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龚晗倩
2735号病房住进来一个急诊病人,老太太拎着大包小包和折叠起来的轮椅进门,以迅雷之势把病床和床头柜摆满了物品。轮椅靠在墙边,孤零零的无人理睬。年轻小伙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小心地扶着年龄稍大的姐姐坐到刚空出来的29床。 几个护士急匆匆地进来准备术前一系列的工作:确认病人信息、输液、量体温、告知注意事项等。心电监护仪放在了床上,护士大声嚷着:把床头柜的东西清理一下吧,你们堆满了我怎么放监护仪啊! 姐姐陈艳换好蓝色竖条纹的病号服,等待她的是一台令人伤心的手术,因宫外孕必须切除一侧输卵管和胚胎。 陈艳和丈夫结婚2、3年了一直没有孩子,转眼已经31岁,家里老人催的急,从2015年初开始艰辛的“备孕之旅”。 老家在盐城的陈艳落户在昆山,与丈夫一起经营一家装潢公司,小日子还过得去。每星期来上海看病,她的弟弟或丈夫会在凌晨4:00出发一路开车过来,通常6:00前能赶到医院等着排队加号,这时她会遇见从温州、泰州等各地坐火车连夜赶来的病友,早早地等在医院或诊室门口。到了7:45,王文君医生匆匆地走进诊室换上白大褂,此时门外已经浩浩荡荡地站了30多人,都是排队加号的。 在微医APP上可以提前一个月预约,但是到了零点总是瞬间挂满,想要挂上王医生的号很难,大部分人通过黄牛和114才能预约上。一个号黄牛收费200元,一个黄牛在王医生一个人身上一周能赚1600元。 王医生每周工作6天,每天看60几个病人,从早到晚工作超过10个小时,别的医生午休一个半小时,她的休息时间不超过30分钟。作为主任医师经常需要参加会议,通常她去露个脸就回来接待病人,比上厕所时间还短。病友们喜欢称呼她“老王”。 陈艳是老病号了,每周一次在老王这里报到,查出来多囊卵巢综合症(主要特征是卵巢功能紊乱或丧失和雄性激素过剩),因为无排卵而引起的不孕。在老王这里中药和西药结合调理了几个月后,开始促排卵,也就是打排卵针,每次打针的剂量都是斟酌再三,少了卵泡长不大,多了4、5个卵泡同时长大,一不小心就是5胞胎的节奏。 8个月之后的一天,陈艳发现自己怀孕,老王让她每天早上抽血查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指标,手腕伸出来全是乌青,从指标的细微数字变化诊断出宫外孕,当时胚胎太小B超无法查出,等到超声能看到具体着床位置,陈艳立刻被送进病房,并且用轮椅推走,以防不慎撞到或跌倒引发输卵管爆裂大出血。 手术很顺利,医生用了45分钟时间在陈艳的肚子上打了4个洞并包扎好,6天后就出院了。就在出院的当天,她经历了一场迟来的剧痛,这或许是一个生命曾短暂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 相当于经历小产的陈艳需要静养几个月,她不禁担忧起来,失去一侧的输卵管以后,两个月才有一次机会受孕,万一再次宫外孕怎么办?是不是应该放弃自然受孕,尝试人工受精的办法,这是个令人纠结的课题。 沈月娟在老王这里算新人。她与丈夫结婚几年没有动静,想着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而且可以有生双胞胎的机会,就萌生出了试管婴儿的想法。 月娟住在杭州,家境不错,先是找到香港一位小有名气的医生(据说帮明星做过试管婴儿手术),第一次手术失败了,第二次成功着床,在静卧三个月后检查出胎儿失去了胎心,月娟只能接受刮宫手术,术后引发了子宫粘连,不堪忍受腹痛和丧子之痛的月娟决定放弃第三次试管婴儿的手术,回到上海医治。香港就医的总花费超过40万元,在国内做一次试管在3~5万元,平均3次手术有80%的成功率(这个数据也可能是被“和谐”过的),台湾艺人陈明真曾有过20多次手术失败的案例。 月娟在老王这里看了两个多月后自然受孕,她特别后悔当初的一拍脑袋作出的决定,但是也很感谢这段坎坷的经历让她学会三思而后行。 小婧比较幸运,家在上海,不用赶夜火车风尘仆仆,她5:30出发去排队,挂完号做完B超大概8:15的样子,再赶去公司上半天班,下午请假去医院,往往要等到4、5点能看完老王配完药回家。 “输卵管通而极不畅且伴有伞端粘连可能”是通过碘水造影得出的结论,这有可能是小婧婚后2年不孕的原因,然而在被庸医忽悠做了腹腔镜手术之后发现,“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于是小婧决定投奔老王。 老王开药一般是7天,西药配合中药来吃,中药熬煎2个半小时,分成三份,早晚喝一杯,还有一杯用来灌肠。所谓灌肠,就是排空肠子后把温热的中药灌进去保持一个晚上,肠子是一个口袋,从体内为输卵管提供热力和药力。再配以熏蒸的中药装袋敷在腹部,里应外合。 小婧的一家都不遗余力地加入这场风风火火的“备孕运动”,婆婆负责煎药,公公负责运输熬好的中药,丈夫是“灌肠高手”。 当每天早晨醒来量体温变成一件心事,小婧常常凌晨3点迷迷糊糊把体温计往嘴里塞;当老王叮嘱的排卵期一天隔一天同房变成一项任务,小婧失去了对性的欲望和兴趣。 渐渐的,小婧成了老病号,加入了老王的病友群,群里将近400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孕。常见到病友被诊断出宫外孕“关进去”,也有外地的姐妹提前一天赶来在医院附近住宿拼房,大家为“好孕”的准妈妈祝福,又抱怨着这个月怎么又失败了。这里有鼓励、有坚持,也有放弃。 在老王的诊室里,或站或坐着6、7个病号排队,患者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坐在老王跟前的女人第一次来,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再加上这么多人看着她,更是前言不搭后语,自己的病史讲了半天也没讲清楚,在老王的一再追问下竟哭了起来。老王耐心的宽慰着她,并让她先到一边稳定情绪,过了一会等她平静下来,才缓缓道出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辛酸。 女人来自云南的西双版纳,和丈夫千里迢迢来上海,并且准备好呆一段时间。这几年前后流产不下6次,有刮宫的,也有自然流产,后来就成了习惯性流产。她拿着IPAD把一张张诊断报告和图片展示在老王面前,就像是把身上的伤口再次打开细数一遍,结痂的地方扯的生疼。 当举国欢腾讨论二胎政策的利弊时,不知有多少女性在一胎路上艰难的前行,2014年中国人口协会统计的不孕人数是超过4000万,占育龄人数的12.5%,平均每8对夫妻中有1对夫妻存在生殖障碍,数字每年都在攀升。 不幸的是,不孕患者像是被遗忘的一群人,他们自费挂号、检查、治疗、手术。在这家上海知名妇产科医院,专家门诊挂号费从58~500元不等,每周1次的诊疗费加上药费600元左右,额外的检查则在1000元以上,一年正常就诊下来的人均花费在42000元左右。这笔费用既不能进医保,也不能由保险公司赔付,保险人士告知怀孕相关的费用不在任何承保范围内。 贫苦的农村人因不孕不育花钱买孩子衍生出了拐卖儿童的大恶,富裕的城市人因不孕不育和试管婴儿失败而滋生了代孕的地下交易,30~40万的费用便可请20来岁的年轻女子“借腹生子”。因在中国是非法行为,社会阶层更高的人群将目光投向了美国,在一些州代孕是合法的。 环境污染、社会压力、饮食结构以及生殖系统疾病都可能是引起现代人不孕的原因。“情绪和心理上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老王说。 “过度紧张可能会引起输卵管收缩或蠕动不畅、子宫收缩过度导致胚胎着床失败,还可能引起卵巢功能下降。”老王曾经遇到不少例子,奋斗了几年的夫妻放弃了尝试,出门旅游就怀上了。 当然也会遇到一些特别心急的病人,还未找到明确病因,就忽视医生先调理几个月的建议,过早怀孕,结果因身体条件不佳导致流产。 来自家庭的压力是最后一根稻草。在过年聚会上每每被问起造人计划时,或是尴尬地敷衍,或是玩笑地一笔带过,或是无奈的沉默,这样的悲哀每一年都在重复。 “内心要足够强大,必须排除来自家庭的干扰,减少庸人自扰和过多的想法。”老王如此建议,“再配合医生找出病因,制定个体化的治疗,相信医生能够帮助患者实现当母亲的梦想。” (文中患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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