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孩子
我和我的孩子
原创作者|周军杰(沙漠-a杜永胜)
到教育上工作前,对于特殊教育是没有任何印象的,甚至都不知道学校序列里面有专门的特殊教育学校。2015年初到教育上工作,去的第一个学校就是特教学校。为什么要去,现在都忘了。但是那天到学校看到的场景,以及内心的复杂悲凉,镌刻如新无法削减。
那时的特殊教育学校刚刚启用,进入校园,积雪半消,和黄土搅和在一起,泥泞而肮脏。孩子不多,几十个,角落里,走廊中或探出个头,或露出半个身。没有任何的声音,似乎连风都不曾经过。
残雪,泥泞,无声,落寞。
好长时间自己无法走出这个场景,这个场景过分地拉长了我对那年冬天的记忆。
似乎又很快的去了一次。去了孩子们的宿舍和食堂,摸了摸宿舍里单薄而冰凉的被褥,和校长老师见了见,说了说,似乎也给每个孩子配备了羽绒被。清楚的是没有和任何一个孩子近距离的接触,他们离我很远,而我,也在刻意的远离他们。那是真实的感觉就是有点怕这些孩子。
第二年,和各方联系,在学校的努力下,硬化了院子,栽植了花草,铺设了草坪,购置了篮球,羽毛球等。因为这些,也就多次去学校。去了,很顺便的就去食堂,宿舍,教室,但依然是远远的观望,风也不惊,雨也照旧。
只是校长一见我就说那些孩子,那个孩子舞跳的好,那个孩子又感冒了,从哪又来了几个。他说我听,默然以对。只是每次不管自己去学校,还是听校长来说,心里隐隐地发紧,总会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
2017年,教育系统准备新年晚会,听说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有个集体舞的节目。到所有节目彩排的那天上午,我去彩排的一中礼堂。好几百人乱哄哄的热闹非常。当二十来个孩子站到台上的时候,我认出是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他们整个的状态或者说直观的外表,和普通孩子还是区别明显。看着他们战战兢兢低眉顺眼的在台上,我蜷住身子。心里也对学校有些许的不满:干嘛让这些孩子这么为难?
当音乐响起,随着老师手势的起落,预料中生涩的甚至笨拙的动作,但孩子们脸面上,眼睛里表达的认真,渴望深深的打动了我和在场的每个人。可以说,刹那间整个现场肃穆而庄重。
眼泪悄无声息的流到我的袖口。
他们下场,乖巧地做到后面,边上,似乎这就是他们固定的位置,安全的位置。
我走过去,看着这些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特殊的学生。禁不住想摸一下一个女孩的头发,甚至想抱抱她。孩子很乖,可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恐慌和抗拒。闭上的眼睛,绷紧的身体,微微后仰的头,都使我意识到我和她距离太远。
这个孩子,这些孩子,分明就是一只只受惊的鸟。在他们的世界里,安全的距离就是同类的瑟瑟相守!除此,所有的走近都是对他们的伤害。我明白了彩排下场后他们整齐划一的坐到一起的原因,不是什么纪律的要求,而是他们本能的反应,彼此的存在就是安全的保障。
我从他们的领地退了出来。
我给校长说,中午我请孩子们吃顿饭。没有多的想法,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他们惊扰的不安和歉意。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气氛拘谨。我不会手语,孩子们都低头不动。好一阵过去,慢慢的他们开始有了动作,开始夹菜。我也偷着长出一口气。等他们觉得正常了,我有点不知所措。这个孩子打手势说让我吃这个,那个孩子干脆把他觉得好吃的夹到我碟子里。眼前手势乱飞,碟子里的菜在飞速的增加。到后来,这些孩子干脆爬到我背上,围在桌边,拿起我的手机自拍,合影。这个时候,他们才表露出了孩子的天性,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们的举动与自己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他们的笑脸更真,眼眸更纯。
正式演出的时候,我坦然的等待着这些孩子的上场。在掌声雷动的人群里,我出去走向台后,只想看看他们。可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我追出去,只看到他们都已经上车。我朝车的方向使劲挥手,看着车灯远去。
从这以后,我再去学校,这些孩子一看到我,会主动凑过来,让我摸摸他们的头,胆大的会主动拥抱我,而腼腆的也会磨磨蹭蹭的走近,朝我开心的笑使劲的笑。
去年过冬的时候,几个热心人给孩子们买了棉衣手套棉鞋,今年又有人带去了新被褥。而一个年轻的发廊老板,听我说了之后定期带领员工给孩子们洗发理发。
学校也进了专业教师,孩子们正常的上学,升学。和我熟悉的几个孩子到市里继续学习,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吗?
一有机会我就说这些孩子,总想给他们点什么,总希望更多的人都来认识,接受,喜欢这个群体。也动员自己的孩子以及他的伙伴和这些孩子交流互动,要求其他学校组织师生到特殊教育学校去,去看看这些孩子.
似乎我做了该做的事情。在能力范围内,改善了学校条件,给孩子提供了必须的,底线的保障。 但我知道面对这个特殊的群体,我和他们一样,始终处于迷茫的状态,他们该去哪儿?我们这些教育人又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对我而言,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事实上五年的教育岗位,对于我个人来说,只是一段正常的,短暂的角色调整而已。只是五年越来越真实的对这个行业基本点的接触和认知,我知道与其说我带给了他们什么,不如说他们更多的感染了,清洁了,成全了我。
走过了很多的边远教学点,那些个脸蛋脏脏的,红红的孩子,那些个拘谨,土气的代课老师,那些为了孩子接受更好教育而舍家背业的父母,都使我无言以对。我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改变什么?
面对这个庞大的脆弱而落后的行业和群体,国家,政府,民众都付出了艰辛努力,但教育的局限与社会的期待之间的距离依旧在拉大。当更多的评判基于多少人考上大学,几率增加了多少的时候,我也在这个标准的推动下给自己力量,平衡和安慰。但这些所有的成绩都无法使自己心安。
就如特殊教育学校的这些孩子,似乎我们让他们能够正常的入学,升学就可以了。但是这些孩子基本上都是来自最贫困,最边远的山区。很残酷的一点是,他们对于父母而言仅仅是负担,而非希望。几年的学校生活后,绝大多数未来的路是清晰可见的。但是哪怕未来的他们生活的再卑微,清苦,如果能给他们生活的底色上抹上一点对未来的希望和亮度,他们无声或黑暗的世界里能否除了哭啼还有一丝的微笑?
不仅仅是这些特殊的孩子。很现实的是相当部分的孩子,教育给他们无法带来颠覆性的改变。他们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出父辈生活的轨迹。但如果能给他们赋予梦想,附加坚持,灌以柔软,让清冷,冰凉不再是唯一的色彩,或许教育的功效才能得以彰显。
一直无法给予“教育”这个词以稳定的解释。当越来越多的学校以流水线的面目出现,当个体的喜怒哀乐被所谓集体的面子,成绩予以碾压的时候,我无法说,更无力对。都没错,基于整体的考量,基于社会和家长对教育的渴望,我们所有的归结都要体现在能看得见的成效上。
但我无法保持心安。
今年知道有了考上北大·清华的消息后,个人没有丝毫的欣喜。当那么多的人都去资助的时候,我一个人到了暖水小学。站在山脚处,看着孩子们放学,打闹。我没有惊扰他们,只是很固执地想,他们中有多少人能够上完九年学?
教育的本质是救济,是给孩子基本的固本培元。信念,信仰,常识的灌输和输送。但走的太快的今天,守护常识的教育又能如何呢?
经常闪现在心底的是特殊教育学校那些孩子给我夹菜的场景。我也问自己,给父母有过几回的夹菜?身为人父,可有过自己孩子这样的待遇?
我们真的太急功近利。当所有的收获和享受都被视作理所当然的时候,所有的付出都要盘算值与不值的时候,除了现实的斤两称重,我们还有什么能够显摆的呢?
或许忘记了教育的底线,失去了教育的本质才是我们对教育焦虑的最大原因。教育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山,露出水面的我们最为关注,也最投入。但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体量,谁能低头关注与倾听呢?
恰恰是这些最需要的脆弱的群体,很多时候我们在责怪,责难中放弃了对他们的救赎。上岸了的我们给他们以高铁,汽车,好让他们走的更快等远,而在水中挣扎的他们,我们能否拉一把,给他们扔一个救生圈?
让我们慢点,好等等后面的他们,甚至可以回头去拉拉他们。我们也可以少些开口,忘掉那些高端的名词和说教,让我们的孩子在校园里能够土腔土调的吼叫,能够慢悠悠的行进在山道上。让这些都成为他们真实的记忆,哪怕多少年后在负累重重的苟且生活中记起这些的时候也能微微地笑出声,那该多好。就如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我真的希望他们的笑能够多延续哪怕一天。
有了笑,内心总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
是,我最喜欢看孩子的笑脸。每每走到街上,我总是停下脚步看着一个个孩子从眼前走过。虽然一个个都是硕大的书包,但笑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看着他们,我也柔软而安静。
这几年,也在矛盾中看着一个个孩子进校离校。依旧在追求着整体的上升,但也固执地回头,不能也不愿把那些最需要的孩子放弃。哪怕他们多上一天学,对于未来都会多一份的变数。过早的固定了前路,就是我们对他们最大的伤害。
事实上很多时候自己的努力是苍白的。所谓理念的认同,远远的难于几个人的调整。当一种文化固执地正义地行走的时候,你的挣扎就是徒劳的,但我也坚信是有用的。改良土壤的时机就是土壤板结成块的时候。
石头砸的久了,总是会有回声的。
自己曾以为走过了山高水长的日子,看过了多少物是人非的风景,可以再水波不兴,可以随遇而安,可以偷藏一隅而无声无息。但到教育这个行业后,才发现所有的不可改变,是没有触碰到你的痛点.面对孩子,真的能够在他们清澈的眼睛里看到同样清澈的内心。面对老师,才真的发现在斤斤计较的背后,所有的坚持和付出绝不仅仅是为了补助津贴的多少。或许就如那些代课老师,一开始的出发点也许是找寻一个生计门路,但以后更多坚持的原因是不舍不忍以及放不下叫做使命感的东西。
世间万事万相,总有一些东西会刺激到你的泪腺,碰触到你的柔软,不管你包裹得多严实。
教育是个让人越来越干净的行业,我对很多人说。而且,教育是个让人越来越纯粹,越来越发现,体会到信仰,情感真的有力量,有支撑的行业。
就说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吧。我现在非常反感所谓上帝关闭了一扇门的时候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说法。没有过真的心痛,你无法知道关闭的那扇门是如何的致命乃至于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推向绝望乃至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而打开的那扇窗,又是多么的狭窄、灰暗,要探出头又该经受怎样血淋淋的疼痛。而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把这扇窗户尽力的扒开,永远都不要关闭。
我们对于孩子而言,就是和他们一道打开一扇窗,一扇门。让他们出去,奔走。
又到一年的岁尾,也是最冷的时候。如果祈祷真的存在,我希望我和我所有的同仁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把所有孩子的伤感、希望、清梦都认真的包裹起来,在来年春天的时候,播下这些种子,收获一个个笑脸。
这些个笑脸,就是我们的土壤,我们的希望,也是我们存在的价值体现。
能够守护着他们,能够给予他们作为人所必须的常识和温暖,能够陪伴他们保持更多更久的笑脸。
如果能够这样,我把一句词送给所有的我们,等老去的时候,再来享受:
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2018年12月30日晚
延伸阅读:
改变教育,从这里开始——校长传媒(我们唯一的微信号xzcm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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