诋毁埃航遇难女生的，是些什么物种？
自然法则是很正直的，它只照顾需要。而人发展了这一法则，这种发展，概而言之就是“损人不利己”。就这一点而言，从道德上讲，人不如动物。如果把一些不如动物的人比喻为禽兽，显然对禽兽不公平，故而咱们的祖先有句简洁的话，叫“禽兽不如”。
我曾经写过一句话：未经验证的情怀，基本都是扯淡。
因为我不相信人类，尤其是现代人类。
或者换句话说，我的理性告诉我，现代人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根本性的退化。因为进化已经让它变得太复杂，越是复杂的系统，就越脆弱。只需要一个零件出问题，整个系统都会崩溃。
比如我正在操作的这台电脑，如果主机和显示屏之间那条连接线出了问题，它瞬间就会成为一个复杂的废物。
你可以把它叫做垃圾。
人也一样。
我是个进步主义者，希望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美好的价值向往，但我承认，人未必一定进步。
举例来说，原始时代，在一个可以把所有人集合起来、把人头点清楚的共同体里，坏人是无法生存的，因为他们危害共同体的利益，而共同体面对着恶劣的生存环境，没有空间去容纳起反作用的人，自然机制本身就会清除他们。
然而在现代文明里，坏人，却可以安然地活着，甚至活得相当滋润。当然，坏人活得好，是以好人被伤害为代价的。
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机器和人，角色是不一样的。这台电脑坏了，最多就是成为垃圾而已；但人如果坏了，他仍然还能活动，他的活动就会对其他人、以及整个共同体的生存造成伤害。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对坏人而言，“垃圾”还是一个褒义词了。
回到“情怀”吧。
这个词有很多重含义，但最重要的那一重，是人文主义。也就是说，考虑任何事情，都要重视人的价值。重视人的价值就是要尊重人，要爱人，要尽可能让人本色地活着，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果你完全相信人们嘴上说的，那么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好人。仔细想想，身边有坏人吗？我努力地想了很久，没有，每个人都是有情怀的。
然而我不能确信。因为检验情怀的条件还没有出现，现在还处于“扯淡”阶段。
检验情怀的条件是什么呢？我想到两个。
一、灾难发生的时候。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常识，还在人性可理解范围内。然而有些事情是超越常识的，比如这一次，埃塞俄比亚航空空难事件，那位可爱的浙江女大学生身后的遭遇，就告诉人们，一种显著区别于人类的物种其实无处不在。而且这一物种，是一种精神物种，就像“鬼”一样，不存在于自然界——我们后面再谈。
二、匿名的时候。
这是社会心理学的常识了，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里说得最清楚。当一个人认为谁也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他可能就什么都敢干，行为上就超乎于人了。超乎于人的，就必然超乎于动物，因为人高于动物，因而这一物种在自然界也不存在，这种东西，中西方神秘主义都把它称之为“魔”。
透过埃航遇难女生的遭遇，我们来看看这些物种的本性。
埃塞俄比亚载有157人的客机坠毁无人生还，3月10日，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附近，救援人员在坠机现场清理飞机残骸。
看看这些“人”
埃航空难，本来重点是埃航，这家航空公司在安全方面可谓劣迹斑斑。然而，消息回到中国，重点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位浙江女大学生。
这位在本次空难中遇难的姑娘长得很美，家境还不错，去过很多国家旅行，喜欢美食美物，而且遇到新鲜不新鲜的事，都愿意在微博上拍照分享。
好的，物种们，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一些人说，看长颈鹿可以在国内的动物园看，跑去非洲干什么，实在无法同情——国内的动物园，就是他们的整个宇宙。
还有一些人说，祖国的好山河看都看不完，何必出国——家国深情跃然字面，令人临纸感哽，不知何言。
网友评论微博截图。
以上部分，科学地说，是属于智力有欠，是罗尔斯认为应该放下无知之幕然后用正义来补偿的那部分人，也是巴菲特所说的“卵巢彩票”抽奖失败的值得怜悯的个体，因而是社会应该抽空关爱的对象，不必深入讨论。
尽管对某一部分人，社会永远抽不出空。
真正想说的是下面这种：
@君兮720：“家里有钱，你满世界的XX炫耀啥啊，这下好了吧，下辈子注意点。”
@我是志炜呀：“这么丑也好看？真服了你们的审美 算了反正人都走了 给你说句好话吧 死了就别回来 在天堂做一个悠然自在的小仙女吧”
@耿直14204：“哈哈哈哈，约个X把自己约没了，醉了。”
我很负责任地说一句：你不是醉了，你是没救了。
作为一个理性的写作者，是不带情绪的，是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思接千载的，所以下面给你们推荐一个“扁鹊见蔡桓公”的经典故事，这可是法家大哲韩非子最早给中国人讲过的哦。
前面几次见面，扁鹊说，蔡桓公同志呀，你的病在腠理、在肌肤、在肠胃，“不治将恐深”，然而蔡同志三番五次不理他，说你见鬼去吧。
最后一次见面，神医扁鹊转身就跑。他说：“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扁鹊的意思是，现在病情深入骨髓，已经属于神的领域了，我老扁又不是神，轮到你见鬼去了。
“君兮720”、“我是志炜呀”和“耿直14204”，你们好！从病理上讲，进展到这一病程，肯定是有时间逻辑的，所以你们一定被不少医生诊断过——因为这样的恶，实在太过醒目，相当于在脑门上写上“我是混蛋”——因而是不需要医学知识也看得出来的。
提点的人们不必来自医院，只是你们从不重视，以至于今日，连扁鹊都跑了。千万不要暴露真实身份，因为人们会心疼“思想品德修养”课的老师们的，他们是无辜的。
我想告诉你们结局——蔡桓公死了，后人都说：活该。
物种进化论
毫无疑问，你们是混蛋——如果你们知道此刻我是多么冷静而理性，那你们一定会更加理解这句话的真理性。
其实呢，我很想用更加高级的词汇来彰显你们的无上荣耀，但那样就显得不文明了，微信系统对此是有限制的。
我的判断都是有根据的，还是先从抠字眼开始吧。
“混蛋”是一个常用词，因为它其实属于文明范围，那么另一个问题就产生了，什么是文明？
文明是人类才有的东西。
从最原初的角度讲，文明是“创生出自然不能创生的东西”，比如把一块石头磨利，和一根树枝绑在一起，成为一把石斧。这个时候，文明就开始了。
亚当和夏娃生活在伊甸园的时候，这两位“祖宗”是和动物一样不会制造石斧的，直到他们吃了智慧之树上的果子，他们一下子就变聪明了。
人类从那以后，除了能制造石斧，还产生了道德。
如果没有道德，就不是人，所以亚当和夏娃在吃果子之前还不是人。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思考力，没有羞耻感，没有共同体意识。吃了个神奇的果子以后，他们就害羞了，用树叶把各自的私处遮起来，开始思考繁衍的问题、后代存续的问题，道德就随之而来。
道德是个什么东西呢？
你可能觉得虚幻，但它确实很实在，因为我们今天的一切人文社会科学，都建立在道德哲学基础上——核弹早已发明，但至今没有被乱扔，正因如此。
简单点说，道德是这样一种东西：它让人对同类负有责任。
如果你觉得亚当夏娃扯远了，我们就说中国祖先吧。
中国道德哲学最强大的代表是孟子。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今人乍见孺子将于入井，皆有怵愓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
孟夫子说，人都有不忍之心——“忍”就是残酷——看到一个孩子就要掉进井里去了的那一刻，都会心里突然揪紧。这种反应，不是因为你跟他爸有交情啊，任何孩子（就算是你仇人的孩子）面临这种险况，你都会这样反应的。
为什么？因为这是人的本能。也就是说，只要是人就会这样反应，除非不是人。故而孟子补充说：“无恻隐之心，非人也。”
很多人不同意性善论，我是同意的。因为孟子举的例子无可反驳，这可能是孟子比孔子深刻的地方，孔子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这电光石火的一刻，不是因为“欲”还是“不欲”——没有理性考量的时间，人的本能就是如此，它像心跳一样不受左右。
这就是人的本质基础——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是两个人，就是人和人怎么共处、共存，孔夫子说，一个字，爱。
人就是在这样一个基点上开始进化的，这个基点，也设定了方向，那就是天生的道德价值。
“君兮720”、“我是志炜呀”和“耿直14204”，你们好！说你们是“混蛋”，是有道理的，对不对？
原谅文明规则使我不能使用更适合你们的行为的高级词汇，尽管我很愿意那样做。
究竟有多龌龊
我在前面说过，现代人类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根本性的退化。我知道，这样一个大而无当的观点，平日里看来是相当扯淡的。
但不要忘记，我说过验证条件，一是灾难发生，二是人可以匿名。现在，这两种可能性全部都集合在埃航遇难女生这个事件上了，所以，这就是一个检验的时刻。
灾难发生了，一个美丽的生命逝去了，一群匿名的精神物种现身了……万事皆备，只欠揭穿。
我对揭穿你们负有道德义务，因为我认为道德让我们对同类负有责任。
我们的传统文化，到现在依然不那么被信任。孟老夫子说的“恻隐之心”，自然是无可辩驳的，但还是有人认为，中国没有好东西，好东西都在西方。
现在就给大家提供一点好东西——很多人奉为教主的亚当·斯密同志的话。斯密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古典经济学家，还是一个道德哲学家，或者说，西方现代道德哲学的老祖宗。他在《道德情操论》里，使用了一个核心词汇——“同情”。
什么意思呢？他说，你看到别人痛苦，想象这种痛苦，就像能感受到这种痛苦；你看到别人欢乐，想象这种欢乐，就像能感受到这种欢乐。这种能力，是人的本能。
斯密还补充说了，痛苦比欢乐更加容易被人感受到。我举个例子，有个人中了彩票，花5块钱获奖1000块，200倍的盈余，你在旁边，可能就是笑笑而已；另一个人，被人当街捅了一刀，血流满地，痛苦痉挛，甚至肠子外漏，你的心理感受，肯定非常震撼，甚至当场崩溃。
比如，如果你能感受到22岁就逝去的美丽生命的痛苦，以及她的父母亲戚朋友的痛苦，你是不是也会有相当程度的痛苦？
也就是说，作为人类，我们本来是应该见不得同类受苦的，同类的苦难越深重，我们的痛苦也越深重。
不要忘记这个前提——“作为人类”。
人以外的动物是没有道德感的，因为它们完全受自然规律支配。比如，狼要吃羊，虎要吃鹿，狐狸要吃鸡，无端杀死生命，它们是不必负疚的，因为这是本能。
所以一般认为，动物是没有所谓道德的。然而如果从人的立场出发，也还有讨论空间，因为动物从来不会进行无谓的、不必要的杀戮，狼不饿是不会杀羊的，虎不饿是不会杀鹿的，狐狸不饿，不咬鸡。
自然法则是很正直的，它只照顾需要。
而人发展了这一法则，这种发展，概而言之就是“损人不利己”。因此只有在人类中间，才出现了悲剧，动物界没有悲剧。鲁迅先生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人类中，有一些专业的悲剧制造者存在，他们并没有目的，只是这么干了。就这一点而言，在道德上讲，人不如动物。所以如果把一些不如动物的人比喻为禽兽，显然对禽兽不公平，故而咱们的祖先就有句简洁的话，叫做“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是否定句式，也就是说他们不是禽兽。
不是禽兽是什么呢？这就回到我们在前面讲的，“鬼”与“魔”了。这两种东西，在自然界都不存在，只存在于人的精神想象里头。
真的是精神想象吗？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看有没有灾难，以及有没有匿名的可能性，一旦两者兼具，它们就成为了实体。
我本来还想从社会学角度解释这些“物种”产生的现实根源，但回头一看，文章已经写得够长了。所以最后想说一句：
“君兮720”、“我是志炜呀”和“耿直14204”以及其它口出恶言、不顾人性的人们，你们好！
化生而为人，徒有躯壳还不够，还须回到深山，勤修苦练。
作者 | 南风窗副主编 李少威 lsw@nfcmag.com
新媒体编辑 | 郑嘉璐 zjl@nfcmag.com
排版 | GI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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