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俄乌冲突对大国博弈有何影响？
编者按
俄乌冲突后，全球格局会有哪些变化？世界经济将面临哪些冲击？美国霸权是否会被撼动？俄罗斯能否重返大国地位还是“一蹶不振”？临界咨询联合创始人、上海外国语大学教授黄靖先生近期接受了美国美利坚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赵全胜的访谈，回答了有关俄乌冲突对大国博弈影响的问题，供读者参考。本文谨代表黄靖教授个人观点。
全球格局：大国博弈的格局将回到美中俄三足鼎立还是美中俄欧四边关系? 还是其他形态？
黄靖： 俄乌冲突后，美中俄三足鼎立局面难以成立。俄受重创，或仍可作为多极中的一极，但作为“鼎立”之足已很难支撑。更重要的是，如果中方刻意推动“三足鼎立”，很可能促成“两军对垒”局面——中俄对阵美欧日，形成“新冷战”局面，对中国不利。美中俄欧四边关系的前提是四方相对“自主”，这对中国是一个利好的局面。但这个局面的形成有两个必要的先决条件：（1）俄欧关系得到实质性改善，和平共处；（2）中欧关系稳定，欧洲在中美“竞争”中寻求/保持战略自主。
俄乌冲突后，世界格局更有可能进入一个高度不确定的局面。美国仍视中国为“最严峻的竞争对手”，为此美国将不遗余力地争取与欧洲在意识形态/价值观基础上的团结一致，但美欧以及其他发达国家在经济关系上依然会与中国保持程度不同的交往和联系——“脱钩”是假议题。俄对中国的依赖性加大，但会抓住一切机会和西方改善关系，尤其是在后普京时代，逆转的可能性更大。包括印度、土耳其、东盟在内的其他国家与地区不会轻易选边站，而是左右逢源，抓住“不确定”中的机遇发展壮大自己。如此混沌而不确定的世界格局，对中国既是挑战也是机遇。要抓住机遇，对外关系中稳定周边、搞好中欧关系是关键。
世界秩序：是否会出现相互对立的两大组合？联合国的作用？主权和领土不可侵犯等国际关系准则是否会受到冲击？如果和国家安全考量相冲突，到底孰先孰后？
黄靖：如果被美国带节奏，很有可能出现相互对立的两大组合，这对中国的发展弊远大于利。要将国家安全利益最大化，中国应尽力淡化意识形态/价值观冲突，在推动“一带一路”建设中积极打造与外部世界的共同利益，奉行多边主义，支持/推动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政治秩序、以WTO、RECP、CPTPP、OECD等为基础的国际经贸秩序和以世界银行、IMF等为核心的国际金融秩序，同时一如既往地坚持主权领土不可侵犯的原则。同时，中国应将国家“核心利益”对国际社会广而告之，使之清晰透明。如此，当核心利益受到侵犯而做出强硬反击时，营造国际舆论的支持和“合法性”就有了未雨绸缪的准备和基础。作为成长中的大国，中国对外行为应该“话要软说，事要硬做；身段要软，手段要硬”，不可反其道而行之。
经济前景：对全球经济形势和世界金融体系有何冲击和重塑，例如产业供应链、能源（石油和天然气）、粮食、以及美元地位？
黄靖：由俄乌战争引发的美欧对俄罗斯全方位、全社会制裁必然会对全球经济造成巨大冲击。首先，全球金融体系、尤其是以美元为核心的外汇储备和支付体系将更紊乱，这一方面阻滞了正常的经济交流，另一方面威胁到美元的霸主地位；其次，产业供应链大受影响；再次，能源、粮食、化肥、矿产的大宗产品价格扭曲不确定。总而言之，经济全球化将遭受巨大冲击。
作为世界第一贸易大国，中国必须全力推动经济全球化的持续发展。首先，要充分认识到维护全球金融秩序稳定是当下中美最大的共同利益所在。在人民币未国际化之前，“去美元化”并不符合中国的利益。中国要争取与美国合作，共同维护世界金融稳定。其次，全球化中最关键的产业供应链不是任何政府政策与战略的结果，而是市场经济力量为最合理地分配资源、最有效地建立生产关系、最大限度地获取利润而推动塑造的。因此，深化改革、顺应市场经济的发展就是在最有效、有力地维护和发展产业供应链。再次，一方面积极与资源出口国合作，争取“锁定”资源的供给，另一方面和包括欧洲、日本等国在内的资源进口国积极协调合作，争取稳定供需关系和价格的平衡。
两线作战：美国如果还是把中国作为首要的对手，把俄罗斯作为当前要应付的对手，有没有可能两线作战？有没有可能放松一方，而针对另一方？
黄靖：事实上，美国不会改变将中国作为首要对手的战略共识，并且已经在两线作战。在美国看来，俄罗斯的威胁是区域性的（欧洲）和单方面的（安全），而中国对美国的挑战是全球性的、全方位的（安全、经济、价值观、政治制度、发展模式/道路等）。因此，美国一方面充分利用欧洲和北约，企图一举打垮（或拖垮）俄罗斯（确切说是普京政权），一方面挟俄乌冲突造成的美欧“同仇敌忾”之威，加大对华压力。从这个意义上看，美国的“两线作战”是互补的。没有俄乌冲突，美国将难以完全掌控寻求“战略自主”的欧洲；没有中美“竞争”，美国无以凸显“民主制度与非民主制度”的对抗。而且，美国将有意拉高中美“竞争”的强度，以此凸显“安全利益”的压倒性诉求，克服美国及其盟国在与中国“竞争”中普遍存在的安全利益与经济利益的矛盾。
欧洲/日本：欧洲和日本会不会又成为当年“三个世界”理论中那样的“中间地带”，而成为 “兵家必争之地”？还是他们已经完全站在了美西方阵营这一边？
黄靖：对于中国而言，两者皆有可能。关键在于中国的对应政策和策略，事在人为。中国要充分理解和利用日本的两个“重大关切”：（1）不能与中俄同时为敌；（2）争取“国家正常化”。同时，中国也要充分认识到争取中日互信中两国的方向性错位：中国不信任日本是因为过去——日本侵略中国的罪行，而日本不信任中国却是着眼未来——强大的中国要“复仇”。把握处理好日本的两个“重大关切”和中日间互信的方向性错位，是积极处理好中日关系的关键所在。
英国脱欧后，“海权国家”操控欧洲大陆事务的时代彻底结束。德法两个陆权国家主导下的欧洲必然要追求“战略自主”。中美“竞争”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欧洲的战略价值，从而更进一步加强了欧洲寻求“战略自主”的意愿。与美国不同，欧洲目前急于结束俄乌战争，除了要尽早摆脱安全和经济的困境之外，更是要获得欧洲安全问题的“制度化”解决。毕竟，一个安全的欧洲是追求“战略自主”的必要条件。（一个不安全的欧洲是北约存在的必要条件，而北约则是美国掌控欧洲的最佳抓手。）因此，支持欧洲的和平、团结和繁荣是搞好中欧关系的关键所在。
俄国角色：俄罗斯这次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它是否又一次打破了现有的美国世界霸主的格局？它将重返大国地位还是一蹶不振“倒退30年”？
黄靖：俄乌战争进一步坐实了俄罗斯“国际秩序的破坏者”形象——俄罗斯在本质上是依靠其巨大的破坏能力而保持“大国”地位的。然而，俄乌战争对美国的霸权是一个巨大而具有历史意义的冲击，撼动了美国霸权的根基。正因如此，美国一方面“避战”（因为俄罗斯毕竟具有毁灭美国的能力），一方面为展开针对俄罗斯的空前的制裁无所不用其极，发动了一场没有硝烟的“灭俄”大战。如果美国不能达到目的，其霸权的能力和信誉都将大受打击。对于俄罗斯而言，这是一场“国运”之战，只要不被打垮，就是胜利。毕竟，俄罗斯自身拥有的丰富资源、巨大的核武力量和丰富的“大国经验”，是俄罗斯保持其“大国雄心”不灭的根本保证。
备注：本文经授权转载于“临界Transcend”微信公众号，不代表"道琼斯风险合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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