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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为死去的孩子做点什么?|二湘空间
如同“山川异域”一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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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丨我们在夏天结婚好吗?
三毛
楚尘文化
2021-03-31
沙漠生活是冒险的,同时也是寂寞的,然而在三毛那里,平实的生活中亦有着无限的丰盛与灵动。
本文选自三毛散文集《撒哈拉的故事》,讲述了她与丈夫荷西在沙漠之中匆匆忙忙的结婚经历,虽然曲折,终归动人。
三毛
01.
去年冬天的一个清晨,荷西和我坐在马德里的公园里。
那天的气候非常寒冷,我将自己由眼睛以下都盖在大衣下面,只伸出一只手来丢面包屑喂麻雀。
荷西穿了一件旧的厚夹克,正在看一本航海的书。
“三毛,你明年有什么大计划?
”他问我。
“没什么特别的,过完复活节以后想去非洲。
”
“摩洛哥吗?
你不是去过了?
”他又问我。
“去过的是阿尔及利亚,明年想去的是撒哈拉沙漠。
”
荷西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任何三毛所做的事情,在别人看来也许是疯狂的行为,在他看来却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跟他在一起也是很愉快的事。
“你呢?
”我问他。
“我夏天要去航海,好不容易念书、服兵役,都告一个段落了。
”他将手举起来放在颈子后面。
“船呢?
”我知道他要一条小船已经好久了。
“黑稣父亲有条帆船借我们,明年去希腊爱琴海,潜水去。
”
我相信荷西,他过去说出来的事总是做到的。
“你去撒哈拉预备住多久?
去做什么?
”
“总得住个半年一年吧!
我要认识沙漠。
”这个心愿是我自小念地理以后就有的了。
“我们六个人去航海,将你也算进去了,八月赶得回来吗?
”
我将大衣从鼻子上拉下来,很兴奋地看着他。
“我不懂船上的事,你派我什么工作?
”口气非常高兴。
“你做厨子兼摄影师,另外我的钱给你管,干不干?
”
“当然是想参加的,只怕八月还在沙漠里回不来,怎么才好?
我两件事都想做。
”真想又捉鱼又吃熊掌。
荷西有点不高兴,大声叫:
“认识那么久了,你总是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我服完兵役了,你又要单独走,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在一起?
”
荷西一向很少抱怨我的,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面将面包屑用力撒到远处去,被他一大声说话,麻雀都吓飞了。
“你真的坚持要去沙漠?
”他又问我一次。
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
“好。
”他负气地说了这个字,就又去看书了。
荷西平时话很多,烦人得很,但真有事情他就决不讲话。
想不到今年二月初,荷西不声不响申请到一个工作(就正对着撒哈拉沙漠去找事),他卷卷行李,却比我先到非洲去了。
我写信告诉他:
“你实在不必为了我去沙漠里受苦,况且我就是去了,大半时间也会在各处旅行,无法常常见到你——”
荷西回信给我:
“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
我们夏天结婚好吗?
”信虽然很平实,但是我却看了快十遍,然后将信塞在长裤口袋里,到街上去散步了一个晚上,回来就决定了。
今年四月中旬,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退掉马德里的房子,也到西属撒哈拉沙漠里来了。
当时荷西住在他工作的公司的宿舍里,我住在小镇阿雍,两地相隔来回也快一百里路,但是荷西天天来看我。
“好,现在可以结婚了。
”他很高兴,容光焕发。
“现在不行,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各处去看看,等我回来了我们再结婚。
”我当时正在找机会由撒哈拉威(意思就是沙漠里的居民)带我一路经过大漠到西非去。
“这个我答应你,但总得去法院问问手续,你又加上要入籍的问题。
”我们讲好婚后我两个国籍。
于是我们一同去当地法院问问怎么结婚。
秘书是一位头发全白了的西班牙先生,他说:
“要结婚吗?
唉,我们还没办过,你们晓得此地撒哈拉威结婚是他们自己风俗。
我来翻翻法律书看——”他一面看书又一面说,“公证结婚,啊,在这里——这个啊,要出生证明,单身证明,居留证明,法院公告证明……这位小姐的文件要由贵国出,再由贵国驻葡公使馆翻译证明,证明完了再转西班牙驻葡领事馆公证,再经西班牙外交部,再转来此地审核,审核完毕我们就公告十五天,然后再送马德里你们过去户籍所在地法院公告……”
我生平最不喜欢填表格办手续,听秘书先生那么一念,先就烦起来了,轻轻地对荷西说:
“你看,手续太多了,那么烦,我们还要结婚吗?
”
“要。
你现在不要说话嘛!
”他很紧张。
接着他问秘书先生,“请问大概多久我们可以结婚?
”
“咦,要问你们自己啊!
文件齐了就可公告,两个地方公告就得一个月,另外文件寄来寄去嘛——我看三个月可以了。
”秘书慢吞吞地将书合起来。
荷西一听很急,他擦了一下汗,结结巴巴地对秘书先生说:
“请您帮忙,不能快些吗?
我想越快结婚越好,我们不能等——”
这时秘书先生将书往架子上一放,一面飞快地瞄了我的腰部一眼。
我很敏感,马上知道他误会荷西的话了,赶快说:
“秘书先生,我快慢都不要紧,有问题的是他。
”一讲完发觉这话更不伦不类,赶快住口。
荷西用力扭我的手指,一面对秘书先生说:
“谢谢,谢谢,我们这就去办,再见,再见。
”讲完了,拉着我飞云似的奔下法院三楼,我一面跑一面咯咯笑个不停,到了法院外面我们才停住不跑了。
“什么我有问题,你讲什么嘛!
难道我怀孕了。
”荷西气得大叫。
我笑得不能回答他。
02.
三个月很快地过去了。
荷西在这段时间内努力赚钱,同时动手做家具,另外将他的东西每天搬一些来我的住处。
我则背了背包和相机,跑了许多游牧民族的帐篷,看了许多不同而多彩的奇异风俗,写下了笔记,整理了幻灯片,也交了许多撒哈拉威朋友,甚至开始学阿拉伯文。
日子过得有收获而愉快。
当然,我们最积极的是在申请一张张结婚需要的文件,这件事最烦人,现在回想起来都要发高烧。
天热了,我因为住的地方没有门牌,所以在邮局租了一个信箱,每天都要走一小时左右去镇上看信。
来了三个月,这个小镇上的人大半都认识了,尤其是邮局和法院,因为我天天去跑,都成朋友了。
那天我又坐在法院里面,天热得像火烧似的令人受不了。
秘书先生对我说:
“好,最后马德里公告也结束了,你们可以结婚了。
”
“真的?
”我简直不能相信这场文件大战已结束了。
“我替你们安排好了日子。
”秘书笑眯眯地说。
“什么时候?
”我赶紧问他。
“明天下午六点钟。
”
“明天?
你说明天?
”我口气好似不太相信,也不开心。
秘书老先生有点生气,好似我是个不知感激的人一样。
他说:
“荷西当初不是说要快,要快?
”
“是的,谢谢你,明天我们来。
”我梦游似的走下楼,坐在楼下邮局的石阶上,望着沙漠发呆。
这时我看到荷西公司的司机正开吉普车经过,我赶快跑上去叫住他:
“穆罕莫德沙里,你去公司吗?
替我带口信给荷西,请告诉他,他明天跟我结婚,叫他下了班来镇上。
”
穆罕莫德沙里抓抓头,奇怪地问我:
“难道荷西先生今天不知道明天自己要结婚?
”
我大声回答他:
“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司机听了看着我,露出好怕的样子,将车子歪歪扭扭地开走了。
我才发觉又讲错话了,他一定以为我等结婚等疯了。
荷西没有等下班,他一下就飞车来了。
“真的是明天?
”他不相信,一面进门一面问。
“是真的,走,我们去打电报回家。
”我拉了他又出门去。
“对不起,临时通知你们,我们事先也不知道明天结婚,请原谅——”荷西的电报长得像写信。
我呢,用父亲的电报挂号,再写:
“明天结婚三毛。
”才几个字。
我知道父母收到电报不知要多么安慰和高兴,多年来令他们受苦受难的就是我这个浪子。
我是很对不起他们的。
“喂,明天你穿什么?
”荷西问我。
“还不知道,随便穿穿。
”我仍在想。
“我忘了请假,明天还得上班。
”荷西口气有点懊恼。
“去嘛,反正下午六点才结婚,你早下班一小时正好赶回来。
”我想当天结婚的人也可以去上班嘛。
“现在我们做什么?
电报已经发了。
”他那天显得呆呆的。
“回去做家具,桌子还没钉好。
我的窗帘也还差一半。
”我真想不出荷西为什么好似有点失常。
“结婚前一晚还要做工吗?
”看情形他想提早庆祝,偷懒嘛。
“那你想做什么?
”我问他。
“想带你去看电影,明天你就不是我女朋友了。
”
于是我们跑去唯一的一家五流沙漠电影院看了一场好片子《希腊左巴》,算做跟单身的日子告别。
03.
第二天荷西来敲门时我正在睡午觉,因为来回提了一大桶淡水,累得很。
已经五点半了。
他进门就大叫:
“快起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口气兴奋得很,手中抱着一个大盒子。
我光脚跳起来,赶快去抢盒子,一面叫着:
“一定是花。
”
“沙漠里哪里变得出花来嘛!
真是。
”他有点失望我猜不中。
我赶紧打开盒子,撕掉乱七八糟包着的废纸。
哗!
露出两个骷髅的眼睛来,我将这个意外的礼物用力拉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一副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龇牙咧嘴地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
我太兴奋了,这个东西真是送到我心里去了。
我将它放在书架上,口里啧啧赞叹:
“唉,真豪华,真豪华。
”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
“哪里搞来的?
”我问他。
“去找的啊!
沙漠里快走死了,找到这一副完整的,我知道你会喜欢。
”他很得意。
这真是最好的结婚礼物。
“快点去换衣服,要来不及了。
”荷西看看表开始催我。
我有许多好看的衣服,但是平日很少穿。
我伸头去看了一下荷西,他穿了一件深蓝的衬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
好,我也穿蓝色的。
我找了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
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它自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
鞋子仍是一双凉鞋,头发放下来,戴了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没有花,去厨房拿了一把香菜别在帽子上,没有用皮包,两手空空的。
荷西打量了我一下:
“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反而好看。
”
于是我们锁了门,就走进沙漠里去。
由我住的地方到小镇上快要四十分钟,没有车,只好走路去。
漫漫的黄沙,无边而庞大的天空下,只有我们两个渺小的身影在走着,四周寂寥得很。
沙漠,在这个时候真是美丽极了。
“你也许是第一个走路结婚的新娘。
”荷西说。
“我倒是想骑匹骆驼呼啸着奔到镇上去,你想那气势有多雄壮,可惜得很。
”我感叹着不能骑骆驼。
还没走到法院,就听见有人说:
“来了,来了。
”一个不认识的人跳上来照相。
我吓了一跳,问荷西:
“你叫人来拍照?
“”没有啊,大概是法院的。
”他突然紧张起来。
走到楼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比较之下荷西好似是个来看热闹的人。
“完了,荷西,他们弄得那么正式,神经嘛!
”我生平最怕装模作样的仪式,这下逃不掉了。
“忍一下,马上就可以结完婚的。
”荷西安慰我。
秘书先生穿了黑色的西装,打了一个丝领结。
“来,来,走这边。
”他居然不给我擦一下脸上流下来的汗,就拉着我进礼堂。
再一看,小小的礼堂里全是熟人,大家都笑眯眯的,望着荷西和我。
天啊!
怎么都会知道的。
法官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大,穿了一件黑色缎子的法衣。
“坐这儿,请坐下。
”我们像木偶一样被人摆布着。
荷西的汗都流到胡子上了。
我们坐定了,秘书先生开始讲话:
“在西班牙法律之下,你们婚后有三点要遵守,现在我来念一下,第一:
结婚后双方必须住在一起——”
我一听,这一条简直是废话嘛!
滑天下之大稽,那时我一个人开始闷笑起来,以后他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
后来,我听见法官叫我的名字——“三毛女士”。
我赶快回答他:
“什么?
”那些观礼的人都笑起来。
“请站起来。
”我慢慢地站起来。
“荷西先生,请你也站起来。
”真噜苏,为什么不说:
“请你们都站起来。
”也好省些时间受苦。
这时我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的法官拿纸的手在发抖,我轻轻碰了一下荷西叫他看。
这里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法官比我们还紧张。
“三毛,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吗?
”法官问我。
我知道应该回答——“是。
”不晓得怎么的却回答了——“好!
”法官笑起来了。
又问荷西,他大声说:
“是。
”我们两人都回答了问题,法官却好似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们三人都静静地站着,最后法官突然说:
“好了,你们结婚了,恭喜,恭喜。
”
我一听这拘束的仪式结束了,人马上活泼起来,将帽子一把拉下来当扇子扇。
许多人上来与我们握手,秘书老先生特别高兴,好似是我们的家长似的。
突然有人说:
“咦,你们的戒指呢?
”我想:
对啦!
戒指呢?
转身找荷西,他已在走廊上了,我叫他:
“喂,戒指带来没有?
”荷西很高兴,大声回答我:
“在这里。
”然后他将他的一个拿出来,往自己手上一套,就去追法官了,口里叫着:
“法官,我的户口名簿!
我要户口名簿!
”他完全忘了也要给我戴戒指。
结好婚了,沙漠里没有一家像样的饭店,我们也没有请客的预算,人都散了,只有我们两个不知做什么才好。
“我们去国家旅馆住一天好不好?
”荷西问我。
“我情愿回家自己做饭吃,住一天那种旅馆我们可以买一星期的菜。
”我不主张浪费。
于是我们又经过沙地回家去。
锁着的门外放着一个大蛋糕,我们开门进去,将蛋糕的盒子拿掉,落下一张纸条来——新婚快乐——合送的是荷西的很多同事。
我非常感动,沙漠里有新鲜奶油蛋糕吃真是太幸福了。
更可贵的是蛋糕上居然有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着白纱的新娘眼睛还会一开一闭。
我童心大发,一把将两个娃娃拔起来,一面大叫:
“娃娃是我的。
”荷西说:
“本来就是你的嘛!
我难道还抢这个。
”于是他切了一块蛋糕给我吃,一面替我补戴戒指,这时我们的婚礼才算真的完毕了。
这就是我结婚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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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撒哈拉的故事》,三毛 著,北京十月文学出版社,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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