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最大汽车工会加持，拜登在摇摆州有救进而2024有一拼?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当地时间周三（1月24日），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nion Auto Workers, UAW）主席肖恩·费恩（Shawn Fain）宣布，这家美国最大的汽车工人工会正式支持总统拜登竞选连任。拜登随后在现场慷慨陈词：他自称“史上最亲工会的美国总统”，承诺加强美国本土制造、支持工人加薪和扩大工会。而正是在四个月前，身穿蓝领套装，头戴鸭舌帽的拜登现身UAW在密歇根州举办的罢工活动，成为首个亲临实地支持工会成员的在任总统。在初选伊始的关键时刻，全美最大汽车工会的背书为拜登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为他的对手——素以民粹形象和受工人支持为荣的特朗普敲响了警钟。

以汽车工会工人为代表的蓝领群体居住于“铁锈带”-五大湖附近传统工业衰退的地区。这一地区作为“关键少数”，聚集了在过往总统大选中没有固定党派投票倾向的“摇摆州”。在美国政治极化的背景下，这些工人选民的一票具有不成比例的影响。作为美式全球化高歌猛进中“沉默的大多数”，工人们的愤懑曾是把特朗普送入白宫的最大动力之一。而工会组织工人集体政治行动，塑造工人选票流向，在美国政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2024年，UAW及其他一众工会的推荐是否意味着拜登已胜券在握？拜登如何赢得更多工会和工人的支持？特朗普又如何利用蓝领工人的不满情绪重回总统大位？

2024年1月24日，美国总统拜登在获得UAW推荐后在该工会于华盛顿特区举办的集会上发表演说来源：CNN

大选中的工会因素：“得工人者得天下”

工会-工人-铁锈带-摇摆州，这是近十年来美国大选的关键词。罗斯福新政以来，民主党以代表底层工会工人和民众为己任，而共和党则更依赖财团和企业界的支持。然而，在90年代末全球化浪潮下，美国制造业向外转移，在金融服务业蒸蒸日上的同时，一批工业城镇产业萧条、人口减少，渐渐“空心化”。以克林顿、奥巴马和希拉里为代表的民主党精英便是这一趋势的推动者。因此，失业的制造业工人纷纷转向特朗普及其鼓吹的“美国优先”路线，盼望他能够争取更多的本土就业机会。正是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中，依靠着工人选民的支持，特朗普以微弱优势领先希拉里，拿下了宾夕法尼亚州、威斯康星州和密歇根州这三个关键州的所有选举人票，在普选票落后对手近300万的情况下赢得选举。但2020年，拜登赢回了这三个州，最终迫使特朗普搬出白宫。

2016年总统大选铁锈带地区选票分布情况，其中红色为特朗普领先区域、蓝色为希拉里领先区域；领先幅度越高，颜色越深来源：USA Today

出生于这一地区的拜登，深谙当地的选民心理，并付出了相当的努力以争取他们的支持。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教授琼·C·威廉姆斯（Joan C. Williams）认为，拜登在2020年选举中获得这些白人工人的力挺，有三个原因：一是在选前拜登经常在该地区造势，二是拜登强调就业的重要性，力图传达重振美国制造业的决心。最重要的是，拜登尊重工薪阶层白人，而希拉里则谴责特朗普的支持者是“可悲的人”。拜登反而以共情的姿态，指出身为百万富翁的特朗普欺骗工人：“我一生都与像特朗普这样的人打交道，他们会因为我们的贫困而看不起我们。”然而，在宏观的选票变动下，工会因素（Union votes）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加州大学和麻省大学两位学者在2013年的一篇研究中指出，美国的政治环境为工会动员其成员参与政治创造了强大的动力，特别是在选举期间。工会会员资格促进政治参与，尤其体现在与工会政治议程相关的领域（例如贸易政策、投资和劳工权益保护），和在推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人员的政治参与这两个方面。这些蓝领工人虽不对工会的政治动员言听计从，但方向协调，保持一致：一是因为他们参加工会，就是出于以集体谈判争取政治权益的动机，深谙“团结就是力量”。二是他们本身的政治知识较少，很依赖工会领导的专业本领。

在1980年代之前，铁锈带城市经济就以工会化的制造业为基础。两种人是地方政治的主角：工厂主和工会领导人。由于利益冲突，他们以呼吁选民支持市议会的“亲工会”或“亲商界”政客争取各自的政治影响力。在联邦选举期间，商会和工会团体则分别是共和党和民主党争取选票的关键。然而，随着民粹主义的上升和当地产业的衰落，工会成员在工人群体所占的比例下降，这给了特朗普跳过工会直接与工人沟通的机会。这也意味着特朗普不需要与工会领导层展开利益交换和谈判，只需满足工人个人的情绪化诉求。奥巴马政府推动的自由贸易协定更让一些重要的工会选票拱手让人。然而，目前工会仍掌握足足一成有纪律的、密集分布的工人选民选票，足够左右个别摇摆州的投票率和选票流向。

汽车工会与拜登：挣来的支持

为争取重要工会的支持，拜登也可谓不留余力。在执政初期，他解雇了被认为对劳工不友好的前任政府劳工官员，并签署了行政命令，将所有联邦雇员和所有联邦合同的最低工资提高到 15 美元。他大力支持阿拉巴马州的亚马逊工人组织工会。他还推动并签署了基础设施法案（Infrastructure Investment and Jobs Act），声称将创造“高薪工会就业机会”，以及通货膨胀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其中包括维持现行工资水平并鼓励能源工人加入工会。

UAW是拜登在选举期间的重点争取对象，而密歇根州又是UAW旗下40万活跃会员和 58 万退休会员中人数最多的州。工会估计，2016 年大选时只有约 30% 的会员支持特朗普。UAW 前发言人、公共关系顾问布莱恩·罗滕伯格（Brian Rothenberg）引用选举季初期的内部调查称，大约三分之一的该工会成员支持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三分之一支持共和党，其余三分之一是摇摆选民。然而，之前的选后调查显示，大约60%的现任和退休会员通常会在11月份投票给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但如果没有工会的正式表态，拜登很难确保关键州的投票率和支持率。

近期密歇根州民主党候选人和共和党候选人民调一览，共和党取得优势来源：FiveThirtyEight

正如UAW主席费恩所言，“我们的支持必须被挣来（must be earned）”。因此，拜登想要获得推荐，绝非易事。UAW并没有在去年明确表态，而是对政府加速向电动汽车转型的政策表示不满。电动汽车的成本更高、生产率更快、生产零部件更少——这些意味着工人薪资的下滑和就业岗位的减少。虽然UAW早早便表示支持拜登的绿色能源政策，但由于《通货膨胀减少法案》中缺乏对工会所属的汽车行业工作岗位的支持，UAW依旧不满。拜登政府还向福特提供了90亿美元的政府贷款，以用于在田纳西州和肯塔基州建造三个电动汽车电池厂。该公司却没有承诺在那里创造高薪工会就业岗位。这也令费恩感到失望。考虑到组装电动汽车所需的工人数量少于制造传统汽车所需的工人数量，为了弥补失去的装配先工作岗位，UAW希望在建设中的电池和其他电动汽车零部件的工厂中建立组织，以利用拜登气候立法中包含的税收优惠政策。在去年9月的罢工中，借助拜登政府的支持，该工会争取到在电动汽车电池厂扩展组织的机会，并推动Jeep的母公司Stellantis重开伊利诺伊州的汽车工厂。这被认为是UAW选择支持拜登的关键利益交换。另一方面，特朗普曾利用UAW与政府的分歧，批评拜登“荒谬的绿色新政运动”。在拜登现场力挺UAW罢工的即日，特朗普在密歇根州一个没有工会组织的汽车组装线旁举办造势活动，希望借此离间工人和工会的关系。

2023年9 月 26 日，美国总统拜登加入了密歇根州贝尔维尔的UAW罢工纠察队队伍，以表达对工会正在进行的罢工的支持，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在任总统亲临罢工现场支持工会来源：华盛顿邮报

也许特朗普更大的危机在于费恩对特朗普“工人之友”形象的颠覆。在为拜登拉票的集会现场，费恩称特朗普是个“工贼”（scab），该称原指罢工期间跨越纠察线（Picket Line），并仍在生产线劳作的工人。费恩更向工人喊话：“特朗普是一位亿万富翁，这就是他所代表的群体。假设特朗普在汽车厂工作，他不会是UAW的会员——他会成为一名试图压榨美国工人的管理层。” 费恩进一步称，拜登“押注美国工人”，而特朗普“指责美国工人”。 其他工会管理层和劳工专家也对特朗普的“反工会”形象表示不满。UAW俄亥俄州和印第安纳州地区主任戴夫·格林（Dave Green）直言特朗普“除了口头上的支持之外，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支持劳工组织。密歇根州立大学的彼特·伯格（Peter Berg）认为，“如果你让保守派进入最高法院，他们更关心企业和股东，而不是工人。”

2023年9月27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在密歇根州一个没有工会组织的汽车组装厂中发表演说来源：纽约时报

拜登也附和这种论述，赞赏了汽车工人在2008年金融危机中对行业的贡献，并肯定和支持工人们的加薪和其他福利诉求。 “我一直在为强大的汽车工业而奋斗，让UAW制造的汽车引领世界。” “是你们建立了这些标志性公司。你们建立了通用汽车。在最糟糕的时刻，你们为拯救这些公司而做出了牺牲。当这些公司蓬勃发展时，你们应该受益。” 拜登更作出了“挺国货”的承诺：“美国企业界找到了世界上最便宜的劳动力，他们将工作岗位送给了这些工人，并将产品送回给我们。” “但现在时代变了。我们在这里生产产品并将其运送到海外。买美货，建设美国。”

摇摆州内逐渐“翻蓝”的工会

早在2023年，UAW就频频放出反对保守势力、厌恶特朗普的信号，但始终未拍板“翻蓝”。或许是因为，拜登并不是汽车工会成员喜欢的民主党人——其任内对电动汽车的支持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传统汽车业工人的利益。费恩曾于2023年5月表示，UAW尚未准备好支持拜登连任，因为汽车工人们正因拜登政府力推电动汽车产业而忧心忡忡。但最终在2024年初，UAW还是选择站队拜登，费恩也表示“不再害怕”拜登的电动汽车政策。

而相较于踌躇不定但最终表态“翻蓝”的UAW，美国的工会联合会在2023年便表示支持拜登，旗下的工会亦早有表示。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The 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and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 AFL-CIO）代表着60个美国工会，包括超1250万工人。2023年6月，AFL-CIO主席利兹·舒勒（Liz Shuler）向拜登表示了支持，是AFL-CIO有以来最早动员投票支持总统的一次。“毫无疑问，乔·拜登是我们一生中最支持工会的总统。”

2023年6月，总统拜登在费城AFL—CIO举办的集会上发表讲话图源：The Guardian

美国运输工人联盟（The Transport Workers Union of America, TWU）涵盖航空、铁路、交通、公共事业和服务行业的十五余万工人。2023年6月，TWU主席约翰·萨缪尔森（John Samuelsen）为首的联合会领导层以集体名义向拜登总统致信，表示支持连任。信中，萨缪尔森大力赞赏拜登政府于2021年签署的基础设施投资计划对交通运输、铁道行业的重要意义。美国航空公司、运输公司和铁路公司的员工在拜登力推的基建资金框架下获得超470亿美元和额外的就业保护，并在向企业谈判利益时获得更多权力。此外，禁止反工会性的收购行为、劳工保护标准的明确以及基建计划的可持续性等，都是TWU在拜登任内实际获益的体现，也是2024大选“翻蓝”的驱动因素。尽管TWU的人口众多、族群构成复杂，但拜登任内对基础设施投资的重视和落实确实让交通运输领域的工人获益匪浅，足以弥合经济利益以外的因素。美国公共服务工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State, County and Municipal Employees, AFSCME）的成员多为护士、儿童保育员和环卫工人等公共服务人员。该协会尤其重视民众福利中的医疗保健和退休金，例如支持加强《平价医疗法案》（ACA），尤其是老龄工人的医疗保险和补助金；力挺全民养老金保障，反对401（K）计划（一种基金式的养老金制度，因取消了兜底资金而让退休工人陷入逐底竞争）。同样地，2023年6月AFSCME主席李·桑德斯（Lee Saunders）便代表协会为拜登背书，表示拜登“尊重并保护劳动人民”，而前总统（特朗普）则“在背后捅刀”。“拜登上台前，这些政客（指特朗普等共和党人）在镜头前与一线公共服务人员握手，在镜头关闭后便无所作为。”此外，还有其他工会也对拜登表示了支持，如国际电力工人组织（IBEW），Unite Here烹饪联盟等。

2023年6月，AFSCME成员在费城为拜登的演讲而欢呼来源：AFSCME官网

殊途同归：必须争取的工人群体

由于美国大选的“选举人团”制度和“赢者通吃”法则，两党候选人向来都最为重视关键摇摆州的胜负。在23日的电话会议上，拜登竞选团队表示“渴望与特朗普在摇摆州较量”，同时还攻击特朗普在摇摆州竞选中的明显弱点，即选民基本盘不够大。但事实上是，拜登依靠的民主党选民联盟也稍显分散，未能赢得民主党所有选票。

当地时间1月25日，受路透社支持的益普索（Ipsos）民调数据显示，在全国范围内特朗普以40% 对34% 领先拜登6个百分点。而Detroit News 1月9日公布的民调数据显示，特朗普在密歇根州的支持率为47%，拜登则是39%，两者相差8个百分点——而CNN的民调数据则拉大到10个百分点。在总体选情上，追求连任的拜登仍需要不断扩大和稳固支持团体，其中工人群体十分重要——尤其是对于关键摇摆州的“铁锈带”地区。而毫无疑问，UAW及时的背书支持极大地激励了拜登。

2024年1月9日，密歇根州民调数据显示特朗普依旧领跑来源：The Detroit News

考虑到UAW团体的成员构成颇为复杂，是一个民主党、共和党和无党派人士的混合体。因此，一些劳工专家认为，UAW通常会对候选者延迟表态。前UAW发言人布莱恩·罗森伯格 (Brian Rothenberg) 表示，聚集了38 万名工人会员的UAW，通常是最后支持总统候选人的工会之一。例如，在2020年大选中，UAW直到4月21日才表示支持拜登。如今，拜登在2024年1月底便早早成功获得了UAW的支持，保住了不容丢失的一个工会群体，巩固了一处选民基本盘，避免选民分散化。一名拜登竞选团的官员表示，UAW的支持对拜登在11月赢下密歇根州“意义重大”，因为这有利于抗衡来自该州穆斯林选民因不满拜登政府力挺以色列而带来的怒火。奥克兰大学政治学者大卫·杜里奥（David Dulio）表示，特朗普希望通过取悦工人选民，重现八年前的选举成功。然而这一前景受到了费恩与拜登达成的谈判成果的冲击，这对工会会员来说是一项重大利好，也意味着会员会追随费恩的政治表态。受到UAW的背书支持，拜登似乎对关键摇摆州尤其是“铁锈带”的选情颇为自信。据美媒消息，当地时间26日，获得UAW的支持的拜登马不停蹄地赶往关键摇摆州之一的威斯康星州，在苏必利尔市的布拉特尼克纪念大桥（Blatnik Memorial Bridge）访问基建工地一线的工人，并大力宣传自己任内的经济成绩与基础设施开支。显然，拜登希望在基建议题上为自己在摇摆州造势，拉拢更多当地工人团体。在经济方面，拜登政府一直被公众诟病的高通胀率和就业等问题，进入2023年下旬后也逐渐回稳，这让拜登有底气向工人宣传。美联社记者Scott Bauer指出，拜登对摇摆州工人阶层的努力争取，以及对郊区的拉拢，有利于对冲共和党在乡村地区的选民基础。

2024年1月26日，拜登在威斯康星州与工人见面来源：Wisconsin Public Radio

相较之下，特朗普团队则试图离间工会成员与工会领袖，认为后者并不代表工人阶层利益，甚至是一个背叛者。在特朗普总统任内，白宫与工会之间的矛盾便被持续放大。特朗普试图限制工会权力，还辱骂工会领导人。他还鼓励工人停止缴纳工会会费，宣称自己可以带给工人更大利益。事实上，共和党人长期将自己定位为“反工会”势力，同时声称力挺工人，将“工会”与“工人”二分，并攻击长期以来一直支持民主党的劳工组织。如今，共和党团队也经常声称普通工人和工会领导层“并不在同一战线上”。1月27日，特朗普挖苦了UAW对拜登的支持，称费恩“根本不了解汽车行业的未来”和正在将未来的汽车产业向中国拱手相让。“（工人们）请开除这个混蛋（get rid of this dope）并投票给我，我会将汽车工业带回美国。”特朗普咄咄逼人的言辞依旧贯彻着“工人”“工会”二分的竞选逻辑。显然，特朗普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弃工人群体，更不可能忽视“铁锈带”，但其策略是否奏效尚待更新的民调数据检验。迄今为止，拜登基本宣告了对工会团体的胜利，但并不意味着拜登已经赢得工人团体的支持。截止2022年底，美国工人群体中只有10%的人加入了正式的工会，但可不否认工会成员的政治影响力非常大。UAW的支持能够给拜登在关键州的左右摇摆中注入了一针颇为团结的强心剂，但这是否足以让拜登在“铁锈带”消除后顾之忧，高调造势？面对全美庞大的工人群体，拜登恐怕依旧要做足准备，并不免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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