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看好的德桑蒂斯折戟，因他不够激进？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引言

2024年1月21日，佛罗里达州州长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宣布退出美国总统竞选共和党初选，但是美国媒体关于他失败的原因，依然有很多讨论。德桑蒂斯曾经是共和党一部分选民和政客寄予厚望的人物，被称作“有头脑的特朗普”或“有内涵的特朗普”。他言论稳健、风度翩翩，道德品质没有争议，从来没有卷入性丑闻和法律诉讼。因此很多共和党政客认为，德桑蒂斯的掌权不会像特朗普那样对美国的宪政秩序和民主价值观造成重大冲击，他们策划支持德桑蒂斯取代特朗普。 在2020年美国新冠大流行的高峰时期，德桑蒂斯有一些比较出色的表现，使得佛罗里达遭受疫情冲击的程度不是那么严重。保守派官员应对大流行普遍非常糟糕，德桑蒂斯则赢得了一片声誉。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特朗普意外失利，导致他在共和党内的支持率明显下降。德桑蒂斯的支持率一度超过特朗普，并且在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两人旗鼓相当。不过，2023年5月德桑蒂斯正式宣布竞选总统之后，他的支持率迅速下跌。最终，在2024年初共和党的两场“领跑”初选中，德桑蒂斯在艾奥瓦州仅得到21%的选票，在新罕布什尔州仅得到0.7%的选票。不到一年里，他遭遇如此强烈的反差，让人感到疑惑。

共和党总统初选几位主要候选人全国范围的民意支持度的变化 蓝色线为特朗普的支持率；玫瑰色线为德桑蒂斯的支持率；绿色线为黑莉的支持率数据来源：美国广播公司新闻网

01

美国主流媒体

没有为德桑蒂斯的失败提供满意的解释

德桑蒂斯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德桑蒂斯宣布退选之后，主流媒体一般认为，他失败的原因在于团队管理混乱、资金使用方式不合理。例如，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分析认为，德桑蒂斯团队雇员过多，导致过快地消耗了竞选资金。此外，他在成功连任佛罗里达州长六个月之后才宣布竞选总统，没有趁热打铁，民众已经失去了热情。此外，他的竞选活动显得非常混乱、群龙无首，不能向民众传达连贯的政治信息。此外，他本人和团队不如特朗普擅于使用推特传播自己的观点，导致缺乏塑造舆论的能力。 彭博社则批评，德桑蒂斯没有针对特朗普威胁美国宪政秩序的做法进行批判，没有针对特朗普承诺赦免“国会山暴乱”叛乱分子的企图进行谴责，因此他是一个机会主义的胆小鬼。类似地，美国保守主义的旗舰杂志《国家评论》（National Review）则认为德桑蒂斯对特朗普的批评是高度克制的，没有与之划清界限。他说话小心翼翼，不擅长处理与捐助者的关系，也不擅长动员选民。 不过，主流媒体提供的上述几种解释，显然都不是德桑蒂斯失败的真正原因。还有一些分析认为，德桑蒂斯和特朗普的选民是重叠的，但他没有找到一种给特朗普“挖墙脚”的策略。他急于试图证明自己比特朗普更加优秀，于是攻击陷入封口费丑闻的特朗普。但是他又担心激怒特朗普的支持者，因此不敢完全和特朗普撕破脸皮。这种缺乏主见、畏首畏尾、唯唯诺诺的做法，导致没有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选民。 更为流行的说法是，德桑蒂斯没有为选民们提供一种比特朗普更为激进的政治议程。这种观点似乎很容易理解。特朗普之所以得到共和党选民的拥护，是因为共和党选民痛恨拜登，反对引进移民，反对极端的多元主义政治议程。因此特朗普的口号越是极端，他的粉丝就越对他忠诚；特朗普越是遭到各种诉讼，就越可以激发他的支持者对于现行政治和司法体系的不满。而德桑蒂斯的温文尔雅则导致他逐渐失去了吸引力，尤其是在特朗普遭遇各种诉讼之后德桑蒂斯本人就被边缘化了。

02

激进的政治议程真能吸引到粉丝？

特朗普和德桑蒂斯的选民基础，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叠的。但是德桑蒂斯采取的竞选策略，是宣称自己才是代表真正的保守主义，不断攻击特朗普“不够保守主义”。例如，他批评特朗普在移民问题上不够坚决，并且宣称应该“击毙”非法移民。他还攻击特朗普在同性恋问题上立场不够鲜明，认为自己更有能力捍卫美国的道德传统。他认为自己应该取代特朗普成为“反觉醒”运动的旗手。 此外，德桑蒂斯还总是在一些选民不太关心的、不太重要的议题上与特朗普纠结。例如，他标榜自己在应对大流行中表现优异，甚至宣称要追究特朗普在新冠大流行中的责任。但实际上，这些口号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帮助，因为美国那些受教育程度不高的民众其实很认同特朗普在大流行中的做法，而且现在已经不再关心大流行时期的事情。 特朗普总是被人称作是“民粹主义者”、“种族主义者”，或者“极端的保守主义者”，但事实上这是美国主流媒体给他贴的标签。这种称谓对于我们理解特朗普是一种误导，我们应该在比较中来真正理解特朗普的政治定位。中央民族大学的强世功教授的说法可能更为准确。特朗普其实是“左翼保守主义”，而不是“右翼保守主义”。这两种保守主义描绘的美国政治秩序和世界秩序截然不同。斯蒂芬·班农（Steve Bannon）曾经被特朗普聘为战略顾问，但是很快他就被赶出了白宫，原因很简单，特朗普并不喜欢班农那种极端的保守主义。德桑蒂斯攻击特朗普“不够保守”，他假定今天的美国人一定喜欢保守主义，但他恰恰算计错了，任何一种特定的“主义”只能具有有限的吸引力。 特朗普的政治议程其实并不极端，相反它很灵活。如果说特朗普是“种族主义者”，那么我们忽视了一个基本的事实，即从2012年罗姆尼代表共和党竞选总统，到2016年和2020年特朗普两次竞选总统，再到2022年中期选举，共和党在拉美裔、非洲裔、华裔群体中的支持率是不断上升的，目前少数族裔（有色人种）占共和党选民的比重接近于20%。德桑蒂斯的问题在于，他只是将自己定位为白人利益的代表者，不断对抗庞大的少数族裔群体。相反，特朗普从来没有说自己一定是白人利益的代表者，他也从来没有说一定要反对引进移民，而是说反对过度引进低素质的移民。

妮基·黑莉（Nikki Haley）图片来源：AP Photo

在这个问题上，德桑蒂斯和妮基·黑莉（Nikki Haley）其实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没有搞清楚今天的美国人究竟需要什么，他们也没有清楚地定位自己应该努力去吸引哪些群体。黑莉代表的是共和党内的温和派势力，也就是所谓的新保守主义。新保守主义在里根和小布什时期极盛一时，但是持续的对外战争导致其声名狼藉，今天已经没有多少人支持它。德桑蒂斯则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认为越是激进的保守主义就越得到民众的支持，但实际上这种假定也是偏执的、错误的、狭隘的。特朗普则擅于灵活变通，他从来没有认为右翼的路线就一定受欢迎，例如他最近试图与福音派教会和顽固的反堕胎主义者保持一定距离，但是这样做丝毫不影响他的支持率。

03

“文化战争”

不是决定政治支持率的关键

表面上看，德桑蒂斯和特朗普都是保守主义者。德桑蒂斯退选之后，他的绝大多数支持者都转向支持特朗普，而不是黑莉。但是，两人的政治路线还是有很大不同，德桑蒂斯主要采取的是“文化战争”的路线，而特朗普主要关注的是“经济议题”。 实际上，在任何国家，老百姓最关心的永远是自己的腰包里有多少钱，而不是领导人采取什么样的文化政策。德桑蒂斯在这个问题上犯了低级的错误，他对文化战争的过度关注，不仅导致民众的审美疲劳，而且失去了捐助者的支持。特朗普虽然不支持LGBT运动，但是他并不极端，因此他在这个群体中也有一定支持度。德桑蒂斯指责特朗普对 LGBT选民过于友好，但这样做并不会提升他的选情。德桑蒂斯口号喊得很响亮，但是民众难以从中获得实惠。 与德桑蒂斯的“文化战争”路线相比，特朗普的经济路线更容易产生效果，因为美国绝大多数人依然是穷人。特朗普在年收入五万美元以下的群体中得到广泛支持，无论是什么族裔、什么性取向，这个规律是不变的。而德桑蒂斯则只能吸引年收入五万美元以上的群体，选民数量非常有限。 那么，特朗普如何保证让选民认为自己的经济路线可以给他们带来实惠呢？他其实非常接地气。一个就是通过减税来保证经济体系的活力；另一个就是放弃国际主义，转向孤立主义，使得美国将有限的资源用于改善国内民众的生活。特朗普其实代表的是共和党选民中的底层，或者说他的政治路线是“左翼保守主义”。虽然美国的工会传统上是支持民主党的，但是特朗普可以绕过工会直接争取到铁锈带工人的支持。与特朗普相比，黑莉顽固支持乌克兰，显然在今天是不得民心的；德桑蒂斯表面上反对继续对乌克兰提供援助，但是他不够坚决，这也导致他失去了民众的信任。

04

结论：

德桑蒂斯在2028年

真能成为特朗普的继承人吗？

《纽约时报》最近披露了一个美国精英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特朗普以前在受过大学教育的选民中处于弱势。德桑蒂斯的顾问曾经认为，受教育程度是德桑蒂斯有可能超越特朗普获得提名的潜在起点。但是，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反转，很多受过大学教育的保守派转向支持特朗普。即使是精英群体，也开始希望优先考虑国内问题，而不是外交关系。根据福克斯新闻的民意调查，特朗普在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共和党人中的支持率在去年翻了一番，达到60%。 中文媒体上还经常会看到一种说法，认为如果共和党提名特朗普而不是黑莉作为总统候选人，那么大量中间选民甚至共和党温和派选民将会支持拜登。这种说法其实已经不适合今天的情况，2020年选举的经验对我们已经没有参考意义。因为特朗普本身已经变得非常务实，他并不极端，也并不激进。他可以得到各种地域、各种族裔、各种性取向、各种受教育程度的选民的支持。相反，拜登为了与特朗普对抗，他会讨好激进左翼。在这种情况下，中间选民和共和党温和派不可能支持民主党的激进政策，他们权衡之后会发现，特朗普的政治立场与自己更加接近。 很多分析认为，德桑蒂斯在2028年将会继承特朗普的政治衣钵。但是，就目前而言，共和党内部有其他人更有可能成为“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的旗手，他们与特朗普的理念更为接近，或许更有可能得到特朗普及其粉丝的青睐。

特朗普与德桑蒂斯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德桑蒂斯在退选之后，并没有认真反思自己的得失。他将责任归咎于选民，认为选民没有克服极端寒冷的天气给予他足够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德桑蒂斯似乎并不擅长处理经济议题，政绩平平。他只是痴迷于攻击LGBT群体，在学校采取极端严厉的文化封锁政策。虽然他暂时赢得了与迪士尼之间的官司，但是这对他的政治前途没有明显的帮助，佛罗里达州的经验不能简单推广到全国。 可以预计，四年之后，一定会有更多共和党政客效仿特朗普的经验。德桑蒂斯错过了这次选举，四年之后是否还有机会，就不好说了。

作者：孟维瞻

（复旦大学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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