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特会”谈崩了，朝美会重回对抗吗？

河内峰会的结局，意味着美朝谈判遭遇阶段性挫折。不过，美朝关系出现重大逆转，甚至重回军事对抗的可能性不大。

预判特朗普的行为是有风险的，这个判断再次被美朝河内峰会的“意外”所验证。

越南河内当地时间2月28日中午，正当各路记者等待美朝领导人走出谈判会场、共进午餐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特朗普与金正恩乘坐专车回了各自的酒店。

随后，白宫发布消息称，原定的特朗普与金正恩的工作午餐，以及其后的签署联合声明仪式取消。白宫发言人桑德斯说：“两位领导人就无核化方案进行了磋商，但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双方谈判团队期待未来继续会晤。”

“谈崩了”，这是国际舆论的第一反应。

尽管此前外界普遍对这次河内峰会预期不高，认为特朗普与金正恩达成“大交易”的可能性不大，但几乎都预计他们会达成“小交易”，以维持朝核谈判的动力。特朗普给了所有分析人士一个措手不及，包括南风窗记者在内。

特朗普在当地时间2019年2月28日在越南河内举行的记者会上确认，朝美领导人第二次会晤没有签署任何文件。白宫发言人桑德斯说：“两位领导人就无核化方案进行了磋商，但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双方谈判团队期待未来继续会晤。”

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河内没谈拢的原因是什么？这样的结局，是否意味着朝核谈判将出现重大逆转？甚至重回2017年“火与怒”的对抗？

对于国际政治问题，精确预判某个具体的外交行为，从来都是不太靠谱的。较为靠谱的是分析可能出现的前景，大致预判未来的走势。

先从没谈拢的原因说起。截至发稿时，朝鲜方面还没有对河内峰会做出任何表态，消息主要来自美方。当地时间28日下午两点，特朗普在他下榻的河内万豪酒店举行记者会。根据特朗普的说法，没谈拢主要是因为经济制裁，即“朝鲜要求美方解除对朝制裁，但在无核化方面朝方却没有给出美方所期待的答复。”

“基本上说他们想按照他们的意愿完全解除制裁，但我们不可能那样做”。在弃核问题上，特朗普说，“他（金正恩）看起来只是想让他的国家部分弃核，这对我们来说意义就小多了。”

特朗普的这番话如何理解呢？众所周知，去年6月新加坡峰会后，朝核谈判一直毫无进展，正是在金正恩提出一个“小交易”的建议后，美朝才开始运作二次峰会。这个“小交易”就是金正恩在去年9月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会晤，以及去年10月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访问平壤时提及的：朝鲜承诺愿意在国际核查人员的监督下，废弃宁边核设施与东仓里导弹发射基地，前提是美国做出对等的回应，即解除对朝经济制裁。

国际舆论此前普遍预计河内峰会可能达成的“小交易”，指的就是这一点。因为平壤的这个承诺，就技术层面而言，是在主动销毁朝鲜的核威慑再生产能力，这无论如何都算得上实质性举措。虽然朝鲜核导基地不只这两处，但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弃核进程中关键的第一步。更为关键的是，可能出现在国际媒体聚光灯下的这一幕，足以让特朗普在推特上炫耀其朝核外交的成功。

河内峰会上，为何美朝没有达成这个“小交易”？可能的原因是双方都提高了要价，导致谈判失败。

从朝方来看，平壤做出的上述承诺，前提是美国解除经济制裁。目前朝鲜背负的制裁主要可分为两类，一个是联合国安理会的制裁，另一个是美国的单方面制裁（日本、韩国、欧盟等的单方面制裁相对次要）。此前有分析称，平壤可能愿意以“部分弃核”换取美国“部分解除制裁”，比如，在维持美国制裁的前提下，同意解除联合国安理会的制裁。但是，朝鲜官方从未这样说过。

平壤的终极目标一直都是全面解除制裁。所以，在河内的谈判桌上，金正恩向特朗普提出全面解除制裁，并非没有可能。而且，平壤也有提高要价的“资本”——至少自认为有。

在特朗普飞赴河内前，美国情报显示，去年新加坡峰会以来，朝鲜并没有放弃核导开发，去年生产的核材料，足以再造5枚核弹。换句话说，去年与特朗普见了一面后，金正恩手握的核威慑能力，不仅丝毫未损，还可能有所提升。

在外交层面，新加坡峰会后，朝韩关系缓和进行得如火如荼，与中国的关系也走出低谷，俄罗斯和日本也争相要与朝鲜举行首脑会晤。在这样的背景下，平壤提高要价或许就并不令人奇怪了。

也可能是特朗普提高了要价，他不满足于平壤提出的“废弃宁边核设施与东仓里导弹发射基地”。在河内的记者会上，特朗普说：“美朝双方在会上谈到宁边核设施，朝鲜不能只关闭并封存宁边设施，我们发现朝方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设施。”

参与美朝谈判的蓬佩奥也表示，除宁边外，朝鲜另有规模非常大的核设施，导弹、核弹头武器系统没有放到谈判桌上，所以双方未能达成协议。“我们还未能就核武清单的编制和申报等达成协议。”蓬佩奥说。

记者会上，特朗普表示与朝鲜关系“非常牢固”，但现在不是签协议的好时机。蓬佩奥也在之后发表讲话称，朝美团队将在未来几周内继续会晤。

注意，至少从媒体公开报道来看，在美朝开始商讨举行河内峰会的整个过程中，双方的几轮磋商里，从未出现过要求朝鲜提交核导清单的事。去年7月蓬佩奥访问平壤期间未获得金正恩的接见，他离开平壤后朝鲜官方媒体含沙射影地称其为“战争贩子”，起因就是他在那次访问中要求平壤提供核导清单。此后的朝美互动中，就再也没有“提交清单”这样的要求了。

平壤为何对“提交清单”如此敏感？提交这样一份清单，意思是告知美国朝鲜在哪里有多少核弹和导弹，这无异于给美国送上一份军事摧毁朝鲜核导能力的路线图。在目前美朝严重不互信的情况下，这样的要求无疑要价太高。

美国对朝鲜拥有绝对的军事优势，核导是朝鲜唯一可能遏制美方军事打击的挡箭牌。对于朝鲜来说，销毁核威慑再生产能力——废弃某些核导设施，是目前这个阶段能做出的实质性，同时也是最大的让步，销毁已经拥有的核导资产明显逾越了底线。

特朗普为何“提高要价”？或许因为他觉得“极限施压”在奏效，有可能通过河内峰会索取平壤更大的让步。在河内峰会前，不少媒体报道朝鲜今年可能因粮食减产出现人道主义危机，急需国际援助。根据韩国央行的数据，2016年朝鲜经济创下近20年来的最高增速（3.9%）后，在2017年大幅萎缩3.5%。2018年的数据还没有公布，但进一步萎缩几乎是肯定的。

特朗普政府收紧制裁，无疑是朝鲜经济恶化最为关键的原因。平壤的经济发展计划，离不开对外经济合作，而任何合作都不可能绕过美国。如果美国在制裁问题上不松口，包括急于改善南北关系的韩国在内，朝鲜与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开展实质性的经济合作。这是特朗普提高要价的最大且实实在在的“资本”。

除了双方提高要价可能导致谈判失败以外，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特朗普的冲动决策。

在河内峰会前，特朗普多次说过，他在朝鲜弃核问题上“不着急”。这种主动降低预期的另一面，是他确实想达成协议的意愿。不然，他根本不需要事先做铺垫，完全可以一直玩“不可预测”——什么也不说。特朗普提高要价，如果不是“不着急”，那就可能另有原因。

几乎在特朗普飞赴河内的同时，他的前私人律师科恩被请到国会作证。已经认罪并被判刑的科恩，在国会说什么对特朗普无异于芒刺在背。据美国媒体报道，特朗普身边的顾问要求他在河内不要看电视（美国媒体直播听证会现场），就是因为担心特朗普在美朝谈判上分心。特朗普在河内的记者会上也指责，民主党人在美朝峰会期间听证科恩“难以想象”。

科恩听证这事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特朗普的决策，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从逻辑上看，这种影响是可能的。新加坡峰会“创造历史”的做法让特朗普赚足了眼球，他不可能没有通过河内峰会转移国内舆论视线的考虑。

据美国媒体报道，河内峰会前，特朗普身边的顾问告诉他，对这次峰会的舆论关注度不要估计过高。峰会开始时，听证会也开始了。笔者注意到，那时美国主流媒体的头条几乎都是科恩听证会的事，河内峰会几乎没有上头条。但在白宫宣布美朝没有达成协议后，很多媒体的头条都变成了河内峰会。

与金正恩达成一个“小交易”，或许无法把美国国内的舆论焦点从科恩转到特朗普身上，而且还可能引来国会民主党的围攻。但是，一场失败的美朝领导人会晤，足以起到“举世瞩目”的效果。转移焦点，特朗普做到了。

河内峰会的结局，意味着美朝谈判遭遇阶段性挫折。不过，美朝关系出现重大逆转，甚至重回军事对抗的可能性不大。

战争边缘政策起到效果的前提是对手相信你真的会进行军事打击。特朗普2017年对朝鲜的“火与怒”，属于典型的战争边缘政策。没有证据表明平壤相信特朗普真的会与朝鲜开战。而且，这种策略一次不成功，再次利用的效用就会大幅下降。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朗普重新拾起“火与怒”的策略基本没有可能。

从另一个角度看，特朗普依然是在“升级”不可预测。去年6月12日在新加坡见金正恩前，特朗普曾以取消峰会玩了一次不可预测。这次来了个升级版，以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在峰会上不签署协议，升级对朝鲜压力。

为什么河内峰会失败会让朝鲜感觉到压力？因为平壤对这次峰会寄予厚望。再次举行朝美峰会的建议，是平壤提出的。换句话说，是平壤首先向华盛顿伸出了橄榄枝。对于金正恩来说，与特朗普继续会晤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他需要以二次峰会证明朝鲜弃核的诚意，从而为美国解除经济制裁寻找突破口。他更想通过与特朗普再次聚首拉近朝美距离，希望最终实现朝美外交关系的突破。特朗普在河内峰会上的出其不意，金正恩能不感受到压力？

朝鲜在压力下如何表态，是个重要的风向标。较为详细的声明，一般会先出现在朝鲜官方媒体中。如果只是以官方媒体的名义表态，说明平壤想“低调处理”。如果以外交部某位官员甚至外交部的名义，表态就算是“升级”了。级别最高的是以领导人的名义，这次朝鲜这样做的可能性不大。可能的情况是，朝鲜通过表明立场，在“展现强硬”（比如可能寻找另一条道路）的同时，为继续谈判留下空间。

特朗普并没有彻底关闭对话的大门。他在记者会上说，“目前美方对朝制裁仍在持续，但我们将同金正恩和朝鲜保持友好关系”。更为关键的是，特朗普说会立刻给文在寅打电话。韩国媒体报道，特朗普在回华盛顿的空军一号上，的确与文在寅进行了通话。

与文在寅通话时，特朗普说，他对此次“金特会”未能达成协议感到遗憾，并表示争取通过与朝对话达成协议。他还说，今后为了让朝鲜将无核化决心付诸实践，将与韩国紧密合作，希望文在寅在朝美之间发挥积极的仲裁作用。

去年8月25日，因对朝核谈判进展不满，特朗普取消了计划中的蓬佩奥平壤之行，美朝分歧公开化。几天后的9月4日，特朗普与文在寅通电话商讨对策。青瓦台发言人金宜谦表示，在这次通话中，特朗普邀请文在寅充当华盛顿与平壤之间的“首席谈判者”。几天后，就有了金正恩写给特朗普并让其感觉两人“坠入爱河”的亲笔信。再后来，就有了河内峰会的安排。

下一步，该韩国登场了。

作者 | 南风窗主笔 雷墨 [e-mail]

新媒体编辑 | 郑嘉璐 [e-mail]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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