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难以理解的对手:走向可控竞争的俄美关系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 Author 孙超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本文作者介绍:
孙超 中共江苏省委党校国际问题研究中心讲师
本文为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支持课题结项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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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与美国国会:美俄关系上的认知分歧
根据美联社10月13日的报道,美司法部已任命康涅狄格州检察官达勒姆(John Durham)进行刑事调查,以查明特朗普及其在2016年的竞选活动是否遭到非法间谍侦查,并确定针对特朗普“通俄门”调查的情报搜集是否“合法且恰当”。
特朗普特别期待此次调查能够展现出“真正糟糕的问题”(really bad things)。此次反调查可视为特朗普针对美乌总统“通话门”后,众议院开启弹劾特朗普调查的一次反击,旨在将此次调查视为针对其个人的政治迫害。这次调查是否成功暂且不论,但针对特朗普的弹劾调查还多了一位成员——前白宫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的指控。可见,围绕美俄关系上美国总统与国会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特朗普邀请普京参加其在迈阿密度假山庄举办的2020年G7峰会,并认为自己有权邀请任何一位客人。这位总统自始至终都认为俄罗斯对国际形势的看法对维持局势和平稳定具有重大意义。尽管特朗普对普京频频示好,但国内政治斗争以及美俄相互认知已经发生了剧变。据欧联通讯社10月31日报道,美国国会议员阿尔比奥·席瑞斯(Albio Sires)在其个人网站上表示,美国国会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反对俄罗斯参加G7会谈。美国副总统迈克·彭斯甚至呼吁各国警惕俄罗斯,以防其干预“世界各地”的选举。两国关系似乎难以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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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焦头烂额”的特朗普相比,近期普京的心情似乎大好。同期普京的中东外交开展得十分顺畅。10月中旬,普京访问美国传统盟友阿联酋和沙特阿拉伯,加强能源等领域的合作,签订多项合作。下旬,普京与埃尔多安在莫斯科的会晤达成了多项共识,俄罗斯承认了土叙边境的“安全区”划设的合理性,俄罗斯顺利介入中东事务,成为土叙两国的“调解员”。在被问到俄罗斯是否会干预美国大选时。普京假装打起了电话,告诉对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干预美国大选,别告诉任何人”。普京除了对特朗普的遭遇表示理解以外,还对美俄关系重回正常状态充满期待。因此,讨论美俄两国在当前世界中战略布局,讨论未来的美俄关系可能性,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正视还是敌视“亚洲化的世界”
2019年俄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举办了第16届瓦尔代年会,主题定为“东方黎明与世界政治秩序”。在其年度报告《无政府状态时机成熟或例证——国际秩序的缺失如何推动国家的负责任行为》最后一章指出,“伟大的东方力量的回归,正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以法家和儒家为代表的中国秩序观的崛起“侵蚀”西方主权国家秩序,秩序之间的斗争加速了国际政治的无序。在此次会上,普京指出俄罗斯与亚洲合作的历史和现实意义,对中国在亚洲的地位以及亚洲对世界秩序的意义表示认同。与之相应的是美国知识精英依然围绕着“自由国际秩序”巩固和维护进行的学术论证,强行将单一性的西方世界秩序巩固与美国霸权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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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特朗普在维系G7与俄罗斯的团结上颇费心力,但很显然八国集团的回归也无法代表整个世界。根据俄科学院安全问题专家康斯坦丁·布洛欣的评估,到21世纪中叶,G8集团留在全球经济前十名只有3个国家,且排名不高。而其他经济强国都不在西方,大多集中于亚洲地区,是一个切切实实的“亚洲化的世界”。特朗普对中国快速崛起的敌视以及对亚洲各国快速发展的无视,为了保住世界第一的位置不择手段已经快速削弱了西方文明体系的软实力。其执政对“美国第一”的维系无疑是快速削弱的。
当然,影响美国全球领导力并不仅是敌视“亚洲化”世界的出现,特朗普在内部的联盟管理上问题重重。2018年,特朗普在北约布鲁塞尔峰会上毫不避讳批评欧洲盟国军费预算不足,对北约的集体安全承担义务不够。2019年8月在法国比利亚次召开的G7峰会上,特朗普又与联盟成员在俄罗斯是否重新纳入G7问题上陷入激烈争吵。在具体事务上,特朗普甚至计划每年对价值112亿美元欧洲商品加征关税,以报复欧盟对空客提供非法补贴,甚至威胁退出《开放天空条约》。在9月达成的美日初步贸易协议上,日本将撤销或削减约72亿美元的美国农产品关税,引起日本国内的强烈不满。为了确保自己在连任中的获得政绩,特朗普挥霍着自冷战后美国苦心经营的联盟政治体系,力图在减少投入转嫁战略负担的同时,继续享有战略利益。
在当前全球大变局的背景下,能否继续坚持经济全球化,维护自由贸易正常运转是当前国际经济秩序能否有序运转的根本问题。作为世界头号贸易大国的美国显然走向了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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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自2018年开始推动对华贸易战,加紧对俄罗斯进行制裁。在8月1日签署对俄制裁新文件,禁止国际金融机构为俄国企提供融资,禁止美银行参与对俄政府贷款事务等惩罚性措施之后,美国很快于9月1日正式实施对华3000亿美元输美产品中第一批加征15%的关税,对约75亿的欧盟产品加征10-25%的关税。特朗普激进的“逆全球化”措施不仅带来更多的不满,也推动了世界各国想象一个“霸权之后”世界的到来。届时,以美国为中心制度化的国际机制能否依然保留合作的规则,还是迎接一个新的无政府秩序战争状态,关乎各国的命运。
可控竞争还是新冷战
俄罗斯期待以美国在本阶段感到舒服的方式恢复关系,而特朗普总统也多次强调恢复对俄关系的正常化。在一个多极化的体系中,美俄在关系极差的前提下相互释放友好信号、克制国内压力的行为可以视为传达战略意图,减少双方误判的可能性。
11月8日,特朗普在白宫对记者表示,他正在考虑参加俄罗斯纪念二战胜利日的庆祝活动,以纪念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胜纳粹德国。俄罗斯驻美大使安东诺夫在新近成立的俄美商务委员会中致辞欢迎特朗普访问俄罗斯。安东诺夫之前就释放友善信号,强调美国仍旧是俄罗斯第一大直接投资来源国。
尽管告别了友谊,但美俄还是尝试将竞争放在可控的范围内,防止一个新的朋友(敌人)出现造成了这种决心的改变。中国的崛起自然会对美俄关系的持续改善造成冲击。作为超级大国,美国将中国视为“自由国际秩序”中的不稳定因素,并将应对中国崛起作为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的核心内容。进攻性现实主义理论家约翰·米尔斯海默认为美国要同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亚洲国家合作,阻止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但中美关系却并没有米尔斯海默理论来得简单,中美关系存在冲突性利益也存在共享性利益,双方利益复杂交织并没有分明的边界。这导致中美之间难以出现美苏时代的竞争局面,也更难形成两大阵营的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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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对中国崛起的担忧还源自中国软实力的不断增强及中俄关系的持续改善。中国多次强调,中国的崛起绝对不会重蹈列强争霸的地缘政治模式。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共建倡议就是通过消弥大陆文明与海洋文明地缘政治对抗,推动世界互联互通。这种基于和平发展而提出的开放型世界共建计划推动了中俄关系走向更高维度。两国“和而不同”的伙伴关系认知,将双方合作从双边层次提升到地区和全球层面,实现合作共赢的同时稳定了国际局势。
中国因素起到了锚定美俄冲突关系的作用。中国作为积极性力量的介入,当前国际体系实质上呈现出新“三角关系”,这种基于三边互动而非决定国际格局的新型互动关系将有力规避了新冷战。中美俄三角关系的稳定性框架将冲突局限于可以预测的冲突关系中,管道的畅通和各方的克制都促成了国际体系出现一种和平的权力转移局面。在国际体系百年大变革的浪潮中,中国对外的行为准则也会被大多数国家广为接受,并能同西方主导的行为准则共处。而美俄关系也随着中美俄三边关系的发展呈现出一定的缓和性,但这种缓和的动力源自国内。由于受“特朗普通俄门”和“美对俄制裁案”等因素的影响,美俄关系的缓和是条件性的、缓慢的进程。
谁是赢家:美俄地区秩序的重组
作为单极霸权,美国一直拥有巨大的“先发优势”,能够率先在地区进行布局。美国通过扩大盟友和伙伴关系,在地区中构造“自由世界领袖”的政治文化,压缩其他大国的生存空间,同时提供霸权公共产品为诱饵换取小国对大国的追随。中东作为美国权力投射的核心,一直受到持续性的关注。
自阿富汗战争之后,美国就将重心放在中东和大中亚地区,力图在诸大国之间打入楔子,对各大国的崛起进行战略预阻。但随着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在中东的优势正在迅速崩塌。新版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恐怖主义已不是美国核心关切,美国在中东自由势力扩展的步骤却没有戛然而止。特朗普高举孤立主义大旗,要求中东盟友承担更多的责任,将驻以使领馆迁到耶路撒冷令阿拉伯世界的盟友心寒。
相反,中东地区国家普遍接受了俄罗斯在中东的存在,一些国家甚至将俄罗斯视为唯一的朋友。在2018年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并对伊朗进行严厉制裁之后,美伊关系渐成为美国中东战略的败笔。相反,俄罗斯在伊朗和以色列的关系上取得积极的平衡,在国际社会为伊朗发声。随着叙利亚内战美国在美俄较量中败北,美国在中东地区影响力大为下降。2019年10月的普京出访中东具有标志性意义,俄罗斯加紧渗入中东,在同沙特和土耳其的互动中取得良好的成效。中东美俄势均力敌的局面正在迅速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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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亚地区,小国在地区秩序上也有一个逐步识别和认同的过程,自主性更强。在颜色革命前,欧亚地区并没有出现“叛逆”小国。随着西方力量对欧亚地区介入力度增强,国家建设观念市场的丰富逐渐推动了小国开始有选择的发展对外关系,并确定对外战略。
如美国对中亚的支持以及中国构建“一带一路”推动中亚次地区进一步成熟,中亚各国国家建设方案的强化,并采取平衡外交的战略方式。而在高加索地区,格鲁吉亚精英对西方发展道路的迷恋导致其坚定将西方视为格鲁吉亚的盟友;而亚美尼亚对土耳其的恐惧使其战略偏好倾向于追随俄罗斯,享受俄罗斯带来的战略“庇护所”的优势。而阿塞拜疆对穆斯林文化的信奉导致其对外战略倾向于保守,在俄罗斯和穆斯林国家采取平衡手腕。在乌克兰,由于国家道路的内部分歧造成精英战略偏好难以达成一致性,国家建设的弱化也增强这一种分歧,结果导致了乌克兰因对外政策出现分离问题。尽管乌克兰依然是制约俄欧关系的恢复,但美国对俄罗斯的强力制裁引发美欧相互间猜忌与批评,大西洋联盟关系的稳定性也在下降。从整体上看,俄罗斯依然控制欧亚地区的主导权,尽管这种权力在下降。美国再难以像过去一般自由渗透到欧亚地区。
因此,对美国而言,现今最急需而获得主导地位就是经济快速增长亚太地区。美国不顾俄方强烈反对单方退出《中导条约》,继续加强在欧洲和远东的导弹防御部署。在萨德问题上,俄中越是反对,美国及其盟国部署萨德的动作就愈发积极即是一个明证。
美国不仅强化在东北亚地区同盟体系的安全,同时增加对朝鲜的权力影响。2018年6月,特朗普和金正恩在新加坡实现了首次首脑会谈,并签署联合声明,就新型美朝关系达成共识。但双方存在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之后的河内会议很快无疾而终。围绕朝鲜半岛问题日益形成了中俄朝与美日韩两大力量体系,双方的分歧对立很可能导致半岛问题难以短时解决。俄罗斯作为“救火队长”,不仅成为朝鲜极为依赖的安全后盾,也渐成为东北亚安全的核心参与者。加之通过远东和西伯利亚开发吸引东北亚各国投入的“东向战略”,俄罗斯将在东北亚承担越来越重要的角色。
美俄关系的转圜:两个大力士的较量
对美国人而言,与俄罗斯共存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正如著名冷战史专家约翰·加迪斯所言,美国人需要“头脑清醒、精神镇定以及枕戈待旦”。而俄罗斯也需要变得强大,才能在现有的领土内生存和发展,避免国家解体的悲剧。美俄之间的差异不仅限于体制上的竞争,在媒体报道、国民感情甚至是办事风格都存在极大的差异。双方都存在不能容忍其他社会和政治体系存在的倾向,即使在历史上提供相互帮助也只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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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在使用霸权体系加紧战略挤压俄罗斯,却也通过个人的努力表达了一种模糊的态度。似乎美国人还是很希望与俄罗斯成为合作伙伴。特朗普这种想法可以说是当代美国对外政策的“幻象”,美俄关系的转圜历经机遇而错失努力,并不简单在于两国关系存在国际关系中的结构性问题,更多源自两国各自对国际体系的不同观察及其展现出来的积极努力。正如两个大力士总要较量谁更有力气一样,美俄担心在多次“比胆大”博弈中表现出认输的倾向。当然,不管哪个大力士赢了,另一个也绝不会认输。
【回顾】
美国观察 | 2020大选中的贸易政策:民主党能否撼动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
微信编辑:孔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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