主观感受,同情的对象可能真的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但也可能根本不是。
我陪伴了Z同学一整天,起初我发现也许是因为他的成绩不好,也许是因为他性格相对温和而内向,所以班上不少同学都对他有一些言行上的 “软霸凌” 。有学生当着我的面指着Z同学说:“是谁给你安排的和他在一起啊?你真的以为是随机的吗?” 然后发出一阵怪异的笑。
Z同学的英语不好,在英语课上老师让同桌之间两两配对做对话练习,结果他的同桌在他憋了半天也读不出来的时候一脸嫌弃。
类似的小事还有不少,我看在眼里,同情在心,想着要怎么给予他支持。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这种支持,下午的时候Z同学有了一次小反击。
课间,一位女生走过来一把抓过Z同学的试卷,看了一眼说:“唉吆,进步很大嘛!” 结果Z同学平静地回了一句:“我没有进步,我一直都很优秀。” 这是不是意味着Z同学面对这种日常情况已经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适应方式呢?短短的一天,我不能做出结论,但是心里多少放下了一些。
相比同情,“共情(empathy)” 是一个对很多人来说还很陌生的词(也许换作“同理心”,听说过的人会多一些)。
共情也是对他人的感受和理解,但不是基于自己的角度,而是换位思考,从对方的角度去理解TA的言行举止、生活环境、人际交往等等。与同情不同,共情并不是一种本能,是需要后天有意识的培养才能形成的能力。
共情有三个层次。
最低的层次是感知他人用自己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所感知到的东西。
再往上一个层次,是能理解对方对自己所感知的东西是如何理解的。
最高的层次则是清楚地知道对方基于特定的理解所产生的情绪体验。(这也是在产品设计过程中,了解用户真实需求时,常常要用上 “共情图” 这个工具背后的原理所在。)
(设计思维常用工具:共情图)
获得共情有一个看似很简单但其实很不容易做到的方法:“设身处地”。这可不是在心里虚拟一下情境就可以做到的,而是需要和对方同吃同住同劳动,和他们交谈、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这正是 Shadow A Student 这个活动所要做的。
Z同学坐在最后一排,我和他同桌,也坐最后一排。因此,我才会注意到如果老师在白板上写的字太小,Z同学是看不见的。但是他不戴眼镜,也不跟老师说,想必老师也很难共情到他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
还有一次,老师让同学们把PPT上的话抄下来,我也和Z同学一样在笔记本上抄。
我写完的时候,Z同学以及其他一些同学还没抄完,但是老师已经翻到下一页了。我问Z同学 “没抄完怎么办” ,Z同学耸了下肩说 “没事” 。如果不同样抄一遍,老师大概也很难体会学生抄板书的乏味,以及抄不完就翻篇儿时的沮丧。
这个活动特别强调完整的影随学生一天,这意味着从早上学生出发去上学开始,直到学生回到家里为止,而不仅仅是中间某个时段的陪伴。这是非常有道理的。
试想,如果一个校长八点才吃饱了早饭出门,十点才进班和学生在一起,那么TA大概很难体会到学生在那个时候已经饿了。
Shadow A Student 活动为参与的校长们提供了工具包,通过简明的步骤、清晰的问题设置,以及技巧点拨,来帮助参与者快速地对学生产生共情。
但在我看来,除了工具和技巧,能否有效地对学生产生共情,以及从共情中促发出怎样的行动,还取决于一个根本的因素:希望通过共情解决什么问题。
用这个活动的基础方法论 “设计思维” 的术语来说,就是活动参与者心里带着的那个 “设计挑战” (Design Challenge)或者 "设计目标" 是什么?
按照它的官网上的描述,Shadow A Student 这个活动目的在于帮助学校管理者 “提高学生学习力,激发学校的生命力,创建一所所有学生都爱学习的学校” 。这个目标相信不太会有校长不同意。
在现实中,校长们参与这个活动所要解决的 “设计目标” 却很可能会落入这样两个类别:
“我们该如何帮助学生改善学习体验?”
“我们该如何帮助教师更有效地管理学生?”
而这两种设计挑战的背后对应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对教育的理解。
乍一听,这两个设计挑战好像只是硬币的正反面嘛。在Z同学所在的这所学校,每堂课的下课铃声之后是一段童音:“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辛苦了。” 试想,如果这段童音说的是:“下课时间到了,同学们走出教室活动一下吧。” 两段话传递出的理念一样吗?
当天的升旗环节是又一个我印象很深刻的地方。本来升旗环节是一个全员仪式感的场面,结果用一位学生的话来说就是 “只有老师来得晚,走得早。”
(升旗仪式结束后,老师先走)
当一位校长能够亲身听到学生说这句话,这是共情的第一个层次;但他是否能够理解学生是如何看待这一现象的(共情的第二个层次),以及学生由此产生的情绪又是怎样的(共情的第三个层次),恐怕就不是提供一些工具和技巧就能影响的。而是首先取决于这位校长自己是如何理解教育、如何看待学生的。
同样的,当天国旗下的讲话是由一位高三学生做的,主题是 “扫黑除恶” 。任何一位校长都不难看出学生们脸上的冷漠、不屑、戏谑…,但共情出了什么理解,以及打算如何行动,显然也不是工具和技巧所能决定的。
“影子学生” 这个活动最终还是希望学校管理者能够基于自己对学生的共情,采取一些 “微创新” ,通过改善一个个具体的学生在校的真实学习体验,最终实现学校的深层变革。
我浏览了一下一些校园 “微创新” 的例子,确实都是小切口,比如有校长发现自己应该更多地让学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会专门留出时间开放办公,和学生们交流;有校长每次学校教职工会议都安排一位学生出席;有校长发现学生作品在社区公开展示对激发学生的学习热情有很大影响,所以会在教学中增加此类活动……
有没有发现,这些活动并不难实施,但是校长要能想到这些主意并且真的去做,首先还是基于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思考范式。
更进一步的,这些微创新最终能够带来怎样的改变,也和学校管理者对教育的认知、对学生的认知有很大的关系。
我在学校的那一天正好是月考刚结束。两门主课的上课内容都是讲解试卷。老师们频频挂在嘴上的话是:“这道题的得分点是…”、“这道题只要答出这四个字就得分,其他的写再多都没用。” ……
此时,如果一位校长观察到影随的学生专注听讲、奋笔疾书,那么TA的洞察会是什么呢?下一步的 “微创新” 会不会是发动各科老师们出一本考点大全呢?如果这位校长洞察到学生们很在意自己在班级里的排名,那么TA的 “微创新” 会不会是让老师们每堂课都把学生按照考试的成绩重新排座位呢?
04
回顾这一整天做 “影子学生” 的经历,短暂而充实。有一些个人经验和想要尝试的伙伴分享:
1.务必提前熟悉工具包中的流程和问题,特别是那些以前没有接受过“设计思维”训练的人;
2.尽量做到全流程影随,也就是从学生出家门/宿舍门开始,到回到家/宿舍里为止;
3.进班的时候不妨向全班做一个自我介绍,会快速赢得学生们的喜爱,融入班级;
4.如果条件允许,可以亲自上一堂课(不是你平时上过的学科或者课程),把你的一些想法在这堂课上快速地测试一下(我当天即兴地上了一堂班会课);
5.和你的影随学生有仪式性的初见和告别(很遗憾,当天我没来得及和Z同学正式告别);
6.做好记录,行之有效的方式是笔记本页面一分为二,一边记录所见所闻,一边记录感想洞察。(现场有人跟拍式的录影照相,恐怕会很干扰课堂,也会让你的影随对象 “动作变形” 。)
7.及时整理自己的记录并形成文字分享,就如同你现在读到的这篇文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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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顾远
来源丨Aha社会创新学院(ID:AhaSchool),Aha 社会创新学院是中国领先的 "社会创新" 与 "教育创业" 的研究和投资机构,也是中国最早的教育创业加速器之一。我们相信:创新催生公民,教育通向自由!
责编丨邹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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