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读
5月3日—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将与美国总统特使、财政部长姆努钦率领的美方代表团就中美经贸问题交换意见。
美国总统特朗普此次派出的代表团包括财政部长姆努钦、商务部长罗斯、美国贸易代表莱特希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库德洛、总统贸易顾问纳瓦罗、总统贸易副顾问埃森斯塔特和美国驻华大使布兰斯塔德。(了解代表团请点击:来者何人?起底美国赴华贸易代表团)
上述七人是特朗普贸易团队的关键人物,他们在贸易问题上的态度不尽相同,但多数属于“鹰派”。姆努钦在对华贸易上虽然持温和态度,但他也支持特朗普对华征收高额关税;驻华大使布兰斯塔德被认为是对华友好的美国政界人士之一;但包括罗斯、莱特希泽、纳瓦罗、库德洛、埃森斯塔特对华贸易都持强硬态度。
过去几十年,中美贸易谈判进行过多次,其中最艰难、最复杂的莫过于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过程中与美国进行的那次双边谈判。1999年11月13日、15日,时任总理朱镕基亲赴谈判现场,与时任美国贸易代表查伦·巴尔舍夫斯基等人组成的美国政府代表团,就电信、保险、汽车、音像等问题展开“唇枪舌战”。
美方1999年11月11日抛出的一揽子方案,坚持在电信增值、寿险领域的外资持股比例增加到51%,汽车关税快速降至25%等。待中方次日回复后,时任美国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克林顿高参吉恩·斯珀林对回复暴跳如雷,他说,“如果我告诉总统,经过3天谈判,你们说的两个条款(特保与反倾销)中止日期是2003年,他肯定会说,你们马上飞回来,我绝不可能接受,而且你们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得到最惠国待遇!”
朱镕基总理随后在13日接见美方代表团时打趣说,“最近两天的谈判,我跟你们一样忙,你们的发言我都得看,连斯珀林先生说了六个‘不’(never,永远不)我都知道。”斯珀林说,“我记得只说了四个。”
经过两天的谈判,中美在电信、保险的合资企业控制权等问题上终于达成了一致,中国也顺利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今天,我们节选《朱镕基讲话实录》(第三卷)关于1999年11月15日《会见巴尔舍夫斯基等时的谈话》精彩内容,回顾当时那段惊心动魄的谈判历程。
▲ 1999年3月4日,朱镕基在北京中南海紫光阁会见美国贸易代表查伦·巴尔舍夫斯基(右二)。右四为时任美国驻中国大使尚慕杰。(戴增海 摄)
朱镕基:在前天的会见中,我对我们之间有重大分歧的问题作了明确的表态,只能到这个程度了,我们能作的让步就那么多了。在我看来,除了那些问题,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至少不应该影响协议的签署。你们根据我的讲话又提出了要求,昨天中国的最高层领导人召开会议,作出了让步,现在不可能再作让步了。我看不出来你们有什么困难,我充分理解美国工商界和国会议员的要求,我每天都关注着他们的反应。如果今天因为这些小问题达不成协议,就是放弃了一个历史性的机会,今后不可能再有了。
音像方面,昨天我委托石部长(时任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部长石广生)告诉你们,首先在分账电影数目上,我们同意你们要求的每年进口20部。关于音像制品的分销,我们尊重4月10日的案文,“出版、制作、发行”是你们后来加进去的,我们只能接受4月10日的案文。我认为这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困难,希望你们不要从4月10日的案文后退,我们也不后退。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从4月10日我们承诺的立场上有什么后退,而且还前进了。分销问题就留等以后再解决好吗?
电影院你们要控股,我们同意成立合资企业已经很不容易了,谁都知道意识形态有多么敏感,控股就留着以后再说吧!这次就不包括在最后的协议里了。当然建立合资企业,也没有完全打消控股甚至独资的希望,我们没有把门关上。
关于“两个51%”的问题,我们昨天又作了让步,增值电信可以到50%,可你们又要求“管理控制权”,还要写成文字。我早就说过,49%、50%、51%在管理权上没有区别,但写在条文中是不可能的。要这么写就太荒唐了,这不符合国际惯例,不符合中国的法律,也没有实际意义。现在的合资企业在实践中可以有管理控制权,但写在条文里就是个大笑话了!
除了这些问题就没有别的问题了,不会影响公众的看法和利益,不存在什么主要的问题了。至于那些次要问题,双方代表团可以根据江泽民主席和克林顿总统通话的精神,本着互谅互让的原则,达成双赢的协议。让那些不重要的问题,成为我们达成协议的障碍是非常不明智的。如果能接受我们的条件,就可以达成历史性的协议,实现双赢,其他问题本着互谅互让的原则解决。能不能签字,希望明确表态,这不是最后通牒。我与斯珀林先生相比,平常脾气要大得多,但我没有对你们发火,可江主席也没有这个耐心了。
巴尔舍夫斯基:我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但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可否提几个问题做些澄清?希望你理解,先把丑话讲在前面。你记得关于分销的4月10日的文字我们是有保留的,是写在方括号里的,因为我们知道产业界是不会满意的。当时,我们要求允许百分之百的独资子公司从事音像和分销。今天在谈判中我们已经表明,我们不要求独资子公司,只要求51%的股权。
朱镕基:我讲得很清楚了,合资企业股比50%,不排除控股的可能性,但不能写成文字。
巴尔舍夫斯基:我不想就你刚刚澄清的这个实质性问题争论,但我们是有诚意的,没有提出新的要求。石部长已经同意讨论解决办法,如何用文字表述,现在还没有研究出来。关于寿险,我们想商量写一段文字,反映我们对持股50%的合资企业具有管理控制权的可能性。
朱镕基:无论如何不能写成文字,写上那就成了一个笑话,但实际上可以有这种做法。
巴尔舍夫斯基:寿险也不谈管理控制权?
朱镕基:一定不能写进去,要写进去,我无法向中国人民交代。具体的东西是不是就不要写了,让中国自己来定。
巴尔舍夫斯基:关于保险、电信取消地域限制的问题,石部长和我同意加快取消地域限制,这在我们放弃了管理控制权以后尤为重要。
朱镕基:可以,但不要写明,具体地点由中国政府决定。何必写得那么具体呢?
巴尔舍夫斯基:这样的话,就没有保证得到政治支持所需要的平衡。
朱镕基:我是搞技术出身的,现在就是跟你谈政治。我搞技术的知道,不管把技术谈得多么具体,都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巴尔舍夫斯基:我不得不说,这是从4月10日单子的又一个后退,我不能同意这个。
朱镕基:如核实是我们承诺过的,我们不会收回。增值电信和寻呼的股比是50%,不能写上管理控制权。
巴尔舍夫斯基:另外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音像,一个是非市场经济反倾销条款的取消时间。石部长表示,还可以谈海关估价。
朱镕基:在音像的分销上明确表示没有包括“出版、制作、发行”,音像的合资企业没有控股权。
巴尔舍夫斯基:这太困难了,也许政治上同样困难的是非市场经济反倾销条款的取消,石部长提出12年。我与克林顿总统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因为美国的法律没有规定明确的取消时间,斯珀林和我都认为音像谈得不好,你们只提出了估价问题,但是分销中的出版你们坚持用4月10日的案文。我们告诉总统你们提出12年取消反倾销条款,他建议15年,如果能接受,我们在音像上就采取4月10日的文字。为了能把这个协议推销出去,他将单独会见音像产业的代表和国会的议员,因为20年是他与国会进行谈判的结果。
朱镕基:那么,是不是音像的分销你同意按4月10日的案文,电影院的股比取消51%的要求,取消反倾销条款我同意15年,就可以签协议了?
巴尔舍夫斯基:条件是减让表不后退,也不增加新东西。
朱镕基:我们现在没有后退。
巴尔舍夫斯基:我赞赏这种诚实的交换意见。那取消反倾销条款是不是就是15年?
朱镕基:是的。
巴尔舍夫斯基:那就能达成协议!
朱镕基:我也必须讲,中方同意的不会再撤回。补充一句,关于取消化肥专营权的问题,你们4月10日的单子里没有,这次是不是不坚持了?
巴尔舍夫斯基:这是个大问题!我理解不是额外的要求。
朱镕基:你们4月10日的单子里没有嘛!
巴尔舍夫斯基:这会失去美国整个化工行业的支持。虽然不了解细节,但是我知道我们将失去整个化工业,我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
朱镕基:是不是为了这一条,就不能签协议了?
巴尔舍夫斯基:这可是个大问题!化学工业是我们的第三大产业,数量级很大,这将影响到整个化工行业。如果规定具体的取消时间,哪怕多几年也好。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问题。
朱镕基:取消不取消专营要看以后,专营是现行体制的结果,在现行体制改变之前,我们就要保留。这与中国以后成为市场经济国家是一样的。粮食专营,但也同样从美国进口粮食,而且得到了美国农业界的支持。难道化肥的重要性比粮食还大?
巴尔舍夫斯基:这是个非常大的产业,与粮食的政治影响力一样大,情况就是如此。
朱镕基:反倾销条款也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问题,我这样尊重克林顿总统,难道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
巴尔舍夫斯基:我们已经把音像给了你们!
朱镕基:我们已经把农业给了你们!
巴尔舍夫斯基:我坐在这里,真是不知所措。我们的人要讨论一下,否则无法作出这个承诺。
朱镕基:请你们考虑,专营不止是一个化肥,还有其他七种,化肥并不比其他七种更重要。大家都应向前看,中国不可能承诺取消专营。
巴尔舍夫斯基:这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问题(美方译员误译成“节外生枝”),而且我一点准备没有。
朱镕基:4月份的单子里没有这个要求,你这次才提出来的。我没有节外生枝,是你们节外生枝。
龙永图:今早5点半才提出来的。
朱镕基:补充一条,克林顿总统给江主席的信中说,要给予中国永久最惠国待遇、收回一般保障条款和纺织品配额的要价,我们希望以某种形式的书面确认。
巴尔舍夫斯基:这个问题要请示总统。减让表能够反映出来双方的这个协议,没有十年的纺织品配额,但总统不可能宣布取消十年配额这件事,这在政治上是不可能的,虽然在法律上情况的确如此。我们可以在声明中称放弃十年配额,但要求适用于双边的纺织品协议。
朱镕基:我们不坚持写在协议文本中,不要求克林顿总统公开宣布,但这三条光凭嘴讲不行。我们可以换文,但不对外公布。
斯珀林:我愿意尽可能地找到一种方式,既可以帮助你们,也可以不使总统面临政治上的窘境。能不能趁我们还在北京期间,对中国的新闻界表示一下?
朱镕基:可以不一定对新闻界说,但必须有文字。
巴尔舍夫斯基:总统现正在欧洲,我们现在必须回去请示他。他在给江主席的信以及建议中已经说了这三条。
朱镕基:我不是不相信你们说的,但还是要找一个方法把它落实到文字上。
巴尔舍夫斯基:能不能搞一个不对外公开的书面记录?
朱镕基:可以,足够了。
巴尔舍夫斯基:化肥的问题我一点儿也没想到。
钱其琛:中国的专营商品有八种,但进口都不会受影响。在这个规定被取消之前,我们只能对八种商品保留国营贸易。在这个前提下,中美仍然可以进行化肥的贸易,美国的大公司也可以设立生产的合资企业,但在我们的法律改变之前,不能改变国营贸易的做法。
巴尔舍夫斯基:我提出以下建议,我们回到使馆,给总统打电话。这两个都是能破坏这一协议的问题。我实在弄不清时间了,现在希腊应该是几点?
钱其琛:时差是六个小时。
朱镕基:同意你的意见。我补充一点,三个让步写成文字的问题,不是一个大问题,这已经在日内瓦的议定书里写进去了,你们也参与了。现在以什么形式表达一下,由你们决定,我们并不坚持。
巴尔舍夫斯基:我表示感谢。建议与总统通电话,仅仅请示这两个问题。请示之后是直接跟你讲,还是跟石部长讲?
朱镕基: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关于化肥的讨论,已经写到议定书里,你们也同意,你们跟克林顿总统说一下,这个问题就结束了。至于这三个让步如何反映,我们完全尊重克林顿总统的意见。
如果这两个问题能够解决,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签字?
巴尔舍夫斯基:尽快签署。今天必须在下午6点钟之前离开北京,我们需要赶回去准备西雅图会议,现在只有十天了。斯珀林和我一直留在这里,就是因为要核对,我们现在不可能这样做了,这只能使美国看上去很软弱。我们需要一个根本的谅解,不能从4月10日的案文后退。龙先生已经进行了核对,暗示有一些改变,我们不能根据这样的参数达成协议。
朱镕基:那就是以4月10日的文件为基础吗?
巴尔舍夫斯基:对。只要中方不再要求重大的实质性的变更,我们就签。
朱镕基:4月10日的文本我们从来没有承诺过,现在我们双方又作了新的让步,怎么能说以4月10日的文本为基础?只要你认账、我们认账,问题就解决了。
巴尔舍夫斯基:这个协议包括你和我谈的这些内容,还有减让表和议定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记录。
朱镕基:我再一次重申,中国代表团作出的承诺一概不后退。
巴尔舍夫斯基:我赞赏你的建议。我希望我们在此进行的不是理论性的辩论。
朱镕基:世界上哪一个总理能跟你讲得这样具体?
巴尔舍夫斯基:唯一的人是美国总统。他也了解很多细节。
朱镕基:他很聪明,但他与我辩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问题,他不一定能赢。我刚才问你们几点签字合适,不是非签不可,而是我想在你们离开中国前,请江主席会见你们。
斯珀林:我们很幸运,能够在一周之内见到两个最强硬的谈判对手交锋。没有多少人能够近距离地看到这些。
朱镕基:她(指巴尔舍夫斯基)很能干。但是她和我谈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达成协议,你一来我们就达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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