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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生子后,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吃饭|三明治

勿心 三明治 2021-02-01

文 | 勿心



27岁前,我的平均用餐时间是1个小时。27岁后,我的平均用餐时间是10分钟。


我抓起三片披萨,丢进微波炉,腾出电脑桌,端来水杯,躲在主机后,开饭。右手操控着筷子,卷起披萨,左手解锁手机,打开浮窗。我只有十分钟,必须吃饭看文两不误。


“咔哒——啪!”


完了,用餐时间结束。大儿子打开了婴儿围栏,凑上来看手机。小儿子紧随其后,拽着我的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番动静吓跑了我脚下的猫咪,背后的兔子跺了一脚,跳回窝里吃草了。


我抱起小儿子,又问大儿子要和我玩什么,而老公还没有回家,我只好离开了一个人的餐桌。


我曾经觉得一个人吃饭很自由。2010年的夏天,我一个人在北京的东来顺吃了顿涮羊肉。我贪心地点了好多盘特色羊肉,没想到,餐厅给的量这么足,我吃饱后,还剩满满两大盘羊肉没动过。邻桌的几名男士刚刚入座,我瞪着那两盘羊肉,深吸了一口气,端去问他们想不想要拿去吃。男士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位轻声拒绝了我。网上有一张广为流传的孤独等级表,一个人吃火锅是第五级,可能因为火锅就是得一桌人分着吃的吧。


那会儿我还单身,可现在我已经生了两个娃了,大儿子三岁,小儿子刚满一岁。在我幻想的家庭生活中,全家人一起吃饭应该是每天的惯例。可我却还像单身时一样,自顾自吃自己的,无人分享食物,也无人分享一天的喜怒哀乐。


”刘星,小雨,小雪,快来吃饭!“,独自吃饭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会在想是不是只有《家有儿女》里演的那样,才是一家人吃饭应该有的样子?





小时候,奶奶会把我每天的饭菜装在一个分格餐盘里,一荤一素,让我坐在板凳上自己吃。在电视剧里,饭桌往往是客厅的中心,上面会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菜肴,对称地排列开来。主人公们会在吃饭时闲聊,把一天的情绪就着饭菜吐露出来。我从来没有问过奶奶,为什么我每天都一个人吃饭——也许生活自然是和电视剧不一样的吧。


出国后,我很快就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也几乎不会想念家乡的食物。大三的时候,我又离开原本的大学,一个人去了马德里。在欧洲旅行时,我总是竖着一根手指走进餐厅,一个人点三人份的菜。威尼斯的墨鱼面、巴黎的三文鱼饭、米兰的洋葱汤、贝伦的蛋挞……在舌头第一次接受这些食物的刺激时,我很想夸张地闭起眼睛,向对面的人发出一声赞叹,却总是得硬生生地把那口气吞回去,让它沉默地流进胃里。


我在独自旅行时觅食的样子,应该很像《孤独的美食家》里的那位大叔,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满脑子都在想着下一餐要吃什么。


我家的餐桌两边可以折叠,是香港餐桌的常见款,因为这样可以节省空间。折叠的一边靠着墙,邻边树立着我们家的兔笼,平时只有剩下的两边可以坐人。桌子上叠着两个塑料储物箱,里面是零食和药品。我又买了一个茶盘,全家人喝水的五个杯子统统挤在上面。吃饭的时候,我会把其他东西堆到茶盘上,再让茶盘紧紧挨着储物箱,清理出半张桌子,打开桌子一面的折页部分。一个人吃饭,地方倒也够了。


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做回以前的自己。巴士会停在一条老街上,旁边就有烤串和酸辣粉,再走几步是海南鸡,对面还有兰州拉面和越南米线。分岔路口有个鸡蛋仔小铺子,也可以在隔壁买到泡菜炒饭。我最爱的还是那家只供外卖的泰国美食铺,香茅肉碎炒饭配上两串沙爹鸡,60港币。


到家后,我把外卖盒在餐桌上一放,一切就不一样了。大儿子抬头看了我一眼,憨笑,继续趴在地板上开火车。小儿子已经挣脱了工人,向我爬来。


我大声宣布:“妈妈要吃饭咯!”暂时还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我清出桌子,打开折页,拿好餐具,拖出椅子,咬了一口鸡肉。


“妈咪,玩车车!这里,妈咪!”大儿子在一米开外的地板上呼叫我。


我嚼着鸡肉告诉他等一下, 然后偷偷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刚刚看到一半的文章。扒了两口米饭,小儿子离我更近了。他还叫不清楚妈妈,就咿咿呀呀地喊着。婴儿的声音绝对有什么魔咒,可以一下子拨动大脑里的每一根神经。我只好加快了吞咽速度。


饭还是可口的,半熟的鸡蛋混着肉碎和豇豆粒,很下饭。沙爹鸡上淋着一层稀释过的花生酱,甜而不腻。小儿子对任何食物都充满欲望,不过他实际上是盼着我抱他。


大儿子反应过来了,猛得拍打着婴儿围栏,企图让弟弟退出这场斗争。他从我左手手臂下钻进来,又想偷看我的手机。我关了屏幕,用勺子刮下了肉碎与白饭的交汇之处——这可是整盘菜的精华,谁都别想打扰我。


一瞬间,哭声和叫声混在一起,我分不清是谁在哭、谁在叫。我只好抱起小儿子,让大儿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涂鸦。余下的几口白饭和肉碎还没吃到嘴里呢!可惜了。


老公还没回家,孩子却早就吃完了晚饭,这在我们家是个大问题。孩子们由工人带,整体作息比我早两个小时,而老公上班比我迟,所以作息又比我晚两个小时。我们做了四年家人,但还没找到一个全家一起吃饭的时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遇到我老公前,我从没有想明白该怎么定义家和家人。我常住的家是我奶奶家,只有我、爷爷和奶奶睡在那里。妈妈家从市区搬到郊区,最终搬到了一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郊区,每一次她都得开车接我去她家过周末。爸爸家其实离奶奶家很近,只有一站路的距离。爸爸总是在我捧着餐盘吃饭的时候来到奶奶家,匆匆打一声招呼,问问我当天的情况,叮嘱我多吃点水果,再匆匆回去他自己家。


我曾经以为我爸爸也喜欢一个人吃饭,所以他会每天回到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家,让我留在奶奶家陪奶奶。生完大儿子后,我才第一次进了爸爸的家门。他的家像一个典型的上海小家一样小巧而整洁,空气中飘散着清香的茶叶味。招待我们一家的时候,爸爸的妻子和她的女儿会从厨房里端出小菜,把热汤放在隔热垫上。妹妹刚给我们分好餐具,阿姨又拿来了吐虾壳的不锈钢碗。


原来,爸爸家里其实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每天上演着一家三口吃饭的俗套剧情。


爸爸、妈妈和我曾经也是一家三口,他俩带着三岁的我去过北京的全聚德吃过一次烤鸭。我对那顿饭的唯一印象,就是我把玻璃杯咬碎了。喝椰奶的时候,我咬下了一个半圆,大人们都吓坏了,让我赶紧把玻璃都吐出来。


后来,爸爸有一次来外婆家陪我和妈妈吃饭。饭后,外婆让我回房间看电视。在动画片的间隙,我听到隔壁房间有粗重的呼吸声。门缝里,我看到爸爸跪在地上,妈妈站着在哭。


初中时,妈妈带我认识了大宇叔叔。大宇叔叔不但要和我们一起吃饭,还要住在妈妈的家里。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吃饭时间总和我的做题时间矛盾。每当一道大题解不出来时,饭点就到了。大人们催促着我吃饭,埋怨我让长辈等待,甚至还责怪我不肯帮忙摆碗筷。为什么他们不能自己先吃?我只需要我的分格餐盘就好了。


所幸,周一到周五我是自由的,奶奶总是迁就我做题的时间,让分格餐盘里永远盛着热腾腾的饭菜。在奶奶家的时候,我不需要勉强自己和大人聊天,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和朋友们发短信。


奶奶做饭是会大把大把撒调料的,她在教我做菜的时候告诉我,如果盐放多了,就加点糖平衡一下。父母离异后,我每周末都得去外婆家过,我便吃不惯外婆清淡的菜肴了。我小时候不爱吃葱,但是外婆的木质切菜板上总是沾着葱的气味,这个味道又会渗透到其他菜里。


外婆家可没有分格餐盘了,全家人得一起上桌吃饭,我不习惯这种吃饭方式。外婆看我个子小,总是不断劝我吃饭。我便把每口饭分成十份,一口一口在那里抿,打发时间。外婆实在看不下去了,把红烧肉圆剁碎,和米饭拌在一起,用勺子整成一个圆圆的半球体,塞到我嘴里。我会把这一大口饭含在嘴里,等着口水把淀粉分解成糖分,米饭就会变得好吃些。


直到我读小学,外婆都会喂我吃饭。有几次,我实在被塞得太撑了,一回奶奶家就吐了。奶奶不断拍着我的背,抱怨他们每次都强迫我吃饭,伤了我的胃。


每次要去别人家里吃饭,我都有点不自在。我生怕显露出我是个没有教养的孩子,只好若无其事地站在离餐桌距离一两米的地方,用一些寒暄的话题来转移主人们的注意力。我一边聊天,一边迅速观察这家人是怎样吃饭的:小菜怎么摆,每个人有哪些餐具,客人要坐在什么地方。一旦意识到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就抓准时机,模仿着其他人熟练的样子,加入开饭前的准备工作。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切对我来说很陌生。爷爷奶奶的报纸、老花镜及其他杂物长期占据着我们家的餐桌。厨房里,用了十年的抹布和有缺口的瓷碗堆在一起,一坨残羹冷炙的旁边是几双用过的筷子。锅都是烧焦的,周围全是大大小小没有整理过的调味料和食材。我厌恶这样的家庭环境,却也没有勇气去做出改变。每天,奶奶像变戏法一样从那堆混乱中变出一份晚餐,我也就满足了。


我早已习惯一个人吃饭,竟没有想到一家人吃饭是一件需要练习才能做到的事。





除了周末,我老公不太吃晚饭,说是要减肥。邻近午夜,他会悄悄打开餐桌上的储物箱,偷吃儿子们的动物饼干,也难怪这肥一直没减下去。


老公也是个习惯独自吃饭的人,他在初中时就开始自己住了。在国外的时候,我们没买餐桌,只是在宽敞的客厅里安放了一张电脑桌和一张纯白色的木制茶几。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在电脑桌上吃饭,方便看剧。到了特别的日子,我会多做一点菜摆放在茶几上,我们再把电脑搬到另一把椅子上,看着电影吃饭。


我们没有在家面对面单纯地吃过饭,也许是因为一家人吃饭的样子对我们俩来说都太陌生了。


其实,我们两家人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面。


与老公开始交往半年之后,恰逢我的毕业典礼。妈妈和大宇叔叔来到美国,鉴定了一下我当时的男友,满意而归。半年后,我和老公就结婚了。


我们没有举办婚礼,只是邀请了三个好友当见证人,在当地的法官家里宣读了誓言。我租了一套婚纱,买了束白玫瑰,法官送了我们一瓶香槟,这婚就算结完了。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反而轻松得很。说是两家人,其实现在我们是五家人:我和老公组成的新家庭、妈妈和大宇叔叔、爸爸和阿姨、老公的爸爸以及陪伴他的阿姨、还有老公的妈妈自己。每次我想到这五家人要坐在同一张台面上,说着喜庆的话,就觉得有点荒诞。


这样想来,能有一个可以一起吃饭的家,也算是一桩幸运的事。


有了孩子以后,我和老公边看电影边吃饭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不管屏幕上放什么,大儿子都要凑过来看两眼。我们不敢放肆地看那些R级影片了,观影风格一下子从《釜山行》降为了《玩具总动员》。没有看剧作为动力,我和老公就更没有激情每天一起吃饭了。大多数时候,我们不得不轮流吃饭,让另一个人负责带娃。





之前我读过一本蒙氏育儿书,说是要让孩子知道,吃饭不但是为了温饱,也是人类的一种社交活动。随着孩子长大,一家人可以相聚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书里建议父母利用每天吃饭的时间,和孩子交流当天的经历和感受——因为这也是成人后社交生活的一种常见方式。


我不知道欧美人是怎么做到和婴幼儿同桌吃饭的。我准备了帮助儿子们上大桌吃饭的餐椅、餐垫和围兜,却丝毫没有提升二宝对这种”社交活动“的兴趣。大儿子反而喜欢自己一个人一边看书,一边吃饭。也许喜欢一个人吃饭是我们家基因中遗传的特质?


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们还尝试过一家人出去吃饭。刚把大儿子塞进高凳中,餐具就被他打落到地上。还没等上菜,他就已经坚定了离开餐厅的决心,我和老公只好轮流带他出去玩,剩下一个人孤单地在餐厅吃饭,和单身时没有什么两样。


上星期,我在朋友圈里看到好友A发了她宝宝出门要带的辅食和在家吃的辅食。两餐分别用八九个大大小小的辅食罐装了五彩缤纷的健康食品,例如甜薯、芹菜、酸奶、自制燕麦饼干等等……罐子被高高低低地排成弧线,像一道彩虹。每一个罐头上都加了带拼音的注释,企图在我的大脑中烫一个烙印。


每次看到妈妈们为孩子精心准备的自制健康辅食,我就觉得被打了一记耳光。羡慕是肯定的,但心里更多的是羞愧和自责。我是不是应该钻研一下手拿小食,让二宝多多练习自主进食?我是不是应该练习一下摆盘,让家里的饭菜更有吸引力?我是不是没做好,所以我们一家人才没有一起吃饭的习惯?很快,这些疑问又会被恼怒所代替:为什么全家人一起好好吃顿饭这么难?


端午节的时候,我和另一个二胎家庭组织了一场聚餐。我准备了三明治和水果,C妈则准备了粽子、溏心蛋、饭团、烤红薯……食物铺满了整张桌子,孩子们则围着桌子跑着、爬着。我们轮流抱着各自的小宝,在聊天之余提醒大宝们来吃东西。我的大儿子过来后,指了指C妈做的饭团,又看看我。我点点头,帮他打开饭团。他皱起鼻子大咬一口,下巴上沾着一粒米,又跑走了。


C妈在煮饭时加了麻油,又在饭里洒了芝麻,拌了自己剪的海苔。她再把蜜糖和肉松搅拌在一起,夹着芝士铺在米饭上。保鲜膜包裹着米饭,一两下就能捏出一个圆嘟嘟的饭团。C妈说,这个很简单,你可以试试。


同一天,好友A又发了他们一家去野餐的照片。素色野餐垫平整地铺在绿色的草地上,垫上的食物用不同的姿势舒服地倚在木质餐具里。一瓶啤酒,一辆孩子的玩具车,一束粉红色康乃馨点缀着食物之间的间隙,像是一幅静物写生。


我问A,你们这是带了多少东西?


A给我发来一个一米长的登山包,鼓鼓的,里面塞满了她准备的各式餐盘和食物。她告诉我,照片里那副美好的画面只维持了一分钟,就被她儿子的魔爪给打破了。


也许,书里写的、电视剧里演的、朋友圈里发的都是一种幻想,而混乱才是一家人吃饭的常态,一人食也未必会被婚姻所取代。


虽然聚餐挺有意思的,但是一顿饭下来,我和老公都用尽了力气,跟没吃饭一样。老公不爱社交,情愿带儿子去深山老林里爬山。孩子们其实也并不会参与吃饭时的交谈,只是自顾自地寻找新东西玩。再看看我和老公,我们并不会因为长大的过程中一直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就失去了饭桌社交的能力。


回到家,我问老公:“我们以后会常常一家人一起吃饭吗?”


他说:“会呀,等他们长大点,作息时间和我们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就会每天一起吃饭了。“


那我就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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