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耶鲁大学斯蒂芬·罗奇:此时此刻,财政真的比货币更有效吗?
连续出手之后,美联储“王炸“救市,宣布“无上限”量化宽松政策;当地时间25日晚,2万亿经济援助计划也获参议院通过。货币、财政两大政策的救市计划规模可谓“空前”。
然而,2万亿美元是否能够解决问题?美联储的“all in”之举又该如何看待?我们是否已经进入全球经济衰退期?上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会否重现?
北京时间3月26日早7点,耶鲁大学高级研究员斯蒂芬·罗奇(Stephen Roach)接受CF40独家专访,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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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罗奇:和中国经济在第一季度的表现类似,美国经济现在也陷入停滞,所有主要的经济指标都表明美国经济正在经历大幅收缩。美国金融系统的大幅回调反映了经济活动的崩塌。
值得注意的是,在新冠疫情爆发以前,美国股市在2019年上涨约30%,2020年的前7个星期上涨速度进一步加快,所以新冠大流行发生在一个股市正在急速上涨的特殊时点,结果导致了股市的暴跌。
在我们控制住新冠病毒以前,无法完全控制股市动荡的影响。安全资产和风险资产的同时下跌反映了金融市场上的恐慌情绪,以及在疫情持续扩散的过程中,美联储和财政部门在平抑市场恐慌情绪方面遇到难题。我们正在竭尽所能地加以应对,包括实施大规模的扩张性货币政策和财政刺激政策。
然而,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危机,并非过去经历过的典型的危机,靠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进行逆周期宏观调控刺激需求的方式无法使问题得到解决。这场危机首先是公共卫生危机,解决的途径是科学、公共卫生以及遏制疫情的措施,而美国在这些方面做得还远远不足。
但只要人们呆在家里,他们就无法成为活跃的消费者,因此这项计划并没有解决目前经济活动缺乏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控制住病毒,这项计划将为恢复经济提供支持,但这并不能阻止经济的急剧收缩。
斯蒂芬·罗奇:问题的关键不是规模,而是应该聚焦于主要问题。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应对疫情本身,应该通过研究、疫情遏制措施,以及增加美国公共卫生基础设施投入等方式尽快使疫情得到控制。这项新的法案涉及了这方面的内容,但我觉得还远远不够。
周二得到参议院同意了这项法案的消息之后,市场才出现了大幅上涨。所以市场的积极反应是针对这项财政刺激政策,而非之前的货币政策。
人们从2008、2009年金融危机得到的一个教训就是,当货币市场共同基金承受了巨大压力时,情况将会变得非常棘手,正如2008年9月雷曼兄弟倒闭的第二天货币市场共同基金所经历的那样。
最近货币市场共同基金也承受了一定压力,而这次美联储行动非常之快,他们在竭尽所能的采取行动避免情况进一步恶化。但这些措施无法解决真正的问题,货币政策无法应对疫情。提供流动性可以确保市场正常运作,但无法刺激由疫情导致的经济停滞。
斯蒂芬·罗奇:不能说哪个更加有效。只能说,现在的市场更容易受到财政措施的鼓舞,而非货币措施。
但我心中仍有一个很大的疑问,不管是财政政策还是货币政策,在现在这个阶段,真的能够发挥作用吗?仅仅只是昨天一天的上涨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人们现在呆在家里,没有经济活动。随着疫情的发展,美国经济增长在第二季度或将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幅下滑。
斯蒂芬·罗奇:进入现代社会以后,从来没有发生过像现在这样全球央行的利率水平几乎全部接近于零的情形,这非常容易导致资产价格的大幅波动。一旦我们度过了疫情大流行时期,就可能出现资产价值的爆炸式增长。
在利率为零、资产负债表比现在大得多的情况下,央行将失去调控金融市场和资产价值的能力。我明白是怎样的担忧使得央行如此迅速的采取行动,但同时我也希望,各国央行也在考虑,当疫情结束以后,如何重建更加正常化的货币政策。
中国经济在经历了一季度的急剧下滑以后,目前已经显现了一些恢复的信号。但中国经济通过出口与供应链等渠道与世界经济紧密融合,全球需求在第二季度的大幅下滑将严重影响中国第二季度的经济增长。
考虑到美国、欧洲、中国,还有其他一些新兴国家的经济都将遭受打击,此次经济衰退的广度将是惊人的。
新冠大流行是否是导致经济衰退的导火线?或者说,我们进入经济衰退的起始点是什么时候?
中国经济增速在2019年末放缓至6%,依然强劲,但却是27年里的最低水平。由于上调消费税,日本经济在去年第四季度急剧萎缩。去年底,德国和法国出现了明显的工业活动疲弱迹象。美国被认为是强大的经济体,但实际上去年经济增长仅2.1%,很难被称之为繁荣。
新冠病毒的冲击发生在全球经济已经相当脆弱的时候,而此时如果经济中没有缓冲,必将遭受巨大打击,经济衰退发生的可能性大于不发生的可能性。这就是我们已经经历的事实。
这次危机的不同之处在于,并不是我们对市场管理失当导致了经济衰退,而是由于我们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外生性冲击,也就是这场新冠病毒大流行,它给经济造成了大规模的混乱与中断。
所以我们不能仅仅基于大萧条时期的政策制定应对本次危机的经济政策。这再次表明了,上一次危机与下一次危机绝不相同。
斯蒂芬·罗奇:到处都是风险。股市显然存在风险,同时我也对美国国债市场感到担忧,尤其是现在,赤字正呈爆炸式增长。我们现在真的无法知道如何能够通过发行与购买国债来为这些赤字提供资金。
目前可能最令人担忧的风险是企业信贷市场,美国公司特别是在过去10年中借了大量资金的公司,通过低利率大举加杠杆。面对经济活动的急剧下滑,以及企业收入的巨大缺口,企业高杠杆问题变得非常棘手。这也是信贷息差不断扩大的原因。尽管现在不像2008年和2009年那样糟糕,但这种恶化非常显著。
好消息是,我们的市场正在运转,美联储向市场注入的流动性继续支持着市场的运转。但资产价格仍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整个风险范围内都存在很大的下行压力。
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尤其是美国之间的主要区别在于,欧洲没有一个统一的银行体系,总体来看其银行体系不如美国银行体系完善。欧洲仍然存在很多政治和社会分裂问题,这非常令人担忧。
由于现在每个国家都承受着巨大压力,有人对欧洲货币联盟能否在目前的状态下继续存活提出了质疑。长期以来,人们一直在谈论欧洲货币联盟解体的可能性,原因是各种所谓的“不对称冲击(asymmetrical shocks)”——“不对称冲击”对一个国家的打击比对另一个国家的打击更大。
上世纪30年代,我们认识到,在实体经济活动急剧萎缩时,货币刺激是无效的。我们目前正在重复这一做法。因此,问题的关键不是货币扩张的潜在规模问题,而是在面对经济活动由于全球疫情大流行急剧收缩之时,货币政策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所有央行都有能力不断扩大资产的购买规模,从而向金融体系注入流动性,现在我们确实有这样做的合理性。然而,全世界正在面临的问题超出了货币政策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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