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市场之路中止：阿根廷拒绝金砖国家正式成员资格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复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 Author 赵子昂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在2023年临近尾声之际，阿根廷新任总统哈维尔·米莱（Javier Milei）给巴西领导人写了一份信，表示由于新政府政策转变，阿根廷的金砖国家正式成员资格将不会在2024年1月1日生效。信件于12月22日抵达巴西利亚，同时也被发送给金砖国家其他成员国的领导人。但直到12月29日（2023年最后一个工作日），阿根廷政府才公布了这封信的存在及其内容。
2023年12月22日阿根廷政府致巴西拒绝加入金砖国家邀请的信
/图源：CNN（西班牙语）
原文翻译如下：
主席先生:
我很高兴就去年8月您在约翰内斯堡峰会决定邀请阿根廷共和国加入金砖国家集团一事给您写一份信。
如你所知，我过去几天所主持的政府的外交政策在许多方面与上届政府有所不同。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将对上届政府做出的一些决定进行审查。
包括前总统阿尔贝托·费尔南德斯在9月4日的信中提及的为阿根廷积极参与金砖国家集团而建立一个专门部门。在这方面，我想通知你，在现阶段，阿根廷共和国自2024年1月1日起作为正式成员加入金砖国家是不合时宜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强调我国政府致力于加强与贵国的双边关系，特别是增加贸易和投资流动。
在我期待与您会晤之际，我借此机会向您重申我最崇高的敬意。”
经过近两个月的铺垫，米莱这位手握电锯、发誓要大刀阔斧改革的“政治异类”终于中断了阿根廷拥抱新兴市场的道路，为充满不确定性的2023年划上了结尾。阿根廷和金砖有着怎样的渊源？米莱为何决定放弃阿根廷几任领导人努力争取并一直期盼的机遇？各界对于米莱放弃加入金砖国家有何评价与反应？在对金砖国际及其机制关上大门后，阿根廷将何去何从？
阿根廷与金砖国家的渊源
阿根廷自然资源丰富，是南美第二大经济体和中等收入国家。2022年阿根廷GDP总量6327.7亿美元，居世界第22位，人口4600万，居全球第33位，国家实力不凡。阿根廷借此跻身G20成员国，长期以来在国际社会中扮演重要角色。
但是阿根廷也长期被经济衰退和政局动荡所困扰，形成了过度印钞、财政赤字、外债高企、物价飞涨、增长停滞等局面。数十年来，阿根廷的左翼和右翼实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却始终没能解决该国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而代表着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金砖国家集团的崛起，以及其合作共赢、开放包容的合作机制的出现，似乎带给了阿根廷新的希望与选择。
根据阿根廷外交部官方信息，截至2023年8月24日，金砖国家的五个创始成员国占全球人口的42%以上、世界领土的30%、国内生产总值的23%和世界贸易的18%，金砖国家的商品和服务出口额占全球的 16%，进口额则占全球的15%。同时，就阿根廷对外贸易而言，金砖五国也占了阿根廷出口目的地的30%。
delINTI前主任Enrique Mario martinez在《现金增刊（el suplemento Cash）》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指出如果阿根廷与金砖国家加强关系，将在技术合作、住房、食品、知识经济和农业等领域拥有巨大机遇。
对于加入金砖国家，阿根廷政府也向往已久。从2015年开始，克里斯蒂娜（Cristina Fernandez de Kirchner）政府、费尔南德斯（Alberto Fernández）政府多次公开表达加入的愿望，他们希望通过金砖国家集团获得某些项目的直接财政援助目标，帮助阿根廷缓解正在经历的危机。费尔南德斯甚至将加入金砖国家视为进入新市场的机会。
起初，阿根廷并不在金砖国家集团的扩员考虑之列，因为阿根廷在经济方面困难重重且政局动荡。此外，巴西前届政府也并不乐见阿根廷加入金砖，认为阿的加入会降低巴西在拉美地区的优势地位和影响力。
阿根廷左翼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上台后，与费尔南德斯的中左翼政府在众多政策和观念上较为接近，阿巴关系升温，进入蜜月期。因此，卢拉转而支持并坚定推动阿根廷进入金砖国家。同时，金砖国家集团考虑到阿根廷的地缘政治效应和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以及金砖扩员时亚非拉地区平衡性，在约翰内斯堡峰会中还是批准了阿根廷的扩员资格。
然而，这一切努力随着米莱赢得2023年的阿根廷大选而成为了未知数。早在2023年8月，米莱就曾表示如果其上台，将不会与中国做生意，并主张与中国断绝关系，转而加强与西方世界的联系。2023年11月21日，米莱的首席外交顾问戴安娜·蒙迪诺（Diana Mondino)公开表示，阿根廷不会继续执行加入金砖国家的计划。
尽管如此，仍有学者对阿根廷加入金砖抱有积极态度。阿根廷国家科学技术研究委员会的伯纳贝·马拉卡尔萨（Bernabé Malacalza）认为，米莱为了获得阿根廷前总统、该国温和右翼领导人毛里西奥·马克里（Mauricio Macri）的支持，将不得不承诺与中国保持牢固的经济关系。智利天主教大学的弗朗西斯科·乌迪内斯（Francisco Urdinez）则表示，尽管米莱在竞选期间采取了极右策略，但阿根廷高度依赖中国与巴西的经济现实也会迫使其最终采取实用主义的立场，在与金砖国家的关系问题上采取萧规曹随的策略。此外，据La Libertad Avanza（LLA）的消息蒙迪领导的外交部团队也在认真分析维持与金砖五国关系的可能性。
可惜，米莱的最终选择仍是不再加入金砖国家。
宣布拒绝后的各方反应
对于阿根廷放弃金砖成员资格，金砖成员国的反应普遍较为平淡和冷静，认为对金砖国家合作进程来说，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接受《环球新闻》采访的巴西政府消息人士表示，巴西利亚对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立场“零意外（zero suspresa）”，因此其就放出了相关消息。同为拉美领导人、已经申请加入金砖国家的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直言，这是米莱所做的“最愚蠢的事情之一”。
阿根廷国内的政策界与战略界人士对米莱的行为也颇为不满。前阿根廷中央银行行长豪尔赫·卡雷拉（Jorge Carrera）认为，这一决定“首先是对推动我们加入的中国和巴西的不尊重（una falta de respeto sobre todo a China y Brasil, que empujaron nuestro ingreso）”。其次，这是将国际关系“过分意识形态化（de ideologizar excesivamente）”，从而把阿根廷国家利益置于次要地位的幼稚行为。
阿根廷国家科学与技术研究理事会研究员加夫列尔·梅里诺（Gabriel Merino）则认为“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决定，是极端意识形态化外交政策的典型（es una decisión lamentable，propia de una política exterior ultraideologizada）”
阿根廷记者兼社会学家Marco Teruggi也批评了哈维尔·米莱政府与美国的绝对结盟的立场，表示“在如此复杂的世界中，它更多地体现了意识形态立场（posicionamiento ideológico），而不是战略。”
但也有相对中立的学者表达的相对积极的观点。拉丁美洲问题专家R Viswanathan 大使表示：“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离开金砖国家对于阿根廷来说并不是损失。该国现在更加依赖美。”并称，“如果在金砖国家内部，米雷可能会发表令人愤慨的言论，让成员难堪，攻击其他成员，并从内部破坏金砖国家。”
他认为巴西作为一个没有历史包袱和内在的不安全感的真正独立的新兴大国，可以不用担心美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立场。但阿根廷目前没有机会犯站在美国对立面的错误。
智利前政府部长、波士顿大学弗雷德里克·s·帕迪全球研究学院研究（Boston University’s Frederick S. Pardee School of Global Studies）教授、弗雷德里克·s·帕迪长期未来研究中心临时主任（Frederick S. Parde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the Longer-Range Future）、驻华大使豪尔赫·海涅（Jorge Heine）表示：“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意识形态的决定。”他强调了阿根廷外交政策的意识形态转变，并指出了阿根廷面临的双重挑战，即一方面寻求与美国建立更紧密的关系，另一方面又冒着与巴西和中国等主要贸易伙伴关系紧张的风险。
米莱拒绝金砖国家的原因
1选举的惯性
米莱选择放弃加入金砖国家的直接原因是兑现竞选承诺，以获得选民好感，为此后执政打好民意基础。米莱在竞选期间明确表示反对阿根廷加入金，米莱提名的外长人选戴安娜·蒙迪诺（Diana Mondino）也表示阿根廷不会加入金砖机制。在2023年12月10日就任总统后，米莱兑现了他的政府改革、货币贬值等一系列竞选承诺。因此，暂不加入金砖国家集团也是他兑现竞选承诺的举措之一。
2米莱政府外交策略与偏好
其次，米莱政府在政治立场和外交政策方面也不同于前任政府。米莱的外交政策表现出与“西方自由国家”（“naciones libres de Occidente”），特别是美国和以色列的明确联盟。
由于前任费尔南德斯政府在经济上的糟糕表现——连续4年萎缩，过去12个月累计通胀达142.7%，创近30年最高纪录——阿根廷民众把主要责任归结于费南德兹及其所在政党。为了赢得民众好感，米莱宣称自己处理外交事务的方式“在许多方面都与上届政府不同”。费尔南德斯政府将加入金砖视为其重大外交成就，因此，米莱暂时拒绝加入金砖机制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彰显新政府在外交上“与上届政府不同”。
3米莱政府经济改革的需要
再次，米莱政府为应对阿根廷的经济衰落，采取了以放松管制为标志的经济战略，这与阿根廷长期以来强烈的国家干预主义传统形成鲜明对比。
一方面，阿根廷近期外汇储备已不足320亿美元，其外债规模在2022年底达2767亿美元，其中，仅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债务就达440亿美元。另一方面，据阿根廷国家统计局报告，阿根廷今年前11个月的累计通胀率已达到148.2%，财政压力巨大。在这种情况下，米莱迫切希望从美国获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或私人投资者的投资与融资以解燃眉之急。
虽然金砖国家集团有着较为成熟的长期投融资机制，以及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紧急贷款援助机制、成员国本币融资等多条融资渠道。但在米莱政府看来，这些收益在短期内难以获得。更何况米莱以美元代替阿根廷比索的政策构想本就需要其主动接近美国。由此，切断与金砖国家的合作便多了几分纳“投名状”的色彩。
4美国的影响
最后，米莱对于美国的意识形态偏好和美国的扶持也使得其更倾向于巩固与美国的关系。米莱自称无政府资本主义经济学家，推崇美国的发展模式，自视为自由的捍卫者，在个人情感和意识形态上均亲近美国。米莱在意识形态上的看法强化了他拒绝加入金砖机制的立场。
同时，在米莱选举的过程中，美国非政府组织“阿特拉斯网络基金会（Atlas Network）”是其竞选成功的重要推手，这使得其执政以来也不断回馈和讨好美西方。在这个意义上说，美国的干涉也是米莱拒绝加入金砖的重要原因。
“错”失良机之后
1经济改革前途未卜
在米莱拒绝金砖国家之际，他正艰难地试图通过最近几天宣布的两项改革方案，即《必要性和紧急性法令》（Decreto de Necessidade e Urgência，简称DNU）和《综合法》（Lei Ómnibus）。这两个一揽子计划加在一起共有一千多条条款，其中包括解雇 5000 多名公职人员，以及赋予总统更多权力。但他在立法机关面临阻力，因为他的政党在立法机关中占少数——257 名众议员中仅占 37 名，72 名参议员中仅有7名。他试图向盟友施压，甚至威胁要举行公众咨询以试图批准这些法令。与此同时，自上周以来，数千人走上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抗议米莱的经济改革法令。
米莱退出金砖国家使得本来糟糕的阿根廷经济失去重要外援，国际投融资也将变得单一化。一方面，金砖国家成员几乎都是阿根廷产品的大买家，约占其40%的产品出口，中国和巴西更是阿根廷经济支柱农牧业最重要的出口市场。原本加入金砖能够把阿根廷的出口提升至一个新水平，稳定地带来贸易利润以纾解困境。另一方面，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及金融机制不但可能帮助阿根廷摆脱财务困境，还能在基础设施建设和可持续发展项目方面为阿根廷带来投资。这也恰好是阿根廷迫切需要的投资领域。
2恶化外部环境
在加入金砖国家集团的问题上临时变卦将给阿根廷的国际信誉和国家形象带来负面影响。米莱的决策让阿根廷辜负了巴西力荐其加入金砖国家的一番好意。卢拉已经宣布将暂时搁置巴西与阿根廷的关系，直到弄清楚米莱政府与巴西打交道的计划。而米莱亲西方的外交政策和极右的社会经济政策也使得其在集体“左转”的拉美地区显得格格不入，并在拉美地区经济和贸易一体化扮演更加消极的角色。阿根廷政府出尔反尔的行为也将会使得其他想要同其开展合作的国家和国际组织心存芥蒂。
3未来可能回归金砖？
然而，米莱也并未把事情做绝。一方面，在写给金砖国家领导人的信中，米莱仍然提议同各国“加强双边关系”（intensify bilateral ties）并增加“贸易和投资流动”（trade and investment flows），并表示希望同五位领导人分别举行会晤。
另一方面，阿根廷对于信件的处理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外交的艺术——拖延到2023年最后一个工作日才公布不加入金砖的信件及其内容，既相对低调，避免惹怒金砖领导人，又断绝了其他金砖扩员国受其影响效仿退出的可能，以免落下带头破坏金砖机制的口实。这种外交安排也是金砖成员国的反应普遍较为平淡和冷静的重要原因。
因此，四川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郭兵云认为，米莱政府暂时拒绝加入金砖机制，并不意味着在其任期内不会改变立场。如果米莱无法及时从美西方获得他期待的帮助，不排除他将重新应邀加入金砖机制的可能。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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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tn.com.ar/internacional/2023/11/21/de-la-tensa-relacion-con-brasil-y-china-al-vinculo-con-el-papa-los-desafios-de-la-politica-exterior-de-milei/
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2_06_26_646458.shtml?s=zwyxgtjdt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4350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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