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数院，普通人
5月16日18：00，《复旦数院普通指南》在网易云平台准时上线。这是数学科学学院2017级本科生黄大洲完整创作的第二首说唱歌曲，也是他献给复旦数院的一份礼物。
黄大洲自认为是幸运的那一个。他也曾经被“炼狱级别”的数院考试“花式吊打”，苦闷于现实与预期间的巨大落差。但短暂的迷茫期过后，他快速拾起了合唱、hiphop、摄影等爱好，穿梭于校园各个角落，成为数院里的“一枝独秀”。
“绩点固然很重要但不是全部”。正如歌名里所写的那样，他试图告诉每个困于单维评价系统的迷路人，如何接纳自己，在复旦做一个普通人。
编辑 | 金雨丰 金梦恬文 | 郁淳言记者 | 洪新阳 郁淳言 刘欣雨
光华楼十三楼的多功能厅内，灯光明亮。
毕业晚会的主办方不允许全场熄灯，但黄大洲还是坚持拜托观众打开手机闪光灯，跟随旋律一起摇晃。他穿着几天前代表校合唱团参加成都“大艺展”时的演出服，一身皱皱巴巴的灰色西装和西裤。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他和另一位数院同学临时起意决定拍摄的MV，由于是在半天内仓促赶制而成，中间意外出现了一段两秒的黑屏。
但这丝毫没对演出效果产生任何负面影响。黄大洲仔细数了一下，仅仅在他的朋友圈里，当晚就有超过150人转发了《复旦数院普通指南》的网易云链接。
3月底，毕业晚会的负责人前来询问他是否愿意表演节目。也是在那时，他萌生出亲自为数院创作一首歌的念头：“想留下点什么”。他最初设想的受众仅限于数院的同学，所以歌词中涉及到了丰富的数学名词和数院人日常的生活场景。
“数数浴室到宿舍不止八百八十八步”——东区宿舍只有数院所在的13、15号楼没有热水，学生需要去大澡堂洗澡。黄大洲住五楼，为了洗一次澡，得来回爬10层楼。
“数学人的浪漫就是学到日落”——一起自习，是数院里最容易“出cp”的方式。许多数院情侣之间做的最浪漫的事情，就是一起去东主楼11、12楼的数院图书馆自习。
为了写出让数院人产生共鸣的歌词，黄大洲特意融入了数院流传的许多梗：“一道积分算一天”、“泛函分析心泛函，实变函数学十遍”、楼神（楼红卫老师）喜欢在作业和回信里写上的“祝好”……
玩梗之余，他也将自己四年数院生活的感触放进了歌里。
“那时候孵蛋17数学都是99+” 是他很喜欢的一句歌词。大一时，班群“孵蛋17数学”里的消息能在10分钟内突破99条，有人请教问题，有人单纯水群。每个人都满怀好奇，觉得自己有无限的可能性。
但这些都是回不去的“那时候”了。到了学业压力骤增的大二，班群里常常连续几天没有一点声音。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被投入到一遍遍的做题和做不出题的痛苦中。“努力虽然稠密了/回报依然零测”——实数轴上虽遍布有理数，但它们的长度总和为零。与数学题周旋的日子里，十份耕耘，零份收获，成了学习中的常态。
大二上的抽象代数期末考试，黄大洲反复检查了很久，自我感觉题答得不错。结果成绩公布：C+。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虚无，“不如去玩游戏呢/学会及时行乐”。两年后，凌晨一点的宿舍里，当他写到Verse2的这句歌词，联想起那时失落的心情以及四年里最低的一门成绩，泪流不止。
《复旦数院普通指南》的另一位演唱者是17级数院的李俊康，他是来自马来西亚的留学生，由于疫情的原因一年多未能返校。“毕业晚会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我觉得他不能亲自到这里的话，很可惜，所以我想把他的声音带到现场。”黄大洲如此解释邀请李俊康共同演唱的原因。
这是一首从头到尾由复旦学生自创、自制的歌曲。虽然迫于时间限制，成品质量相对粗糙，但作为献给数院的一份礼物，已足够特别。
02
“不愿回首”的日子里
不同于其他学校的数学系，复旦数院的培养体系更加注重综合性。本科前两年内，所有数学领域的基础课都会涉及。学生们会在很早就意识到，对于数学的某些领域，他们已经被“天分”拦在了门外。
对于黄大洲而言，那个“迎头一击”的时刻最早出现在大一上的高等代数课。有的同学可以把白皮书（谢启鸿所著高等代数习题集）翻来覆去刷上五六遍，而他只做了一遍不到就几乎放弃。大三上，他选了徐胜芝的泛函分析，一周里有四天在写泛函作业，“而且最后还不一定做得出来。”
另一个噩梦叫拓扑。拓扑的期末考试被安排在大二下的最后一门，考试前一晚，黄大洲喝了整整六罐咖啡，两百多个定理和它们的证明过程，通宵反复地背诵。和他一起坚守在3108、3109通宵教室的学生中，有一半是数院人。第二天清晨，他摇晃地走出3108，“左脚都能被右脚绊住”。考试结束，回寝倒头就睡。
比起“作业难”和“学不会”，更直接的打击来自分数。
数学分析Ⅲ的期中考试在数院闻名。全卷6-7题，从下午1点考到6点，“考试之前要带上士力架”。据黄大洲回忆，他所经历的那场考试一共有七题，而只做出一两题的大有人在。
情绪的崩溃一触即发。他曾崩溃后抱住路过的陌生人大哭：“数院好惨”，也时常瞪着一道难题，思索半天仍无解。挫败，迷茫，抑制不住想撕书的冲动。
也许就像数院院长陈猛教授在毕业晚会的发言中所说的那样：“从数学的角度来说，快乐是零测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人很难脱离现实的困境去谈论对数学的爱。黄大洲并不否认数学学习带给他思维方式上的提升。代入本质、抽象的视角去理解生活中的事情，之前不甚了解的、纷繁复杂的知识能巧妙地融会贯通起来。但当这份爱从高空落回地面——老师写的板书难以被快速理解，他只得机械式地将它们抄在笔记本上，对着歪斜的字体发呆。
数学学习不似完成一篇论文或一次pre，能在短时间内带来迈过一节门槛的满足感。跋涉者很少能接收到及时的反馈。他们所面对的是更加漫长而望不到尽头的旅途——抱着一道题在三教做一整天的场景，在四年里一遍又一遍地上演。
有人选择中途离开：分流去大数据，转专业去中文系，又或者从事与数学毫不相关的工作。黄大洲打算毕业后继续在金融方向深造，相对坚持探索纯数奥秘的那批人，“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数学叛徒”。
在同届的好朋友季俊晔眼里，他活得很潇洒、自由不羁。除去他俩的共同爱好打桌游，黄大洲还很喜欢研究香水、逗猫、在朋友圈分享生活。“他这首歌说是写给数院普通人，但实际上我觉得他是一个生活非常精彩、有特色的人。”
黄大洲自己将这份潇洒归功于“心态调整得比较快”。被白皮书折磨的同一时间，他已经开始利用丰富的课余生活进行自我疏解。那些和hiphop社、校合唱团成员共同度过的日子，成为他在数院学习昏暗底色上的一抹亮光。“不开心的时候就去唱唱歌，不擅长的方向，就真的觉得没关系了。”
“绩点固然很重要但不是全部”。他想写一首歌，去倡导更加多元的评判维度。30%A档评分制度的存在，会导致同学之间绩点的分化。因此，如果人们只认可绩点这一个评判维度，那么最多只有30%的人是优秀的。
“剩下的人怎么办呢？”黄大洲发出疑问。
在他看来，唯一的解决方法在于承认绩点不是绝对的评判标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剪辑、音乐、摄影、运动……在喜欢的领域里，包括离开复旦后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我们其实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普通。”
正如歌名里所写的那样，他试图告诉每个困于单维评价系统的迷路人，如何接纳自己，在复旦做一个普通人。也许正是这一点，打动了更多人的内心。
03
一夜成名之后
5月16日晚，黄大洲在数学科学学院2017级本科生毕业晚会上首次现场演唱了《复旦数院普通指南》。歌词里的数学专业术语和一句句耳熟能详的梗，引发台下数院人的深刻共鸣。
而之后的发展，走向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向。歌曲传播范围扩大至复旦其他院系的同学和老师，以及交大、浙大、南大等高校。潮水般的消息向他涌来，朋友圈的点赞评论数飙升至900，数院退休教师主动前来添加他的微信。第二天MATLAB课上，他的名字被助教认出：“你就是发歌的那个人吗？”
网易云的评论里，有人求问徐胜芝实变教材的答案，有人感叹“入学前的极大理想现在已经平凡了，但还是爱数学”，也有人“正在成为普通人的路上挣扎着”。专业的数学术语并不影响听者对曲意的理解。这首歌曲的受众面，远远超出黄大洲预先设想的复旦数院同学。
人们在这首歌中听到了主流叙事中隐身的“普通人”的生活状况。不再是辅导员口中绩点优秀、申请到名校、发表多篇SCI的学长学姐，也不是招生办宣传册中的杰出院士和包括李源潮、范剑青、周林等人在内的复旦数院传奇的78届，而是在顶尖世界之外的，当代大学生真实生活的一个缩影。
19级数院的雨欣认为这首歌曲不适宜常听，因为太过写实，会越听越慌。“那时的你我他，大概还都有头发”是令他最有共鸣的一句歌词。19级的小何虽然并非数院人，但听完也深受触动，他希望毕业时也能拥有许多像歌词中所描写的美好回忆。
航空航天系的谢锡麟教授通过数学系老师的朋友圈了解到这首歌后，便立即分享到自己所在的教师群和朋友圈。他鼓励更多专业的同学去尝试类似的创作，以形成一个系列作品，不仅有助于学校的招生宣传，还能在点滴之中传承了学风。
据黄大洲透露，数院已打算将《复旦数院普通指南》作为今年的一首毕业歌曲，后续还会为它重拍一个mv，目前正在物色男女主的人选。
他的音乐创作之旅才刚刚开始。成为网易音乐人的当天，他发布了第一首原创歌曲《Whiskey》。两天后的5月17日，独立作词作曲的小情歌《火烧云》也正式上线。这学期，他已经陆陆续续写出了六首说唱作品。
但有别于这些炫技元素较多的歌曲，《复旦数院普通指南》使用了经典、单一的flow，和类似叙事的平淡唱法。黄大洲是故意把这首歌做简单的，因为他希望将演唱难度降低到大部分人能跟唱的程度。发歌当晚10点，已有5人在网易云上进行了翻唱，“这也充分说明了简单的好处。”
被问及一夜成名的原因，他反复强调着毕业晚会感伤的现场氛围和自己投入的真情实感，避而不谈个人的创作能力。外界对歌曲的赞美主要集中于歌词部分，这一点他心里也明了。为了不至于显得“太过谦虚”，他最后终于笑着承认下来：“它的难度主要在于写词吧。”只是话音刚落，立马又跟上一句：“换一个人做同样的题材，可能效果也会很好。”
他只是第一个去做的人。
微信编辑 | 洪新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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