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师的真心忏悔

【姚荣专栏】  

一个老师的真心忏悔  

文|姚荣（湖北省襄阳市南漳县高级中学语文、心理健康课教师）

语文课，我提早来到教室，坐在讲桌旁翻看备课。孩子们进进出出，有几个在看书写作业。

上课铃还没有响，两个男孩走到教室北角的饮水机旁，其中一个接了杯水喝完后，一只手摁住开关，用饮水机里的水洗手。水哗哗地流着，我赶紧说:“不要这样嘛，饮水机里的水是喝的，怎么能洗手呢！”洗手的男孩置若罔闻。我提高嗓门：“咦，你没听见吗？”男孩瞟了我一眼，背过身子嘟哝了一句：“班主任都没这样说，多管闲事。”

我的火爆脾气一时发作：“你小子良心哪去了？这水是爸妈的血汗钱买来喝的，知道不？”男孩立刻回敬我：“你小子！”我的天哪！火星子直往上窜，我上去就是一巴掌。男孩哪肯示弱败下阵去，气势汹汹地要来还打。他几乎高出我一头，我哪里是他的对手。糟了，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看咋收场。同学们早已围过来，两个大个儿男生，一个将他抱住，另一个将他挡住。男孩的气势削弱了，被同学拉出教室到走廊上去了。教室里的孩子都在劝我：“算了，老师，别跟他一般见识。”“小事，没啥大不了的。”

我们班教室在一楼最东头，是个过路口。此时，刚好班主任吃罢早饭归来，简单问了情况，把男孩叫到办公室去了。

我这里开始上第一节语文课。把情绪平复了又平复，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同学们，老师失态了，让你们见笑了。”孩子们坐在讲台下仰着脸安慰我。现在想想我那时的强势只不过是丑态毕露，真是不好意思。还要把事情的经过搁班里简述了一遍，博得更多的谅解和支持之后，才给学生上课文。发泄似的朗诵《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连着两节语文课，孩子们听我讲诗，跟我齐读，分组赛读，一气呵成连读、反复读。把个课堂读得书声琅琅、诗经气氛浓郁。

课间操，班主任让学生来叫我。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严厉的班主任正对着男孩大声训斥：“错了还敢跟老师顶嘴！给语文老师道歉，态度要诚恳，认识要深刻！语文老师满意了，你就回教室上课，不然，停课回家反省一周！”

两节语文课早已让我心平气和。看着被班主任“教育”之后的男孩垂头丧气，心里五味杂陈。他刚说完道歉的话，我即刻对他说:“其实，我也有错，没能控制好情绪，还对你……动了手，老师也请你原谅。我们都别把今天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以后，我好好上课，你好好学习，还是像以前一样，好吗？”男孩没有看我，偷偷看了班主任一眼，点了一下头。

这事过去了吗？我是过去了，对那男孩来说，哪能过得去呢！从此，上语文课，男孩心事重重，整个人懒洋洋的；从此，男孩在语文课上保持沉默。他从来不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即使我叫了他的名字，也是半天才站起来，垂着头，目光散淡，不吐一字半语。

我很难过，知道自己伤了他，再也不敢说他一个“不”字。有时候，看他趴在桌子上，讲着课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他一下。他抬起头不屑地瞟我一眼，目光很快暗淡，神情里有压抑的不耐烦，全然不顾我对他示好的笑。

我很难过，伤了这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自责，反省。思考自己以后该怎样跟他相处，怎样让他重新打起精神来学语文。我知道，他可能有恨，对我非常抵触。任何抚慰都被冷冰冰地退回，那几天，心情也很低落，不知怎么跟他沟通，冰释前嫌。

有一回改他的“语文同步训练”，看他字写得潦潦草草，就在旁边写了一段话：还在生老师的气吗？看到你语文课上没精打采的，老师自责；看到你不好好写作业，老师着急。字不写清楚，考试时会影响评分。

又一次作业交上来了，书写比前面好了点儿。我很欣慰，找到了与他新的沟通交流方式，时常在他的作业本上、作文本里，写下几句话。哪怕他有一点点进步，哪怕他上课坐正抬一下头，我都及时肯定、鼓励。

时间过得飞快，三个月一晃而逝。十二月末要分文理科，然后重新分班。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这孩子要是读理科，我们师生缘就尽了。这样想时，他黯淡的眼神便浮现出来。自从那次冲突之后，我都没见他笑过——阴沉抑郁的脸，沉默寡言的嘴唇。

我伤了这孩子的心，哪里还佩做老师啊！他要是真的走了，我就没机会跟他沟通了，就没机会修复师生关系了。可能他会记恨我一辈子的。

那天去上课，我三步两步走进教室，朝四组靠北窗的座位看。他还在那儿，男孩熟悉的身影还在那个座位上。我不禁笑了。

上课前，我对孩子们多说了一句话：“今天好开心哪，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学生们都盯着我，“我担心××同学读理科，还好他还在班里，放心了。我还要和他成为朋友呢！”孩子们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说：“老师，他不会走的。”“就算他要走，我们也要替你留住。”我看看那孩子，他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几乎花了一年的时间努力走近那男孩。上课喊他答问，下课跟他找话开玩笑，在作业本里给他写鼓励的话。无论他怎样冷漠，我都不放弃。

高一快结束了。有一回周六放学，我从学校大门进来，他对面走出去，迎着我的目光，终于腼腆地叫了一声:“老师。”那一刻，如释重负，春暖花开。

我之所以啰里巴嗦地记述这件事，就是想告诉大家，当一个老师一定要学会控制情绪，特别是跟学生发生碰撞时，一定要克制忍让。因为他们是孩子，正在成长。是的，你可能会说，老师是普通人，当然也有脾气性格。可是，你的失控可能会伤到孩子内心伤及孩子的成长甚至影响孩子的一生。这不是危言耸听，我一个同乡的女儿就是上高二时跟老师发生冲突被打了一巴掌，就不再上学，后来发展成自闭症，如今三十岁了还待在家里不能自立。

老师是教育工作者，跟孩子朝夕相处，教的是知识、方法、技能，育的品格、操守，引导、塑造的是心灵。老师的操守、爱心，应该放在首位。这样，工作的时候就会加倍呵护成长的心灵，不会轻易放纵情绪，跟一个孩子较真。本是教育孩子因出手偏差，反而伤了他。即使想方设法弥补，耗费很多心力，孩子承受的伤痛可能已是成长的烙印。

事已过去很久，每每想起，仍然深深地忏悔。男孩也该大学毕业了，发自内心希望他有一份好工作，生活过得幸福。

（本文为姚荣老师原创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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