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丨你的精神趣味,决定子女的成长条件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秦朔朋友圈 Author 苏清涛
父亲节那天晚上,跟一个在澳洲教钢琴的朋友聊点事情,听她说自己教的学生既有澳洲本土的孩子,也有华人的孩子,我立马提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在送孩子学钢琴这件事情上,澳洲家长和华人家长有什么不同?
朋友说:澳洲家长更看重孩子艺术素养的提高,更在意孩子学钢琴的时候是不是开心,他们很尊重孩子的兴趣,如果孩子学着学着不想学了,家长也能理解;而华人家长,则大多希望孩子一定能学出个“名堂”来,在他们看来,孩子学钢琴取得的“成绩”,要比孩子从钢琴中得到的乐趣更重要。
不过,也不要把这种区别归结为中国人和西方人的差距,认为中国人就做不到这样。
实际上,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一位中国“家长”就像如今的澳洲人这样做的——他就是清末民初的梁启超。
梁家满门俊秀,子女各个成才,光院士就出了三个——梁思成,建筑学家、中央研究院院士;梁思永,考古学家、中央研究院院士;梁思礼,火箭控制学家,中科院院士。这与梁启超对子女的悉心教育和影响密不可分。
但和别的大家族不同,梁家没有成文的家规家训,梁启超用言传身教,将自己的情怀和趣味,融入了几代后人的血脉。
旧时代里的“西式爸爸”
尽管梁启超曾是旧式科举的成功者,却从不在家里建立封建家长式的权威。他对孩子们的爱是热情的,对孩子的教育是开放式的。
梁启超一生留下了大量论文、学术著作,也留下了2000多封书信,其中有300多封信是写给子女们的。
这位“纵笔所至不检束”的文字豪杰在给孩子们写信时,却是罕见的温柔、啰嗦、流水账,称呼也全是“大宝贝思顺”、“小宝贝庄庄”、“达达”“忠忠”“乖乖”等,发自内心地亲昵。
当梁思顺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时,仍称她“我的宝贝”、“乖乖”。最小的梁思礼小名“老Baby”,梁启超常在信中叫他“老白鼻”,还给三女思懿起外号“司马懿”。
信里的梁启超,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父亲,像是一位幽默的顽童:“老白鼻天天说要到美国去,你们谁领他,我便贴四分邮票寄去。”有时,甚至还会向女儿撒点小娇:“我平常想你还自可,每到病发时便特别想得利害,觉得像是若顺儿在旁边,我向她撒一撒娇,苦痛便减少许多。”
当梁思成来信很少时,便又唠叨起来:“你来信总是太少了,老人爱怜儿女,在养病中以得你们的信为最大乐事,你在旅行中尤盼将所历者随时告我(明信片也好),以当卧游,又极盼新得的女儿常有信给我。”
小儿子梁思礼比长女梁思顺小31岁,爱开玩笑的梁启超说梁思礼和梁思顺是“亲家”,将来他们的孩子要结亲。实际上,他们的孩子年龄更悬殊了,不可能成为“亲家”。
梁启超总是手把着梁思礼的手,用毛笔给“亲家”写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条。梁启超还用滑稽的语句把小儿子描写得活灵活现,寄给大女儿梁思顺:“谢你好衣裳,穿著合身真巧。那肯赤条条地,教瞻儿取笑。爹爹替我掉斯文,我莫名其妙。我的话儿多著,两亲家心照。”
趣味主义
趣味主义,是梁启超留给后代的最主要遗产。
在梁启超看来,人的一生要有“趣味”,没有趣味人生就没有意义。
他曾说:“我是个主张趣味主义的人,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件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元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下仅有个零了。我以为:凡人必常常生活于趣味之中,生活才有价值。若哭丧着脸捱过几十年,那么生命便成沙漠,要来何用?”
无论在生活上,还是在治学上,梁启超都主张趣味和乐观。
他给子女的学业很多建议,却又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儿女们。
他很希望次女梁思庄学生物,但女儿兴趣不大,他便写信道:“听见你二哥说你不大喜欢学生物学,既已如此,为什么不早同我说。凡学问最好是因自己性之所近,往往事半功倍……我所推荐的学科未必合你的适,你应该自己体察做主,不必泥定爹爹的话。”
梁启超的子女中,大多学的不是“热门专业”,但只要子女真心喜欢,对社会有益,他必全力支持。
次子梁思永立志投身考古(当时,考古是一门不被人看好的冷门专业),他便亲自联系当时著名的考古学家李济,自掏腰包,让梁思永有机会参加实地考古工作。
当时,梁思成学建筑,梁思永学考古,梁思忠学军事,梁启超的续弦妻子王桂荃风趣又得意地对别人说:“我这几个儿子真有趣,思成盖房子,思忠炸房子,房子垮了埋在地里,思永又去挖房子。”
在子女的职业上,梁启超也主张以兴趣为主。
1928年4月,梁思成即将归国,梁启超在信中写道:“若专为生计独立之一目的,勉强去就那不合适或不乐意的职业,以致或贬损人格,或引起精神上痛苦,倒不值得。”
小儿子梁思礼也说,他先搞导弹控制、再扩展到计算机应用,都是趣味驱使。
梁启超还十分重视子女的知识结构。
梁思成所学的建筑学乃是极为专业的学科,梁启超在写信给他时就建议他“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像你有我这样一位爹爹,也属人生难逢的幸福,若你的学问兴味太过单调,将来也会和我相对词竭,不能领着我的教训,你全生活中本来应享的乐趣也削减不少了。我是学问趣味方面极多的人”。
对于次女梁思庄,梁启超也有同样的建议:“专门学科之外,还要选一两样关于自己娱乐的学问,如音乐、文学、美术等。”
关于子女的职业,梁启超也都做了尽心的考虑。
1928年4月,梁思成即将归国,但是国内时局依然动荡不已,给他们这些留学归来的年轻人带来困扰,在这种情况下,梁启超写信给梁思成说,归国后可以“暂时随缘安分,徐待机会”,因为“若专为生计独立之一目的,勉强去就那不合适或不乐意的职业,以致或贬损人格,或引起精神上痛苦,倒不值得”。
“成人”比“成功”重要
在求学这一方面,梁启超不看重名次和文凭,而是更看重态度。
思庄初到加拿大留学时,英文有些困难,一次考试在班上得了第十六名,为此极不痛快。
梁启超得知后写信鼓励她说:“庄庄:成绩如此,我很满足了。因为你原是提高一年,和那按级递升的洋孩子们竞争,能在三十七人中考到第十六,真亏你了。好乖乖不必着急,只需用相当努力便好了。”
后来,思庄经过努力成绩一跃成为班上前几名,升入大学,梁启超高兴之余,特意写信嘱咐:“庄庄今年考试,纵使不及格,也不要紧,千万别着急。因为你本勉强进大学,实际上是提高了一年,功课赶不上,也是应该的。你们弟兄姐妹个个都能勤学向上,我对于你们功课不责备,却是因为赶课太过,闹出病来,倒令我不放心了。”
他还对思庄说:“未能立进大学,这有什么要紧,‘求学问不是求文凭’,总要把墙基越筑得厚越好。”
在写给思成、思永的信中,梁启超教训道:“汝等能升级固善,不能亦不必愤懑,但问果能用功与否。若既竭吾才,则于心无愧;若缘殆荒所致,则是自暴自弃,非吾家佳子弟矣。”
思成在外求学期间,对所学专业产生疑惑,来信询问,梁启超为其解惑:“各人自审其性之所近何如,人人发挥其个性之特长,以靖献于社会,人才经济莫过于此。”
在教育子女这个重大问题上,梁启超的观点发人深省:
“我生平最服膺曾文正公两句话,‘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将来成就如何,现在想他则甚?着急他则甚?一面不可骄盈自慢,一面又不可怯懦自馁,尽自己的能力做去,做到哪里是哪里,如此则可以无入而不自得,而于社会亦总有贡献。我一生学问得力专在此一点,我盼望你们都能应用我这点精神。”
梁启超像苏格拉底一样,训练年轻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能力杰出或成为“成功者”,而是启发他们的尊崇和节制、学习和创造,同时又不乏生之乐趣。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孩子,无论在何种境遇下,都能够获得内在的快乐。
正如我之前在文章中提到的“你自己越有本事,你对别人的感情便越纯粹”,或许,梁启超之所以对子女的教育能如此豁达,乃是因为他自己足够成功,不需要望子成龙,无需通过子女的“出人头地”来获得满足感。
尽管不强求成绩,不干涉兴趣,但梁启超也有一件最看重的事情:品行。他曾说:“你如果做成一个人,智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智识却是越多越坏。”
不看重成功,但是,看重“成人”。
确切地说,梁启超并不是在子女教育方面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他是为子女提供了最好的成长条件。这个成长条件,就是梁启超自己的精神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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