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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28日，美国商务部公布的对2020年美国经济增长率的首次预估为-3.5%，这是美国经济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首次出现全年负增长。对比2019年美国2.3%的增长率，这意味着美国在2020年损失了5.8%的GDP。虽然萎缩的幅度很大，但仍然美国经济要远远好于很多权威机构在之前的预期。例如，在2020年年中，世界货币基金组织对美国经济增长率的估计为-8%，世界银行的估计为-7.9%，而摩根斯坦利的估计虽然更加乐观，但也为-5.8%。
那么，美国经济在新冠疫情下的表现究竟是好还是坏？在拜登政府上台后美国经济会有什么样的一个走向？
首先，美国经济在新冠疫情下的表现显然是优于可比的其他发达经济体。例如，发达国家整体在2020年的经济增长率预估为-4.9%。而在欧元区，这一数值为-7.2%。由此看来，美国经济的表现和欧元区相比显然是非常出色了。其中的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下面几个：首先，新冠病毒的传播是不受行政边界的限制的，所以需要不同地区之间有很好的政策同步性。这个情况下，行政权力的集中度至关重要。而相对于欧元区国家，美国存在一个权力大得多的中央协调机构，也就是美国的联邦政府。当然，很多人会不以为然，认为在特朗普的疫情政策下，就算有联邦政府也没法起到作用，但实际上，有联邦政府还是比没联邦政府要好得多。1910年底，距离清政府倒台还有不到一年，我国的东北地区爆发了一场世界罕见的大规模鼠疫。孱弱不堪的清朝中央政府在面对这样的灾害时依然可以迅速隔断交通，用最原始的防疫手段在四个月之内以死亡6万人的代价扑灭了鼠疫。而同期的印度死亡人数高达千万。所以，美国经济在新冠疫情下相对其他可比发达经济体表现更好是和美国自身的政治权力构架有关的。其次，相对于其他发达经济体，美国可以使用美元霸权把损失转移到其他国家。二战末期召开的布雷顿森林会议将由黄金支撑的美元确立为国际贸易融资的基准货币。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发布新经济政策，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从此，美元从一种由黄金支撑的货币转变为一种只有美国可以任意发行的全球性储备货币工具。目前，世界各国的外汇储备中美元储备平均占比达65%以上，其中新兴市场经济体的美元占比更高。在外汇交易中，用美元交易的比重平均约90%，有些外汇市场上美元的交易占比甚至高达99%以上。因此，美国可以通过不断的量化宽松来制造世界范围内的通货膨胀，从而获得铸币税以缓解新冠疫情对本国经济的负面冲击。这种手段是其他发达经济体所不具备的。第三，美国的人口密度要远低于其他发达经济体。美国每平方公里为35人左右，而欧盟范围内每平方公里为114人左右。新冠疫情在人群中传播的速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个国家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保持人和人之间的社交距离。显而易见的是，在一个人群密度更大的地区保持社交距离的经济代价会更高。例如，在欧洲，为了防止人群聚集，政府就很可能不得不用更严厉的方式来关闭餐馆，酒吧或者理发店。但在美国，由于人群之间天然的密集程度更低，这些场所被关闭的可能性更低一些。需要注意的是，我所说的美国经济在疫情下表现出色是相对于其他经济发达体而言，而不是说特朗普政府在新冠疫情下拯救了美国经济。这是因为，像大规模传染病这种负面冲击对一个国家经济的打击力本来就是非常有限的，无论是从程度还是持续时间上讲都是如此。美国哈佛大学著名经济学罗伯特·巴罗（Robert Barro）等人在2020年写了一篇论文，估算了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对世界经济造成的影响。根据最大的估计，那一次流感在世界范围内杀死了2%的人口（同时也杀死了特朗普的爷爷）。而美国当时的死亡率为0.52%。如果新冠病毒有这样的致死率，那意味着美国将死去170万人。显然，由于高效力的疫苗已经开始大规模在人群中接种，即使已经有超过40万人死亡，美国也不可能在新冠疫情中失去超过170万的人口（就算真的失去170万人口，考虑到西班牙流感主要杀死的是青壮年劳动人口，而新冠疫情有基础病的老年人致死率最高，因此新冠疫情对经济的影响也完全不可以和西班牙流感相提并论）。所以，我们可以把巴罗对西班牙流感对美国经济造成的损失的估算看成是新冠疫情给美国当前经济造成损失的上限。图为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罗伯特·巴罗。图片来源：Powerline根据巴罗等人的估算，1918年的西班牙大流感，即使按照2%的世界平均致死率（美国致死率实际仅有0.52%）来计算，也只会给美国的人均GDP造成6%的损失。忽略掉人口增长率等微小因素，这实际上可以看成是美国经济增长率的下降水平。如果把6%看成是损失上限，那今年美国损失5.8%的GDP简直是高得离谱，因为这几乎已经是我们所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另一个可以参考的标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了世界人均GDP损失了8.4%）。考虑到医疗和防疫技术进步，外加宏观经济管理能力的提升和美元霸权的加持，美国经济在疫情下的表现却并不比一百年前更好。一个国家的经济在遭遇外部的灾难冲击后一般会发生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不影响经济水平和增长率；第二种是影响经济水平但不影响增长率；第三种是影响增长率（当然也就必然影响经济水平）。我用日常的例子来说明一下这三种情况。设想你打算骑自行车从甲地到乙地，但不幸中途车子掉链子了。这个时候，你找个修车铺用了一个小时把车修好了。在修车的时候你其实也获得了休息，所以等车修好后你凭借更好的体力在后面骑出了更高的速度，最终达到乙地的时间不变，同时你在未来骑行的速度也没有影响，那就是水平和增长率都没有改变。在这种情况下，掉链子没有产生长期不利影响的关键是你的身体机能存在某种弹性，使得你可以在修车的时候存储体能，在后半程又发挥体能。经济体如果也有类似弹性，那负面冲击就不会对最终经济表现有影响。但是如果你的身体技能没有这种弹性，或者说你没法用一个小时内存储的体能来弥补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损失，那你到达乙地的时间就会比预期的晚，这就导致你的水平下降了。但因为你的自行车和身体本身没有改变，以后你的骑行速度不会有影响。换做经济体，这种情况就是外部冲击虽然导致GDP水平有所下降，但其增长率没有受到影响。第三种情况就是假设车子发生掉链子的故障导致你身体受伤。如果发生此类不幸事件，你不仅到达乙地的时间就会比预期的晚，将来骑行的速度也会因此下降。换做经济体，那就是外部冲击导致了经济体本身产生了结构性损伤，从而使其难以恢复到原先的增长率上去。这种惨烈的情况在历史上非常罕见，至少我一个也想不起来。因为即使很多发生了内战的国家，或者世界大战中的战败国，就算被打成了废墟，青壮年死伤殆尽，也极少在经济上变得一蹶不振。所以，一个合理的推测是美国在未来几年会处在第一种和第二种情况之间，也就是说，会有一部分2020年的GDP损失在之后的几年里被补偿回来，这主要体现为在后面的几年，美国经济会表现出反弹。当然，也有一部分损失会永久性失去，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次疫情不会对美国未来的增长率产生什么影响。我们继续来看西班牙流感的例子。在1918年西班牙流感爆发的当年，美国的道琼斯工业指数就从1917年的下跌21.7%变为上升10.5%，到了1919年，道琼斯工业指数更是上升30.5%。而根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默的估计（1988），早在1919年，美国的真实GDP就恢复了正增长。当然，当时的美国经济没有被西班牙流感重创背后的一个关键原因是美国在1917年宣布加入了协约国集团，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参加一战使得美国政府的支出急剧增加，这可以看成是一次无意的总需求扩张。在战争导致的总需求扩张面前，一次疫情对经济造成的影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所以在短期，拜登新政府一定会继续祭出扩张总需求的大招来迅速恢复经济。与此同时，为了更好的服务于这一目标，拜登新政府有足够的激励对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对华贸易战策略加以调整（张军，石烁，2021），甚至有可能对中国有所让步，以最大程度地利用中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的重要角色来重启后疫情时代的美国经济。在长期，新冠疫情没有可能动摇美国在军事，科技和美元上的霸权，所以不会对其未来的经济增长率产生任何可见的影响——两三年后美国经济会继续以疫情冲击之前的增长率稳定增长。
作者系复旦发展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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