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疯狂的一年，我有200天都在出差”| 乐队背后的人
△美剧《乐队管家》，讲述摇滚乐队演出幕后人员工作生活
《乐队的夏天》播出后，一位网友在微博上向李志前经纪人迟斌提问，“如何入行当乐队经纪人？”为此，迟斌向23位他所认识的经纪人同行们询问了专业、曾任工作、如何入行，发现23位中仅有两位毕业于音乐相关专业。
“独立音乐的经纪人好像多数是朋友帮忙，后来帮成了经纪人，我认识的不少也是这样，反倒不太认识那种音乐学院艺术管理专业科班出身的。”两年前，迟斌接受音乐财经（ID：musicbusiness）采访时，也表达了和这个小调査结果相同的观点。
本周，《乐队的夏天》即将落幕，《一起乐队吧》定档播出。在《一起乐队吧》现场，李荣浩感叹道，第一次在一档节目里说了大量原本在其他节目里会被剪掉的话，比如介绍主唱身后的乐手们、乐理知识以及其他幕后工作，由于大家不理解，也没有时间去解释清楚，往往就被剪掉了。
本周起，音乐财经也将从不同维度采访乐队背后的人，整理成系列访谈。第一个系列，我们将关注点聚焦在更年轻一代的经纪人从业者身上，看看他们是如何从“帮忙”、“只是爱看演出”、“莫名其妙当了经纪人”的混沌状态，逐渐成长，敲打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职业路。
△家福，2015年入行，就职于摩登天空经纪部
以下由音乐财经（ID：musicbusiness）根据采访对象口述整理成文
家福：“最疯狂的一年，我有200天都在出差”
1
缘起
我大学是国际贸易专业。但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在天津的13club兼职做服务员，开始接触音乐人。当时就觉得自己弹琴唱歌不太适合，想尝试跟音乐相关的服务类型的工作。后来开始做演出助理，联系演出以及宣传。
2015年进入摩登天空后，我先担任了巡演经理这个职位。摩登天空当时建立了专门的巡演部门，由巡演经理全权负责具体演出的执行工作。经纪人则通常在公司就整体确定好巡演时间及城市的规划、谈好合作，但通常不会跟着一起去。
当时我所在的巡演部门，大概有三四个像我这样的巡演经理，大家都长期各自带队在外出差、带乐队跑巡演，一年下来平均能带三四支乐队。
音乐人出去只是演出，巡演经理这个角色需要从预定场地、做路线规划，到预定酒店、火车、飞机票，跟场地对接，到负责艺人的吃住行、调音、演出、检票、最后签售、回酒店等都要踏踏实实地做好，之后还可能会涉及对接媒体。
刚进公司还挺紧张的，我带的第一个乐队是低苦艾。15年，低苦艾处于上升期，发行了《午夜歌手》那张专辑，巡演票房也挺好，每一站都能有三四百人。在当时的巡演市场来说，已经算是挺前端的了。
我之前没有跟已经做出成绩的音乐人相处过，而且他们年纪要远远大于我，就觉得很紧张。但接触下来，乐队成员都挺平易近人的，很真诚很单纯。乐队也知道你在为他们工作，这几年相处下来我们也成为特别好的朋友。
△刚入职时，与低苦艾巡演
15年那时候的场地不像现在这么好，那时候的Livehouse在逐渐发展，但是乐队对自己的演出质量已经开始有非常高的要求。所以巡演经理跟场地对接就会有一些困难。也就是说，我们提的要求，场地满足不了，但我们要从侧面解决这件事情，保证演出质量。
其实在摩登，最早经纪人不出去带巡演的目的，也是希望经纪人能在公司把规划、宣传、合作这些工作做得更好，不用出去牵扯经纪人的精力。而巡演经理可以全身心、更专业地来处理在外的所有事务。
△带乐队“海龟先生”巡演
像是整理场地方的表格，就可以知道全国的场地信息，比如全国上百家小型演出场地的分布；做城市路线规划，对着中国地图、铁路路线图就在想，从北京到这个城市，能不能坐高铁，怎么样又快又省钱。
最疯狂的时候，一年我有200天都在外地出差，一年房租浪费一大半。
当时低苦艾巡演，走了30多站，快10月份出发，到1月份回来。站在家楼下的时候，突然想不起来，我到底住哪层来着？最后只得给邻居发了微信询问。
2
压力
进公司一年后，我正式当了马頔、低苦艾、大波浪和超级市场的经纪人，最多的时候一共负责六组音乐人/乐队。现在低苦艾分出去了，主要带马頔和大波浪。
正式当了经纪人后，最先碰到的挑战就是，争取在有限的预算下，协调好音乐人/乐队和公司的关系，把事情办好。
所以，我觉得经纪人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良好的沟通能力。公司的经纪岗位，位置就是挺尴尬的，我们在中间，左边是公司，右边是艺人，要平衡两边的需求。
比如，今天艺人告诉我，我想拍一个多少钱的MV，但是公司没有这预算。我就得开始两边斡旋，最后得把这事做完。这种事情还挺多的，录音多少钱，宣传照多少钱，MV多少钱……刚刚开始，我对于标准没有概念，预算常常无法通过，需要和总监一条一条、反反复复地来回确认。
因为音乐人的角度是“我不惜一切代价来做好我的东西”，但公司当然有公司的考量。
前两年我也不太知道公司的标准，自己逐步了解行业和公司之后，开始有了自己的判断，我和领导聊的时候，基本上预算一轮也就过了。
而经纪人一年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做好艺人的规划。具体来说，年初要做整年的计划，几月份我们要做什么事情，就要做出来一个整体的计划，再逐步地去填充内容。
△马頔北美巡演，乐队共同合影
比如，5月份发歌，那我在5月份之前就得计划录音的时间。音乐人的歌是否写好了，乐队的整体编排怎么样了？ 之后进棚混音。做完这首歌之后，我们还要计划怎么做宣发，上什么平台，我们能拿到什么资源？线下我们怎么来推？是不是要跟合适的品牌合作，怎么合作，又要跟哪些合适的节目对接？
△马頔参与《明日之子2》录制
我这几年差不多八九点开始起床上班，其实摩登也不用你每天去坐班，但就是自己的习惯。我觉得还是在公司里，就工作像个样，在家就懒得干了。
16年底到17年是我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那时候市场对于独立音乐人的认可越来越多了，我们的演出量在上升，第二个是我同时有六个音乐人要发专辑、发歌。每天就需要回复不同的微信和电话。不过我们这行大部分人都得这样，来了微信就得回，来了电话就得接，甚至首先考虑的都不是礼貌问题，而是比如别人问演出，没有及时回复，那对方可能就问下一个人，演出合作就没有了。
这个工作没法朝九晚五，就没有办法说我下班了就下班了，这不现实。最刚开始做经纪人的时候我也不太习惯。我白天在上班，但是音乐人通常会在晚上工作，所以很多事情需要晚上来对，经常是半夜2点多打个电话，我们再对一些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师父王冲在工作间隙睡着
那时候我在公司的直接领导是马頔最早的经纪，叫王冲，他是我真正的师父。他脾气特别臭，但他也是一个心特别细的人，会把整理场地信息等流程性的事情做得特别仔细。
焦虑、睡不着的大半年里，我也经常跟他（王冲）打电话，晚上能两三点就打电话一直打到天亮那种，聊工作，聊自己的事，我喜欢听别人站在不同角度沟通。
聊着聊着有时候就能因为别人看问题的不同角度而恍然大悟，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也特别佩服我们经纪部大领导乌莉（摩登天空副总裁乌莉雅素），我来的时候面试就是她面的，我当时挺紧张，觉得这个人气场好强。
整体上我特别佩服她，因为我同时有四五组乐队的时候，我已经开始非常焦虑了，但她现在管理着摩登天空众多音乐人和乐队。在我看来，她特别懂得如何与不同的人沟通，有自己独立的审美的标准和非常强的整体规划能力。
3
思考
去年，我是我们部门业绩最好、演出获得收益最高的。但越做越顺的时候，新的瓶颈就又出现了。我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也会莫名担忧，我这么卖演出，能卖多久呢？像阿肆的经纪人企划做得很好，我觉得，这是我欠缺的一个地方。
根据我的经历，我觉得在我们这行，经纪分两类，一个是演出经纪，商务经纪为主，就是帮音乐人卖演出卖合作。第二种是偏企划型的经纪人，负责做艺人规划。
其实，2017年的时候，我就为这个苦恼，觉得自己的企划能力，无论和自己带的乐队还是和经纪部的领导都有差距；而企划做得好坏，我觉得是能直接影响到音乐人和乐队的发展一半以上，所以特别害怕做不好，会辜负了合作的音乐人和乐队。
所以去年我就觉得该主动挑战，直接找了我们经纪部的领导聊，想从商务演出向企划型经纪人转变。
像马頔的作品和人气累积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有了一份市场。但对于新的乐队，如果没有好的企划来做烘托，他们的演出市场打不开，演出的价位也上不去。我就希望自己能通过企划能力，提升新乐队的价值。
大波浪的演出在去年迅速增长，就是之前两三年的积累，在2018年爆发。大波浪每年都会有自己的主题项目。比如去年的专辑《蓝色的脸》由于是关注隐形抑郁症为主题，就策划了一系列“解忧实验室”的线下活动配合巡演，与乐迷互动。
△乐队“大波浪”巡演海报设计
在之前大波浪的介绍里，也会出现“时髦的人都听大波浪”，也是和乐队一起讨论锁定关键词新潮、时髦，所以后来，一些服装品牌也常常找他们合作。
但我还在学习阶段，我的审美、企划能力和乌莉、师父都还有差距，对自己的判断也没那么自信。我觉得要跟音乐人在一个线上，才能做好他的东西，甚至我得超过他做出来的东西。马頔对自己的音乐审美的定位非常高，他这两年出歌慢是有原因的，他不是那种随便写首歌就可以发的状态，对自己音乐的把控非常强。
我以前可能只是一个小孩，想象当经纪人应该挺好玩的，以后如果能成为一个在幕后推动事情发展的人，就觉得这样挺厉害的。
但现在来看，做经纪人首先是一份工作，让我自己能生存的方式；第二它也是满足自己成就感的事情。能推出来一个新的音乐人/乐队，从无到有这个过程，我特别开心。
以前是“歌手时代”，而现在我觉得叫“音乐人的时代”，就是音乐人主导思想，音乐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样的音乐，而不是完全迎合市场。经纪人、公司、音乐人，要能够有共同的审美标准，共同对音乐和市场的认识，大家才能在一起去推进后面的工作。
具体做企划的方式，每个经纪人的风格不同。有的喜欢亲力亲为，会考究到企划案里的每一个字；也有人只规划、把控大方向。
经纪人的成长路径各有不同，但从带演出入门，慢慢向企划转型，是我现在在走的一条。
除头图外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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