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司被收购了,这是一次失败的创业旅程吗?|三明治
刘小黑是短故事非虚构写作学院5月班的学员。她曾经是一个在北京奋斗的创业者。从“万众创业”,到现在的“地摊经济”,人们的行动跟随着那些时代标语、形势政策起起伏伏。刘小黑最终选择回到了南方。创业里只有“成败”这个位于两极的词,但放到人生的取景框里,如作者所说,“衡量尝试的,不是成败,是有没有收获吧。” 如果你也在过去或者正在经历工作上经历各种起伏,短故事学院6月班,欢迎你来写。
文|刘小黑
编辑|胖粒
在从北京回广东的航班上,看着窗外变化的云层,我琢磨朋友问的问题:当初你为什么要创业呢?最后被收购了,你会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创业旅程吗?
2012年创业的时候,我已经从宜家辞职了两年。之前,我在宜家待了6年,一方面,很喜欢这个企业的一切,喜欢它的文化、理念、风格、产品......自己家里用的全是宜家的产品,俨然一个样板间。我一度想着,在这个企业做到退休算了。
另一方面,感觉自己只是这个温室里的一棵绿植。有一群人在上面决定这个温室该怎么弄,要种什么和抛弃什么。而我,离那群人很远很远。曾经也想着努力成为他们,但还没成功后浪就拍过来了。随着年龄增大,往上走的难度越来越大,巨大的危机感迫使我出走,去尝试更多的可能。
就在此时,Z通过朋友介绍,专门跑到广东找到了我。他在北京办了一个家具卖场,我的宜家的工作背景自然很吸引他,他给我一个副总裁的职位,负责销售以外的运营管理。包吃包住工资还翻了一倍。几乎没有犹豫,我就从广东搬到了北京跟他一起干。那年,我的状态有点诡异,既没有在外企的高效有序,也没有创业的主动积极,好像是啥也没干就晃悠了一年。一年过后,企业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结束了。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去看医生,诊断结果是轻度精神分裂。
看见Z的创业失败,我倒有有一种希望自己去主导整个过程的渴望。
而此时的北京正在酝酿一场创业大潮,互联网之外的人在想着怎样触网,互联网之内的人在想着怎样降维攻击传统行业。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真的就是那头风口上的猪,被风推着跑也浑然不知。等到人们穿梭在创业咖啡馆里高谈阔论的时候,我已经在空中滑翔,偶尔还去客串一下创业导师。
之前因为要给Z的企业解决怎样做互联网营销的问题,就去网上找人咨询,对方以为我想做电商,就把我拉进了一个互联网小圈子。这个圈子里有做电商运营的,有在大互联网平台做产品的,有已经出来创业的。他们很喜欢谈论圈子里的行情。这些30岁上下的年轻人充满了遇佛杀佛、遇魔斩魔的激情,这是我在外企里从来没感受过的。
过了几天,活跃分子莹莹在qq上问我,要不要去爬山,我说好。去了之后发现只有三个人之前是见过面的,其中两个很活跃,一会儿跟这人聊,一会跟那人聊。我不那么爱社交,只和剩下的那一个,A,从山脚到山顶再到山脚,就跟他一个人聊。他给我讲解了什么是O2O。A已经向他任职的互联网平台提出辞职。他作为负责移动互联网业务的副总裁,在圈内有点影响力,时不时会去一些互联网沙龙分享心得。
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O2O是继电商之后的一大浪潮,它将席卷全国,我们要抓住这个机遇,那……怎么抓呢?能做什么呢?A说,我们做个专门报道O2O的媒体吧。后来,O2O这个词红遍大江南北,甚至有上市公司因为搭上这个概念就涨停板了。
我满脑袋都是对新世界的憧憬,对创业这事,深信只要一群人努力下去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可口可乐能活到今天。宜家能活到今天。我们做的企业难道就不行?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从小学开始就被老师深深地注入了心灵,于是我不去想这事是不是难事,而是略为琢磨了一下A是不是有心人。我给自己的答案是“yes”,依据是什么呢,是他在爬山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在支持我。我从小体弱,所有人都已经到了终点了,我还在慢慢地挪,A是唯一陪在身边的那个。
那就一起做一个O2O互联网新媒体吧。虽然我不清楚O2O是怎么回事,也不懂互联网,更没任何媒体的经验,但过去十几年来每件事不都是从不懂到懂学过来的吗,这回我也可以学啊。但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过去每个企业都有完善的培训系统来让我成长,而这次,没有人来教。
一个月之后,我们的媒体网站就上线了,有现成的模板,技术上并不难。公司也迅速注册好了。一共有四个人,除了A和我,还有一位对O2O也充满热情的小伙子B,以及A的大学同学C负责技术。我们就在我家办公,主要工作是写文章,搬文章,让网站尽快丰富起来。我们都没有经过写作方面的训练,就凭直觉把自己认为的干货写下来。O2O的特点是SoLoMo,是“Social”(社交的)、“Local”(本地的)、“Mobile”(移动的)的意思。我们就去介绍,去剖析当时的一些明星企业是怎么做的,传统企业可以怎样应对。这些文章迅速引起了关注。
然后我们也搞起了O2O,就是线上分享文章,线下聚会交流。这马上得到了酷爱分享和交流的互联网创业者们的追捧。我们办的晚餐会每次一推出来就爆满。来参加的人除了创业者,还有投资人。这个小小网站竟然能让一个大资本的投资人注意到,这着实让我们惊喜。然后,他们还邀请我们去公司里给其他投资经理做有偿分享。他还介绍了他们的被投企业来做我们的咨询客户。
文章在一篇接一篇地出,晚餐会在一场接一场地办,还增加了两位同事分别负责编辑网站的文章和出行业报告。我跟A说,你是不是可以多来我家,关于产品怎么做,盈利模式怎么做,我们还很不清楚,要多碰撞找方案。他说,我正想跟你讲呢,我有另外一件事想干,找了一个合伙人,要做一个真正的O2O企业,这边可能就逐步退出了。
啊!才大半年,就不干了么?本来就只有6个人,他说不干之后,技术负责人跟着走了。最早一起干的那个小伙子也要自己创业。接下来我自己去研究O2O怎么回事?媒体到底该怎么做呢?创业蜜月期在此时结束了。
此时公司的结构很简单,又招了一个同事之后,一共有四人,我负责给咨询客户服务,两位同事负责写内容,还有一位刚毕业的同学 D 负责杂七杂八的其他。在外人眼里,我们的运营情况挺不错的,我的状态也还好。在传统企业看来,错过了电商,就不能再错过O2O了,所以咨询客户在增加,文章在继续生产,活动在继续办,员工也在一个一个加入。
我们每天都在报道有什么企业获得了融资,于是自己也在琢磨,是不是该融资了呢。虽然我对估值什么的还没有概念,商业模式也非常不清晰,但似乎创业就必须融资,那就去融吧。我使劲想,找谁来投资呢?想到那次来参加晚餐会的投资人,一问之下,居然有戏。上次A给投资经理们做的O2O分享让他们很满意,老板想着做个天使投资的钱也不多,一百万对他来说大概跟我们的一百块似的。跟我俩一起吃了个早餐略做交流,就答应了。这样,我们就有钱搬离我家,去一个正式的办公地点上班了。我们终于可以在自己的会议室接待客户谈业务了。
但这并不妨碍我焦虑。
在我过去的所有工作经验中,经营的最基本形态就是围绕着产品来做,研发产品、迭代产品、营销产品、卖产品......然而现在,我搞不懂这个企业可以长期赖以为生的产品到底是什么。
我把焦虑传递给同事,自己想不通,就要求他们去想,他们也想不出来,我就生气。D说,他应聘的时候,以为我是一名80后,后来看着我一年老掉十岁。
一边焦虑,一边继续找合伙人,我非常需要一个懂技术的合伙人。我们做的是互联网媒体,网站或者APP是基础设施。而我们这个基础设施是极其脆弱的,隔三岔五就出故障,把大家搞得很崩溃。跟用户的互动也需要产品去实现。
有一天,一个线下分享活动上被邀请来发言的嘉宾 E 给我发信息,问我现在做得怎样,他有点想做新的事情,正在考虑各种机会。我的两眼蹭地亮起来,“咱们好好聊聊!”
当时手上还有一个让我很头痛的咨询项目,是一个传统珠宝公司要把业务跟互联网结合,他们涉及到系统改造,已经远远超出我的理解范围。等我发现事情越来复杂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合同签了,钱也收了,但是问题越来越不好解决。我就问 E,有没有兴趣先来接手这个咨询项目,给你付咨询费。他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一起去客户公司,他负责解答疑难问题。事情结束后,就聊起了我们的商业模式。他说,我们做的这事有机会,但商业逻辑也不是讲的很通,需要时间去琢磨一下怎么弄更好。技术也的确是个大问题,正好他带着一个技术团队,整组人准备跟他出来一起创业,他说如果加入,就带着这个团队一起。
哇,一下子就把技术问题和合伙人问题都解决了么,那就爽爆了!唯一的遗憾是,他们都没法离开广州,而我和原来的内容团队也没法离开北京。这就要两个团队异地办公了。我不认为这是个问题,不相信有解决不了的沟通问题。E 也同意。
我非常高兴,想象着所有的问题将会在这支力量的帮助下被一个个解决。我给他股份,不需要他出资,只需要一起干就可以了。有朋友说,E可是占大便宜了。我不这样认为,他虽然白得了一个公司的股份,享有了我们之前花心血打造下来的成果,但他也要付出机会成本的,如果这个公司不值得付出时间,白给也不要呢。
重要的是,这个时期还是我们需要第二次融资的时候,O2O的概念的火热到达顶峰,不少投资人抛来意向,我差不多每天都在接待不同的投资人。而他,极具“忽悠”能力,是投资人喜欢聊的那种。
在 E 的主导下,我们完成了新一轮融资,一千万很快就到账了。也因为这笔资金到位,让他和技术团队有了留下了的信心。
资金到位后,“接下来怎么整”,这事并没有因为资金和人员到位就解决了。给投资人讲故事归讲故事,甚至给团队也能做激励人心的讲解,但是在E和我的心里,仍然没找到那个方向。焦虑只是暂时缓解,并没有走远。
北京的内容团队一边扩大,一边继续做内容和组织线下活动。广州的技术团队重写网站,构思新产品。这个时候,裂缝出现了。两边不停地抱怨对方的各种问题。在 E 眼里,北京的同事既不专业又不成熟。而北京的负责市场活动的同事,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配合不支持自己的工作。
我们在上海组织了一场活动。竞争对手也在上海组织了一场内容完全相同的活动。北京的同事尽全力去把事情做好。然而活动结束之后,E 说,我们做得简直糟糕透了。过去这些年我们在有限的资源下,基本上活动都是这样做的。而我,非常的厌烦做活动这事,所以都是任团队自己去折腾。被E 这么一说,我烦恼极了。E 强烈建议解散市场部,因为他们不行。我想,既然已经这么大的裂缝,长痛不如短痛。E 和技术团队具有不可替代性,那就只能放弃跟他们合不来的几个同事了。
随后北京和广州两个团队组织了一次团建,大家一起去青海放飞了一把。这个时候,公司在人数是达到了最高峰。然而,势头已经从向上开始掉头向下。我和 E依然没能在公司的发展方向上达成共识。在游玩的大巴上,我俩居然公开争论起来。
团建结束之后。我发现,曾经困扰了我三年的焦虑改变了性质。开始跟 E 一样寄希望于 to VC了。我不懂跟VC讲故事,而他正好很喜欢跟VC打交道。于是他就负责全权去做下一轮融资。
有一天,E 跟我说,几经辛苦,终于找到一家有意向做下一轮投资的机构了,来广州见一下吧。见面之后相谈甚欢。然后我就回了北京。又过了几天,他说,合同谈好了,看过没什么问题,你再看一下,可以的话尽快签,新一轮资金就到位了。
合同极长,我一方面没有耐心看,另一方面反正自己不懂,想着有他把关就行了。在准备签名的前一分钟,突然想到,是不是应该给老公看一眼,再次融资不是小事,应该让他知道。而且他自己也创业多年,应该会很懂这些门道。把电子版发过去之后没多久,他问,你跟人家对赌了么?
啥?对赌?这个词我听说过,那是万万不能做的,一旦达不成目标,就会损失巨大。我说没吧,没人跟我说有对赌呢。他说你自己看看第几页第几条。看完,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合同发给一个律师朋友,他说,对,是对赌。
于是我问 E,为啥要让我跟人家对赌?他说,是吗,没注意啊,那不算是对赌吧?我说你去问清楚先。又过一会儿,他说,哦,就算是,那也关系不大吧,这个目标我们一定能完成的。我说,那也不能我一个人跟对方对赌吧,你已经是联合创始人了,你不承担相应的结果吗?他说再想想。然后我打电话给投资人说,对赌不是不行,你说是不是应该要跟E 一起。她说对对对。
第二天,E 打电话来说,仔细想了想,这笔投资还是别要了,再另外找吧。
从声音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热情在冷却。
自从销售市场部被裁掉之后,收入每况愈下。本来把希望寄托在新一轮融资上的,现在E 说把能接触的投资人都接触过了,很难。负责现金管理的同事跟我讲,剩下的钱再发两个月工资就没了。E 说,也许这就不是一盘好生意,生意这件事吧,好做就做下去,不好做就不要勉强了。
跪着也要坚持下去这样的创业鸡汤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更不要说什么卖房卖车去救企业了。也许他说的,也不无到理,但我的心里依然很想坚持。
这个时候,我们的第二轮投资人能量很足,他们要搞大事情,跟E 提出要全资收购我们。他们估计跟我这个大股东很难谈,就使劲地做E 的工作,让他来说服我。我的确对整个安排各种不乐意,但是摆在面前的是现金快没了。下个月的公积金如果不给同事交上的话,他们就会受影响。答应全部条件,是我唯一的选择。在他们的收购款还没到位之前,我自己先把发工资和公积金的钱垫上。
事情一旦决定,就没有什么不好办的了,收购过程还算顺利。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本是一场不该开始的创业,能做到今天,并且带着收益离开,也算是万幸。
一年后,各种P2P平台接连爆雷。收购我们的那个投资机构也投了几个P2P平台,也爆了。两位创始人被捕。虽然他们出事是发生在收购之后,跟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关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被收购之后,我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创业。创业是有惯性的。那次之后,我有强烈的冲动要去做一件新的事情,一件能让我愉快地长期做下去的事情。创业不是什么修行,它应该是一个健康的生长过程。把这点想明白之后,我带着350公斤行李和猫咪“小黑”停止了北漂,回到了广东,准备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距离我离开那年,刚好十年。
收拾行李的时候,翻出的东西把我的记忆带回去那将近两千个日夜。有一个透明盒子,放着所有参加会议的吊牌,那些在台上演讲的高光时刻,一个个闪过,其实我不喜欢抛头露脸公开发言,但是为了企业的知名度,必须这样做。真的硬着头皮上的时候,发现其实也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有一叠笔记本,记录着各种开会纪要,参与会议的一个个人物浮现出来。还有很多名片,是各个场合里认识的CEO、创始人;有很多小礼物,是各个创业企业送的。这些企业有不少已经不在了,这表示一波创业泡沫的破灭吗?中国的商业经济需要后浪推前浪。这“后浪”,不是指年轻人,而是指所有愿意去尝试新事物愿意去创造新价值的人。有浪,就会有泡沫;有泡沫,就会破灭,这很正常。而泡沫底下的浪潮,是不该停的。
我不会停。
写作后记:
不知不觉,那次创业已经结束了三年,去北京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五一前准备结束十年北漂的时候,突然很想给那段创业复个盘,写到一半就想起了三明治有写作班,带着“要找人指导一下”的想法报了名,上完课之后写出来的这篇跟我原来的复盘完全不一样。“咦,原来我也是可以写非虚拟故事的”,以前我以为自己只能写议论文。
这十年给我最大的收获大概便是,做了很多以为自己不会去做的事情。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工作之余跑去快手做了个健身主播,我曾经认为,快手是在我以外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真的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愿意去尝试。衡量尝试的,不是成败,是有没有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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